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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进进出出全是医生。

日头将要把他的影子在身下缩成一个小点时,后门被打开,白衣如雪的单薄身影倚门静静看他。

沈雪时跳下来,“哒哒”跑过去:“妈妈。”

“吃饭了吗?”那人蹲下来,摸摸他有些消瘦下去的脸蛋。

“吃了阿姨做的,”沈雪时推着他进门,往餐厅走,“妈妈也吃。”

室内的人却远比沈雪时想象中要多。

穿过正厅的时候,严肃的氛围拖慢了小孩的脚步。

他立刻被妈妈护在身后,听妈妈说:“您怎么来了?”

沈雪时的视线越过妈妈的袖口,看到沙发上端坐着的老人——黑衫黑裤,紧握着拐杖,五官僵硬。

“我的孙子躺在这里,我不能来?”

沈雪时目光缓缓扫过一圈,见着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其中二伯庄亦樨笑着朝他招手:“小时,来这。”

沈雪时没有应声。

庄冶鹤的表情便更加难看:“都翻了天了,从父到子,个个胳膊肘往外拐!”

老爷子口中的“外”指的是谁,自然再明显不过。

一屋子庄冶鹤带来的人屏息凝神,如恭顺的柳枝般弯下身去,又听得老爷子说:“如果弗槿醒不来……”

“庄弗槿不是孑然一身了吗?”只一人冒大不韪打断他,道,“前些日子庄家登报声明,把他逐出门了。”

厅内静了几秒,庄亦樨急忙闪身挡在二人中间打圆场。

“三弟妹伤心过度,失言了。”他说,“其实我们这些留在这里的人,都希望三弟能平安醒过来。爷爷您先宽心……”

“他伤心?”庄冶鹤吊着一把苍老的嗓音,苦涩而尖刻,“从弗槿出事,第几天了?你可见过这没心肝的流一滴泪?”

“你偏说弗槿孑然一身,是不是想要独吞他的遗产?”庄冶鹤冷笑,“放心,他早立了遗嘱把一切都给你,你不用担心我们‘前’家人来横插一脚。”

说到激动时,庄冶鹤站起身,指着对方,“庄弗槿当时如何浑身浴血把你从街口拖出来的,若没有他,你今日怎么能囫囵个地站在这……你要还有半点良心,就该明白自己是祸水,只能害了他。”

“你走吧,寻个他找不到的地方,别再出现。”

沈雪时猛地扑在妈妈腿上,双手抱住他小腿:“妈妈不走。”

“我现在不会走,”沈怀珵对庄冶鹤说,“倘若他醒不过来,我还要安葬他的骨灰。”

楼上主卧,数台机器发出有规律的响声,偌大的空间因为机械冰冷的运行而显得寂寥。

沈怀珵拧了一节毛巾,为病人擦拭刚输完液的手掌。

手是冰冷的,且有些水肿,沈怀珵避开密集的针孔,用热毛巾捂了一会儿,坐在椅子上的脊背愈发俯得低了,嘴唇几乎触上病人的鬓发,与他耳语道:“你家里的人刚刚来了,又被我打发走,他们骂我没良心……”

“也许他们说的都对……”沈怀珵用脸颊贴了贴男人的手背,“我只想一个人陪你,无关的人都不能见你。”

芸芸众生,只我一人与你有关。

“若醒不过来,要葬你在哪里呢?”沈怀珵眼珠转动,平静地说,“雾山旧塔吧,谁让你曾说它从前是庄理的埋骨地。”

“暑假要结束了,雪时很快要回幼儿园上课,要换我接送他了吗?我们的孩子……”

沈怀珵顿了顿,说,“把他养大?我没有信心撑下去,我想跟着你,我撒在塔下的海水里,可以吗?永远随着潮汐拱卫你。”

“我做不了好母亲,没有你,什么都没意义了。”

医生说庄弗槿的状况很复杂,一身外伤并不致命,唯独脑部有受到重击的痕迹,随时有脑死亡的可能。

医生眼中,庄弗槿家中人员稀少,只有一位前妻名不正言不顺地照料他。

在几年前,他们是娱乐圈很有名的一对情侣。

不知如何散了,尘缘譬如日下朝露。

他每次来替昏迷的庄弗槿看诊,都会遇到美得不似凡俗中人的长发男人。

带着点阴森森的秾丽,仿佛无悲喜的山鬼。

沈怀珵从不哭,和医生先前见过的病人家属都不同。

“李医生,你也在京都医院高就?”

