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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脸凑了上来,道:“奴婢名唤寿山,是在陛下面前伺候的太监,往后奴婢就负责照顾郎君起居了。”

李化吉意识到寿山仍旧唤李逢祥郎君,这与侍卫所言,要请李逢祥做皇帝似乎有些出入,她思索之际,抬头看了眼矗立在高台上的宫殿。

铅灰色的太空把流畅的飞檐屋角都压得低低的,脊兽哀默而立,廊下的铁马静声不动,唯有宫婢黄门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手里捧着佳肴,似乎宫殿内正摆着一场宴席。

李化吉回过神来:“陛下身体可康健?”

大明宫的主人自然只有皇帝,没有主人的同意,谁又能在此开宴设席?

因此李化吉笃定当今圣上依然建在,可是她不能直勾勾地问寿山你们陛下活没活着,所以才用了比较委婉的说话。

寿山笑了笑,后来李化吉在很多人的脸上都见过寿山的这个笑容,那么意味深长,那么讳莫如深,好像在深宫内宅里行走的人都有深不见底的秘密。

寿山道:“是啊,陛下很康健。”

他并没有再多言,只抖了抖拂尘,弯腰请她们入殿。

李化吉迟疑地看了眼自己和李逢祥身上粗陋发白的袄子,觉得很失仪,寿山的安排也与她印象中很看中容止的皇室不同,因此她没有立刻抬起脚步。

寿山见状,低声说出了一个名字来:“这是大司马的意思,女公子放心。”

大司马。

很意外的是,李化吉竟然知道大司马谢狁。

这并非她本意,可是谢狁就如同一阵卷着粗粝黄沙的飓风,强势地将每个大晋人刮得血肉模糊。

她去布庄里扯布,有人议论他;她去街头卖萝卜,有人聚在她的小摊前议论他;她蒙着头巾,坐在驴车上,颠颠簸簸地回到那个闭塞的小山村里,耳畔依旧盈满议论他的声音。

她从未见过谢狁,却好像已经认识了他很多年,听着他从芝兰玉树的谢家三郎,慢慢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鬼谢狁。

李化吉亲耳见证了他的名声因为吸饱了鲜血,而从云端跌到了谷底的过程,可是那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是沉默的贫民,即使他身负恶名,也仍是天之骄子,与她从来只有云泥之别。

关注他,不如关注明日的菜价。

李化吉一直这样以为,直到她从寿山的嘴里听到了谢狁的名字,那原本刚刚松缓了点的心弦又猛然被拉得紧绷,脸庞慢慢浮现出了错愕。

李逢祥小声道:“阿姐,你松些手,抓得我好疼。”

李化吉下意识道歉,可寿山那带着笑的亲切容颜此时也在她面前变得狰狞起来。

她记得的。

明嘉十四年,谢狁杀恩师应辅,灭其九族。

明嘉十五年,谢狁杀灵帝及其幼子,并下令草席裹尸,不允其入皇陵。

从令二年,谢狁杀师兄林其添,并捉拿跟随闹事的太学生一千二百八十三人,尽灭九族,刽子手的刀饮满鲜血,砍卷了边。

而现在,李化吉堪堪站在从令二年岁末,被料峭寒风吹起一身战栗。

第02章

宫室深而长,天光照不进,烛光照不亮,于是显得格外幽深阴暗。

纵然殿内已是烛火煌煌。

宫婢低首垂手,列队而出,缓缓将坐在上首榻席上的人露了出来。

很年轻的一张脸,瘦削白净的脸庞,眼底泛青,神色恍惚,旒珠将烛火的光影筛落在面颊上,显得他格外恹恹厌世。

他在喝酒,明明面前案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菜肴,都把李逢祥谗得咽了好几回口水,他却一筷子都不愿动,只顾着喝酒。

李逢祥太馋太饿了,见他不要吃菜,就拽了拽李化吉:“阿姐,我想吃肉。”

李化吉示意他不要乱说话,但殿门口的动静还是惊动了那位青年,他抬起眼皮,却没有看李逢祥,而是把目光落在毕恭毕敬站在李逢祥身侧的寿山。

他用醉鬼的腔调拖着长音叫寿山:“朕已经喝了半天酒了,怎么不见你来劝朕注意龙体?”

