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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渐歇,萧偃亦步亦趋地缀在少女身后,一低头便瞧见她头顶柔软的发旋。
披风上有轻盈的花香,与潮湿沉重的雨幕区别开。
他濒临皲裂的恶念,就这样轻飘飘被花香掠走,陷进一片绣满番莲枝的衣摆。
萧偃觉着他大抵是失算了,小娘子虽笨,也是留了三分心眼在身上的。
不过。
他移目看向廊外,石铸螭首因散水发出嗡鸣,荡起层层薄雾。
即便她误服换情丹,恐怕也举不起他的纯钧剑。
她的心太软。
宋迢迢并不知身后人的盘算,她有她自己的难处——究竟要不要同兄姊提及此事?
思来想去,她决意作罢。
不论旁的,单说何庆脑后那记豁口,便很值得她撇开干系了。
扬州府的刺史这几年疏于理事,长史何皋作为州府上佐,领导诸曹参军,通判各司事务,已然有比肩半刺(1)的势头了。
倘若事情闹大传扬出去,只会更不好收场。
一切的关节在何庆,那个年不过十六的纨绔子,身量不高,生就一张稚态的娃娃面,竟有如此可怖的歹念。
宋迢迢蹙眉,因为被这样的角色觊觎感到毛骨耸立。
她必须尽快解决此人,不,不是尽快,是即刻。
她的心绪不宁,回首抬眸,目光锁定一步外的颀长身影——这位疑窦重重的贺燕娘,她很应该借机试他一试。
于是她听见自己开口,语调平和,像一面压抑的镜湖:“燕娘,我不想令阿娘她们忧心,亦不想被何庆纠缠?你说,我们该如何收拾这残局?”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过问他为何在此,概因她明了,不必问。
所言真假,权在萧偃自身。
从初见时作伪的身份,到后来半遮半掩的坦白,萧偃谋求她死心塌地的信任,利用这份信任,他频频假借赵阿婆的名义出府行事。
燕娘何故要瞒她?他来此作甚?何庆行事隐秘,她身为当局人仍是后知后觉,同行的兄姊尚被蒙蔽,燕娘又是从何知悉,赶来救她的?
还有这剑,势如渊虬,剑气横秋,颇有前朝铸剑师冶炼的名剑风范。
一介颠沛流离的孤女,身负宝剑无异于稚子抱金,她也从未表露过自己善武,能轻易撂倒数名恶汉。
宋迢迢心里有一万个念头,漫到眉间,化作了乔装的镇静。
萧偃观摩着少女细微的神态,由她不安颤栗的翦羽,至她翕动的嫣红唇瓣。
少年漆黑的瞳仁中隐匿着兴味盎然的光芒,黯淡的天幕下,他的笑靥清浅,玉面白璧无瑕,一滴眉心痣鲜红滚烫。
半晌,萧偃启唇,用温和的声线道:“啼得血流无用处,不如缄口过残春。”(2)
“奴手中仅有此剑,劚玉如泥,小娘子或可一试。”
一柄长剑,似凶兽的利齿,横亘在宋迢迢的视线。
她缓缓抬手,似欲搭上那寒铁铸就的剑柄,忽而指尖一转,覆住了萧偃冰冷的手背。
“燕娘会使剑,既能自保,今日还护住了我,这很好。”她怔了怔,继言道:“大抵我与燕娘相识不久,你有难以宣之于口的辛密,无法与我诉说。你的亲兄长救过我,他是很好很好的人,燕娘更是……”
“我不探问你在筹谋何事,我只盼望、盼望燕娘能够信我,有什么疑虑,燕娘尽可言明。”宋迢迢望向他,眸光和肌肤一样温软。
萧偃想,这就是宋迢迢的心软之处。
她信一个人,便是全心的信任,她的真心炽热,言辞也温柔,唯恐对方教她莽撞刺伤,受一点委屈。
所以她不说我疑你,只说我始终信你。
这也是她的心狠之处。
*
燕京城近来流传着一件源自大内的轶事。
御史台那位干了二十余年的御史中丞、历经三朝屹立不倒的孟咏,竟因不肯在朝堂上谏言,敦促圣人尽早立后、充实内闱,被台省的谏议大夫连同他下辖的属官围殴了一场。
虽说伤势不重,确是大大地落了颜面,累得他老人家又羞又怒,径自抛下獬豸冠,告老还乡了。
然而风波方过八/九日,圣人忽然转了性,令中书舍人拟好采选的敕诏,择日制告天下。
兜来转去,唯有孟咏平白挨了打、丢了官,好不冤屈。
