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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祯心口的闷痛从昨日便开始愈演愈烈,他知道已经十九岁的自己,距离二十岁的死期,已经没有多久了。

他捂嘴轻咳几声,将目光放向同将士们庆祝的夏侯虞。

夏侯虞从不与除楚祯以外的人喝酒,今日却是个例外。他轻轻哼唱着塞北曲,身处西南,心却已如漠北的雄鹰。

楚祯心里痒痒,他掏出了父亲送给他的骨笛。

十五岁那年的元月十五,他便是用此笛为夏侯虞奏了那一曲。

楚祯的薄唇轻轻贴上,曲调蜿蜒流转,击起了所有将士奋战的心。

夏侯虞的目光递到楚祯身上,直到曲毕。

大家都在欢呼楚祯的曲吹的有多好,只有楚祯和夏侯虞二人,隔着篝火,遥遥地笑望着。

楚祯收起骨笛,嘱咐顾都尉让大家今晚尽兴,便转身回了营帐。

夏侯虞紧随而去,甫一掀开营帐帘子,便见楚祯脱下身上红色战衣。映入眼帘的,是夏侯虞未曾见过的无数疤痕,以及瘦骨嶙峋的躯体。

分别仅仅三年,他竟不知楚祯已如此。

楚祯听见动静,微微一偏头,高高马尾轻轻扫过背脊,似是知道夏侯虞定会跟来一样,不在意道:“净舟,能否帮我将热水倒入桶中?”

这一侧身,夏侯虞看见了在般若洞自己刺入楚祯胸膛的疤痕。

夏侯虞惊觉,自己曾是杀过楚祯的。

见夏侯虞迟迟不动,楚祯不解催促道:“净舟?”

夏侯虞恍惚回神,应了一声,便将五提热水尽数倒入浴桶。

他转身之时,恰巧楚祯散开发髻,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有如四年前元月十五的西郊小院屋顶之上,飘逸如仙子的楚祯。

夏侯虞下意识去抓楚祯的发丝,却滑脱出手。

“飞飞!”

楚祯转身:“嗯?”

营帐中烛火骤然熄灭,楚祯肩膀一抖,很快便觉察出,是夏侯虞。

下一瞬,楚祯身前逼近了一个人,此人只是站立与自己面前,滚烫的气息扑打着楚祯的鼻尖。

“净舟为何熄灭烛火?”

“我……”

“你……什么?”

楚祯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自己不肯亦不敢说出口的话,他此刻在逼夏侯虞说出来。

“我……情难自控。”夏侯虞道。

楚祯听罢,心尖尖一股尖锐的刺痛乍起,痛得他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但他依旧支撑着自己,强说道:“飞飞……亦如此。”

下一刻,两片温凉的唇贴上了楚祯的额头。

楚祯未闪躲,双手握住夏侯虞的手腕,想拉近自己,放开又拉近,仅止步于此。

自三年别离再重聚,夏侯虞便发觉,既往随性而为的楚祯,沉稳了许多,亦将许多情感压抑在了内心,无论是沙场血战,亦或是战友亲朋,夏侯虞越来越难看见楚祯喜形于色了。

“你想抱我。”夏侯虞说。

楚祯不答。

“为何不抱?”夏侯虞问。

“该如何抱?”

是啊,该如何抱?是如朋友般勾肩搭背?亦如知己知音郑重相拥?还是……

楚祯轻声无奈一笑,推开夏侯虞,在漆黑一片的营帐内,两只眼睛意外闪着光亮。他紧紧注视着夏侯虞的眼睛,在他的目光下,直直向后倒进装满热水的浴桶。

夏侯虞被吓到了,连忙上前,却被楚祯一齐带进了热水中,夏侯虞连衣衫都未来得及脱。

但他稳稳将楚祯抱进怀里,未让楚祯磕碰到任何一处。

也是这一抱,夏侯虞才知晓楚祯此刻有多么不舒服。

楚祯此刻的身体极度冰凉,他瑟瑟发抖,心脏胡乱跳动,脖颈处却烫手。

“你怎么了?!”

