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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弗槿从昏睡里惊醒,病房外暴雨倾盆,他不顾全身缠满绷带,抓着床边的人便问:“沈怀珵呢?”
对方操着一股讶异的腔调,失声道:“少爷,您昏迷半个月了!”
第177章 顽石的情窍
庄理在生命快到尽头的时候送走了那只白狐,请京中故友妥善养护。
又雇了一位老者守门,顺带看顾料理后事。
也无甚需要操持的,薄棺一口已放置在厅堂,庄理直系亲人凋零,共事官员与他不睦,丧礼登门者想必寥寥。
这种死在任上的一方大员,都要暂时瞒了死讯,把尸身秘密运送回京后,才允许境内百姓痛哭发丧。
病中日月熬得慢,隆冬送走了狐狸,日子拖拖拉拉地等来了料峭的初春。
飞雪变为冷雨,透过大开的两扇窗户,寒针一般撞入人眼孔里。
淋漓一夜,庄理也在病榻前听了一夜的雨。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天将将亮的时候,无常来索庄理的魂。
似笑非笑地对他说:“好清俊的一只痨病鬼,怪不得那道行低微的小妖甘愿为了你闯十方炼狱。”
庄理魂魄离开肉身,痛感消失,心却依然沉甸甸的,惊声问:“白狐?”
“小妖人形都化不成,还想到阎罗殿改你的生死簿,”无常面容古怪地收紧了手里的链子,嗤道,“痴心妄想。”
庄理半透明的魂魄肉眼可见地剧烈震颤,平生深自压抑的情绪全部提到心口:“它死了?”
无常边拉着沉重的铁链带他走,边说:“奇了,他倒没死。”
他们飘在半空,脚下是朔方荒芜的冻土,昨晚下的雨已经结成了冰,显得人间大地萧索异常。
本能使然,庄理甚至分出一瞬间的神来担忧百姓下一季的粮食收成。
眼睫缓缓地半阖起来:“它的命……理应不会死的……”
无常打量他,像在漫长无聊的鬼生中看到了件极新鲜的事,说:“那本该是你的命,半仙之躯,只待在人间经历场劫难,便能飞升仙班。糊糊涂涂地换命给一只愚鲁的狐狸,啧,我勾了无数人的命,你这样自废未来,不知好歹的还是第一个。”
做官死在远迁的任上,是生死簿上为庄理写好的命格。
不过当时所记载的“死”,乃为羽化升仙。
他把半仙的命换给狐妖后,与凡夫俗子再无异处。仙脉断裂,连轮回路也入不得。而今只能身归铜炉,被炼化为一撮灰,身死魂消。
庄理的脸色愈发青白起来,魂魄更淡几分:“它知道自己命格被换吗?”
它不该知道的,它应该无忧无虑地作天地之间的精灵,平安顺遂地度过百年光阴。
一旦有了心事,就会不知不觉染上人类的忧和痛,五谷杂陈,忧思横生,再难有真正的欢愉。
无常瞧他状态不好,已经有了消散的迹象,怕他连地狱门都挨不到,只好不咸不淡地告知了一个还算好的消息:“你先别急,天上又派青鸟来传信了,你命大,天道无论如何舍不得你真的去死。”
庄理迷茫地一眨眼:“我在说白狐……”
“白狐是你的新天劫。”无常放柔了腔调,带他径直跌入深渊,步入地府大门。
“天道会对你开启新的一轮试炼。”奈何桥边,无常五指一张,锁链化为虚无,“我已经把你带到这里,任务已经完成。”
他下巴往前一扬,示意,“走过这道桥,消去从前所有记忆,重入轮回。天道真偏爱你,不忍心让你身死魂消。或许你愚蠢的换命行为,在天道眼里是一片慈悲之心。”
“它是我的新天劫?”庄理置身一片灼目的彼岸花丛,“我还能再见到它?”
“天地无常,谁说得准呢?谁知道劫难以什么方式应验?”
无常振了振衣袖,“我很忙,和你说这许多已是破例,只因那只小狐狸误打误撞地和我有过一面之缘,唉……我无奈被掺和到你们的劫缘中去了。”
“你见过它?”