沈怀珵在客厅里,捧着一只褐色的骨灰盒,用绢子细细擦拭。

李恤泽答:“是。”又添半句,“我曾和陆铎辰陆医生有几面之交。”

沈怀珵一笑:“我未有与你打听他的意思,”他知道陆铎辰如今被江彦接回了美国照看,“只是看诊过程漫长无聊,和你说些闲话。”

李恤泽神情放松几分,又说:“你不该这么早准备后事。”

“是么?可仿佛你一直再把庄弗槿的病情往轻了说。”

“我现在不为他做点什么,怕以后都没机会了。”

李恤泽:“来向我询问庄少爷情况的人很多,甚至有些人的身份高到我无法探听的程度。”

“他是京城里不可缺失的一根顶梁柱,很多人盼着他死,很多人舍不得他死。好像只有你,对他的生死持无所谓的态度。”

“我吗?”沈怀珵擦好了木盒,放回玻璃橱窗里,说,“天道无常,我窥不透,便不猜了。”

“明天我要去挑些衣服,劳烦李医生明天都守在这里。”

李恤泽应了,而后目光停留在玻璃罩子上。

那里存放的两只木盒,一棕一白,分明是一对的。

原来有人不漏声色,是因为下定了以死明志的决心。

***

沈雪时最近都待在二伯那儿,庄亦樨总与他嘻嘻哈哈,带他吃和玩,可沈雪时聪慧,觉得妈妈隐约又抛下他的意思。

这日他背着二伯,偷偷缠着司机,跑回了自己的家。

庭院寂静,金鱼在水中悠游来去,西斜的日光洒遍枝头。

沈雪时的视角很低,当他踏过院门微抬起头时,恰好见廊下坐着一人。

男人双手放在膝上,见到他时微微探身,唤他:“小时。”

“爸爸在等谁?”沈雪时凑到庄弗槿身边,却不往他怀里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爸爸苍白的手背。

几片早落的秋叶飘飘悠悠地从二人面前晃过,掉在秋千上。

沈雪时的话语里夹了些哭腔,坐也坐不稳,抹掉一把眼泪就要冲出去:“不要再这里干等了,我去找妈妈!”

天空渺远高阔,极深,永远看不到尽头。

京城不过穹顶下的一点,沈雪时奔跑的身影更是只有蝼蚁般大小。

三两人的悲欢极渺小,却是被天道在夹缝中允准的安乐。

人生百年,他们总算能走完百年阴差阳错的歧路,安稳地度过相携到老的一生。

后来沈怀珵常常回想这次秋日傍晚,当沈雪时在距家百米的路边撞在他身上时,自己的胸腔之下鼓噪异常。

他手里还提着两件同样的寿衣,所有人遇到他都以为他在孝期。

可沈雪时仰头对他说:“爸爸醒了。”

明媚的秋景,万物结果的时候,他收到怀里的终究不是一颗苦果。

他们从天道的惩治下逃脱,成为两只漏网的小鱼。

“众生攘攘,我们当然是微不足道的两个。”冬天他们坐在窗台边看雪景,沈怀珵望着飘雪,说。

“与天地而言是的,”庄弗槿张开身上的家居服,把还穿一身薄睡衣的沈怀珵罩进怀里,“但对我来说不是,你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世人大多一副寻常面孔,你是我最不平凡的一位。

天薄情,地厚德,此生允诺我们在凡俗中相守相携,做一对白头爱人。

沈怀珵有些困意,还不忍心放下雪景睡去,昏沉说:“这么冷的天气,野外还会有狐狸觅食吗?”

“会,它也能遇见一位好心人。”

苍苍白雪之下,灯火夜半方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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