这事传到在蓬莱殿侍奉的孙得全耳中,惹得他冷冷发笑,圣人改性,同那起子方头不律的言官有何关系?分明是他家娘娘性子太烈,二人又起了龃龉。
算算日子,自圣人拂袖而去迄今,已有月余。
大内之人最是势利,眼见着他家娘娘圣恩凋敝,置办事务便不若从前殷勤,譬如眼下这碗梨汤,还要他堂堂内常侍亲自下场,看火烹煮。
内殿传来女子细碎的咳嗽声,孙得全急忙端上梨汤,挑帘入室,便见贺鸳娘挽着夹缬披帛,虚倚在玫瑰榻上看书,风鬟雾鬓松松挽就,冰肌玉骨浑然天成。
正是数九寒冬,尚食局蓄意克扣,地龙坏了数日也不予修缮,只供些下等碳薪暖室,激得贺鸳娘咳疾频作,玉腮边红晕不下。
孙得全瞧着心疼,喉咙发涩,劝道:“娘娘这毛病自打河西一役就落下了,这些年奴婢们悉心照料,不敢懈怠分毫,好容易有些成效。
今冬又发作起来,这般磨人……娘娘,总归是自个儿的身子要紧,您是金枝玉叶受不得苦楚,不如去圣人跟前说几句软话罢……”
贺鸳娘啜着梨汁,闻言低低笑道:“倘若咳上几日,便能教我和萧际不复相见,我是很甘愿的。”
“况且先前,我与萧际假意缠绵,方才换得契机放沈间辛一行人出山。沈家手里可是有数千神策军,这罪状落到寻常人头顶是万死难辞其咎,我尚留下一条命,已是殊为不易了。”
殿外雨声淅沥,孙得全一时讷讷无言。
*
大明寺内,接天连地的雨珠自长廊两侧迁延而落,山茶花临廊生长,孱弱的花苞被冷雨击坠,铺织出一地残红。
靡香馥郁,充斥着萧偃的肺腑,他问:“小娘子可曾听过凉州贺氏?”
宋迢迢一愣,盘踞河西、甲冠天下的贺家骑军,大舜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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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唐朝对于长史的一种别称,唐朝于各州郡设长史,但是其职权虚实不一,据各州情况而定。
(2)出自杜荀鹤的《闻子规》,化用,男主的意思是想要何庆闭嘴就得让他流血生畏。
解释一下男主滴反常行为和脑回路,他麻麻帮他搞到沈家的兵了,他马上要跑去蜀地搞事了,所以有踹了女鹅的打算。(哼哼有他哭的!!!)
男主已经在掉马的路上了,不过正式掉马还要几章,还有两个重要的剧情点没走。
目前剩下三科没考完,祝我和读者宝宝们期末顺利qwq
因为见习搬校区,6号才能忙完到家,所以冒着挂科的风险补了一章,等我回来狠狠更新!!等我!!www
第9章 贺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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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偃略微动作,拨开剑鞘,露出剑格底部的小字,正是云纹纂刻的一个“贺”。
“按出身来算,奴的本家不过是贺氏旁支,算不得什么。因着大族一体,纵是庶出的小门户,也世代受宗族庇护,族中子嗣不拘男女,俱要提剑赴沙场,奴侥幸得贺少主垂青,学了几招驰霜剑式,立过战功。
少主待奴恩重,素有高义,是接任家主的不二人选,然因朝堂动乱,宗族内斗频生,少主遭族叔设计身死,独余一把纯钧剑。”
“奴此番南下,是为报少主知遇之恩,以纯钧作凭联络部旧,前往剑南借军,替吾主平冤。”
话音将落,大雨戛然而止,金晖透过残云,借水气折射波光,一点晕芒流连于宋迢迢束发的钗环,钗头的嵌珠蝶随着她的垂首振翅。
少女怔怔的望着那枚纂字,良久无言。
今上的出身并不光彩,非嫡非长,扯着勤王的旗帜入主金銮,朝中不平者多矣。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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