寿山双手拢在袖子里,抱着拂尘,仍旧是恭敬到没有脾气的样子。

可是他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

皇帝笑了一下,他拎着酒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朕差点忘了,因为在你眼里,朕已经是个死人了。尽管朕还活着,可就因为谢狁,那个逆臣贼子说朕不听话,要换个新皇帝,你就直接当朕死了,不肯来伺候朕了!”

他踉踉跄跄地走来,清亮的酒水不停地从坛口溅了出来,酒臭味扑面而来,李逢祥惧怕地往李化吉身后躲去。

槐山村村口住着个酒闷子,吃醉了酒,就打媳妇和小孩,李逢祥不止一次听到那座茅草屋里传出来的凄厉惨叫声,因此他天生惧怕吃醉了酒的人。

李化吉挡在了他的面前。

皇帝已经走到了李化吉面前,用手指指着她:“你给朕让开。”

李逢祥的身体在发抖,李化吉便没有动。

皇帝恼怒之际,把酒坛子摔砸在地上:“朕还没死,朕还是皇帝,你区区一个乡野村妇,也敢忤逆朕?来人,给朕拖出去把她砍了。”

酒水溅了李化吉半扇裙,裙子湿漉漉地沉重地坠在身上,在森寒的冬日冒着丝丝凉气。

“朕要砍她的头,你们聋了吗?”

滂臭的酒气扑在李化吉脸上。

她咬着牙,仍旧没有动。

寿山此时才笑着一扬拂尘,把皇帝隔开:“陛下吃了点酒,就糊涂了。”

皇帝的眼红了:“朕糊涂了?寿山,朕清醒的很,别以为朕不知道这个小孩是谁,他是不是谢狁准备的新傀儡?这么小的孩子,能做什么皇帝,这天下终归还是要谢狁说了算。谢狁,谢狁,你这个窃国贼。”

他咬牙切齿,又捶胸顿足,“天丧汉室,天丧汉室。”

这一番疯发的,不仅李逢祥怕,就连李化吉也生出了无限的惧意。

如她所见,眼前的皇帝不仅康健,还很年轻,完全可以再坐几十年的江山,可是现在谢狁已经准备让李逢祥做皇帝了,他又打算怎么处理这个皇帝呢?

就在她开始不安时,寿山拍了拍手,一个宫婢低眉顺眼地端上来一壶酒,一个酒盏。

宫里的人真奇怪,明明是要毒死对方,怎么还会摆出这样谦顺的姿态?

皇帝见了那酒壶就失了态:“朕不喝,有本事把谢狁喊来,让他亲手杀了朕,他这个无君无父的佞臣,总有一天要被抽筋剥皮不得好死,死后还要被人掘坟戮尸,挫骨扬灰。”

他骂谢狁,用极尽恶毒之词。

寿山皱了皱眉头,命人去请谢狁,又请李化吉:“烦请女公子带郎君旁坐。”

李化吉预料到接下来的场面不会好看,又涉及臣子弑君的阴私,其实她不该看的,可是寿山显然没有叫她避让的意思。

李化吉虽不能领悟其意,但还是牵着胆颤的李逢祥的手,往旁侧的榻席上走去。

皇帝骤然变了脸色,冲到李逢祥面前,目眦欲裂,眼球暴突而起,把血丝绷得纤毫毕现:“光复汉室,听到没有?你要光复汉室,杀了谢狁。”

寿山忙带小黄门把皇帝扯了回去,李逢祥被他疯魔的样子吓哭了,李化吉不得不把弟弟的脸按在怀里安慰他。

就是在这样混乱的时候,谢狁的声音比人先至:“陛下如此失态,也不怕被人耻笑。”

李化吉掀眼看去,天光黯淡,将宫殿门口挺拔高大的身影勾勒得阴沉伟岸。

李化吉先看到的却是他一截腕骨,比起周身的玄黑,谢狁的腕骨白净得过分,毫无肉脂感,清白得仿佛一块没有生命的玉石,只有手背上的青筋蓬勃而富张力。

他跨进殿门,五官逐渐清晰深刻了起来,长眉,乌沉沉的眼眸,笔直挺立的鼻,单薄而平直的唇线。

很显然,他的脸没有一处是不美的,可正是这不真实的美给他带来了天然的距离感,如今随着年岁渐长,权势更盛,这种距离感就成了压迫感,让人连与他对视都不敢。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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