庄理迈近几步,浑身渐渐散发出玉髓光芒,他果然还是半仙之体,在地府里被重重鬼气一逼,开始显露出菁纯的灵力。
“阎王的吩咐,要我给小狐狸演一出戏。是一出障眼法,我告诉它你已经魂归天地,再没有转世了,它看起来……极其伤心的样子……”
“这也是对狐狸的惩罚,它偷得不属于自己的仙命,就要受百年痛失所爱,永世煎熬之苦。”
庄理有满腹的话要问,白狐没有被平安送回京中友人家吗?它怎么跑出来的?
一个生灵如何成为他的天劫?难道让他杀生证道?
痛失所爱?何为爱?
无常一挥手,袖中刮起的一阵飓风把庄理卷到桥上,他没有选择是否喝孟婆汤的机会,就被阎王在转生石上增添几笔,忘掉了所有前尘,投生去了。
转生石光芒一闪,那成年男子的魂魄便不见了,人间又多了一位襁褓婴儿。
奈何桥上的老妪走到无常面前,问:“怎么有空在这里发愣?人间还有很多魂要收罢。”
“阎王命我多留心刚才那位。”
老妪:“我瞧他情窍未开,迷蒙不已。”
“他本体是一块天山上的石髓。不懂人间凡情。”
“那天道的试炼便是要他过了情关?”
无常浅浅一笑:“天意难测,我看并不容易,他这人,看似慈悲,体恤百姓,矜悯狐妖,于情爱上依旧是顽石一块,一窍不通。”
老妪:“几个时辰前,那狐狸也过桥了,没喝我的碗中汤。”
两位鬼差对视一眼,各自摇了头,忙碌自己的差事去了。
天上人间,缘分何止千万缕,但庸人碌碌一生,罕有寻到一世挚爱的机会。
也许驳杂的红线都落到了譬如这一仙一妖头上,生生世世纠缠,缘分不灭。
庄弗槿在病床上流着冷汗,脑中神经像被搅碎重组过一遍般,颠倒刺痛,只不断浮现出庄理死后的这段经历,影片一样重复播放。
他捂着头又问一遍:“沈怀珵呢?”
仓彬只得如实相告:“您昏迷的时间太久了,夫人半月前的飞机,早已走了。”
话音才落,便听“咚”的一声,庄弗槿掀开被子要下床,却跪倒在了地板上。
“少爷,您先养病吧。”仓彬连忙去馋,庄弗槿重伤之后消瘦不少,他一位老者扛起他半边身子竟也不觉吃力,劝道,“无论如何以身体为重,内脏受损,不能动的。”
庄弗槿的大脑处理不了仓彬这些无关痛痒的话。他闭上眼睛被重新扶着靠在床头,脑中全是无常的话:“顽石一块,一窍不通。”
天道命他历的是情劫?
庄弗槿在生死一线时梦见地府中的经历,终于把属于庄理的记忆全部拼凑齐全。
这个时机……
他隐隐觉得不是巧合,而是天道的一次恩赏。
当他愿意竭尽全力地救下沈怀珵,一命抵一命时,是否已经不算冥顽不灵?而是心中已经有了一丝牵念呢?
医生匆匆赶来,许多穿着白衣的人把庄弗槿团团围在其中,阵仗颇大。
主治医生示意护士去准备多个体检,要重新对庄弗槿进行全身的检查。
病床上的人始终安静,低垂着眉目,头上缠着的绷带有些散了,垂下一缕在鬓边,显得人很脆弱。
可这位浑身多处关节挫伤,脾脏破损的伤员却拒绝在体检单上签字,说:“把庄冶鹤叫来。”
医生们面面相觑。
谁都知道庄家老爷子姓甚名谁,但谁又敢直呼其名呢?
仓彬:“老爷最近寸步不离地陪着你,今天才回老宅休息。”
“他答应来,我再去做检查。”
庄弗槿的强势刻在骨头里,病歪歪的,也像一头还会咬人的狮子,叫人不敢忤逆。
庄冶鹤黄昏时分慢悠悠地踱进病房。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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