夏侯虞黑暗中胡乱去摸楚祯的脉,不出意外,又被楚祯躲过去了。

“别管……”楚祯说,“就这一晚。”

说着,楚祯的唇递了上去,他们在滚烫的热水中接吻,他们的皮肤被烫的发红发痛。

除了一隅大小的浴桶与之哗啦作响的热水,无人知他们将唇角咬破,血腥味交融在他们的唇齿间。

他们不知道他们吻了多久,直到楚祯觉得自己的心快要炸裂,猛地一把推开夏侯虞,呕出一大口血后,热水的波澜归于平静。

望着楚祯大口呕血的样子,夏侯虞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他强行抓住楚祯的手腕,三指颤抖搭上楚祯的腕。

久久——久久,夏侯虞才开口道:“落红……落红还在……”

楚祯嘴角汩汩冒着黑血,他却是笑着的。

“明日,要靠净舟了。”

“你什么……”夏侯虞忽觉一阵晕眩,“什么意思……我这是怎么了……”

楚祯贴紧夏侯虞的身体,靠近他的耳畔,轻轻地,好似哄睡一个孩子般,道:“我的血里有落红,不过不要怕,你只摄入了一点,只会让你昏厥几个时辰。”

“飞飞……你要做什么……”夏侯虞想要嘶吼,眼前的模糊却让他连抓住楚祯都无法。

楚祯闭眼,与此同时捂住了夏侯虞的眼睛。

他再次咳出一大口血,喷溅在自己的手上,夏侯虞的额头。

楚祯轻轻擦洗掉夏侯虞脸上的血。

夏侯虞还在挣扎,他喊出口的“飞飞”二字,似是从喉咙深处拉出的一把刀。

“所以,你懂为何我不是突围的最佳人选了么,净舟。为了蛮离荒、为了将我奉为仙灵的苗疆百姓、为了大周的每一个百姓,为了你……我只有如此。”

夏侯虞懂了,他却恨自己为何懂。

他懂,所以他只能接受。

“遇见净舟,飞飞——此生足矣。”

话毕,夏侯虞在绝望的挣扎中,彻底昏厥过去。

楚祯抬起了手,黑暗中他依旧能清晰地看见夏侯虞眼角溢出的泪。

在他的记忆里,夏侯虞从未流过泪。

营帐外,顾都尉的声音响起:“少将军。”

楚祯扯过大氅披在身上,轻咳几声,唤道:“进来。”

顾都尉见浴桶中昏迷的夏侯虞,又看见楚祯长发垂着,想起了那日夏侯虞为楚祯梳发时眼底的柔情。

他的心底狠狠抽了一下,鼻尖竟涌出了酸涩感。

楚祯:“送他走罢。”

说罢,楚祯便转过身去,不再看。

顾都尉犹豫片刻,“将军……您真的决定……”

楚祯的身体状况顾都尉知晓,蛮离荒的现状顾都尉亦知晓。他能犹豫,但他不能干涉主将的抉择。

故,顾都尉未说完便住了嘴:“属下领命。”

顾都尉哽咽无法遮掩,带着失去意识的夏侯虞转身离去。

直至日光大亮,楚祯始终站在原地,未回首。

第33章 咒福

炮轰声远远甩在身后,胯下楚祯的风麒驹奔腾向前。

夏侯虞左手握着楚祯的骨笛,口中不停喊着“驾”,身后的炮火巨石越响,他的马跑的越快。

跟着夏侯虞一同前去的还有覃燕彰,他被一声巨大的响声引着回头,只见一个血红的身影,从城墙上一跃而下,湮灭在了炮火纷飞之中。

素来同雁回一样,对楚祯只有戒备之心的覃燕彰,在那一刻竟也生了想叫夏侯虞回头看看的冲动。

“别回头看。”夏侯虞未去看覃燕彰,便说道。

覃燕彰猛地回头,羞愧道:“殿下,臣有罪。”

“你没有罪,”夏侯虞安抚了下嘶吼的风麒驹,“只是,这头一回,就走不了了。”

覃燕彰知夏侯虞说的没错,却不知,这话夏侯虞是对他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远去益州七百里,寻常马匹一刻不停要八个时辰,就算是良驹,亦要六个时辰。从日出跑至日落,若带回援军,便要十二个时辰。

这一场突围,是死局。

但夏侯虞没有说出来,覃燕彰没有,齐连举也没有。他尽全力策马,他给楚祯足够的底气,去死战。

他们从白日跑至黑夜,终于离益州只有咫尺之遥。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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