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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路漫漫,她的喉头险要呕出鲜血时,终于踏上石崖,看见了远处一片深浓的碧绿,和崖底的白雾。
她轻轻扬起笑靥,转身直面那穷追不舍的黑衣男子。
这就是韩叙口中先行探路的死士,自她入山寻萧偃以来,遇见了两个,想必参与过一番恶战,二人均是身受重伤。
尸山血海中杀出的人物,即便负伤,单凭自己那点微末之计,如何能够彻底摆脱?
她抬臂挑腕,一支袖箭无声射向男子眉心,被他轻易躲开,他目光紧追着少女,待见她发箭后,旋身一跃,径直跳下了崖底。
他只疑心又是桩缓兵之计,不敢耽搁,紧追其后。
崖面低矮,入目是白茫茫大片迷雾,再远则是碧绿的湖水,他欲要点燃火折照路,然而雾浓湿重,无法点火,只得全凭直觉迈出第一步。
“啊——”
凄厉的嘶吼声漫进崖下隐蔽的山洞,宋迢迢手中的火苗微微颤动。
上一次听到这样凄厉的嘶吼。
是在半个时辰前。
她沉默片刻,压制住自己发颤的右手,踉跄前行。
宋迢迢再次踏入密林,天仍在半明未明之际,原本蒙蒙的细雨却浩荡了起来。
不知进山的死士中是否有成功折出去报信的,这一路上,她没有再见到血迹斑驳的利剑,也就不用再听一遍凄嚎。
豆大的雨珠嵌进肌肤,带起锥心的疼痛,她不敢止步,终于在这场无休的春雨里看见了萧偃。
他立在一颗倾颓的桃花树下,手里的纯钧剑挂满浓稠的鲜血,好像不论多大的雨,都无法将它冲刷干净。
宋迢迢走过去,少年侧身对她,不曾回眸,傀儡般浑噩,只知麻木地扬起剑,似欲刺向她的胸膛。
血色长剑被用力抬起,转瞬又被雨打落,连同少年弯折的腰身,一同跌进满地泥泞的桃花中。
宋迢迢动了动唇,终究没有出声,继续向前,她来到萧偃身畔,这才发现面前的根本不是桃树。
原来是被血染红的梨花。
她原还说,山中遍生白梨,怎么会突兀冒出来几株桃树。她点点头,也不知是朝谁点头,总归是觉得合理了。
萧偃倒下的位置有一个鼓包,像是土坟,只是被梨花和着血肉、烂泥覆盖,看不出究竟,她将倒地的少年扶起来,搭在自己肩上。
再次发现,那片鼓包是数具面目模糊的尸身。
她不知来历,也就分不出敌我,反而突兀的想——她好像不怕血了。
可能这血。
太像桃花了。
这是宋迢迢第二次背萧偃,比上元灯节那次要沉得多,直像背一块冷冰冰、没有生机的巨石。
若不是她反复确认过他的鼻息,简直要怀疑背了个死人。
她的力气早在被死士追杀时便消耗了大半,此刻背着八尺的少年,走走停停,几次摔倒在地上,摔得皮肉连着骨血俱是生疼,耳中嗡嗡作响,脑仁发木,甚至一度忘记方向,游魂般漫无目的地打转。
天光彻亮之际,她拖着萧偃闯进一个深藏于山壁尽头的石洞——此地多年前是座药庐,如今人走楼空,独余几样简单的摆件,譬如床榻、案几。
她跌跌撞撞地摸向那方矮榻,将榻上的木枕抱过来拆开,果然瞧见里头浑圆的丹药,不多,拢共三五颗。
她小心翼翼拣出一颗,将木枕复原,再解下腰间的麂皮行囊,掏出小瓶花露,将药丸碾入其中,以便服用。
承花露的三彩瓶搁在萧偃唇边,宋迢迢抵住他的后颈,将瓷瓶缓缓倾斜,汇向他的唇齿,不过一息,露水尽数溢出,划过他苍白的下颌。
药丸珍贵,是救命的急药。
宋迢迢试了又试,急得几欲落泪,她吸吸鼻子,用内衬抹干手心水渍,再度倾瓶,然而仍是徒劳。
她的眼泪簌簌落下来,凝在少年的肌肤上,像细小的蚌珠。
少年的呼吸越来越轻。
越来越轻。
昔日皎洁的玉面,眼下如同枯朽白骨。
这使她联想到不再振翅的粉蝶,杳无音信的阿仰,长眠棺椁的阿耶。
她止住泪,将他轻轻安放在地面,转步去汲洞外的雨水,濯净面上的污渍。
少女带着满面剔透的雨露回到少年的身侧,含住一口花露,而后缓缓垂首,贴近他冰凉的双唇。
清甜微涩的药露,被她笨拙地哺入少年口中,唇齿相依,她却只觉得憾然。
滚烫的泪水洇在二人相贴的面颊,萧偃感到疼痛,微微掀开眼皮。
于是在恍惚的天光里,对上一双饱含清泪的琉璃眼。
正统二年三月初四卯时。
萧偃得到一个苦涩的、毫无情愫的吻。
他仰赖着这个无从回溯的瞬间,捱过往后无数个濒死、无望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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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同庆初吻达成!
每次一写大事情就要斟酌好久,肝爆了TvT
如有不合理的地方请指出,我醒来就改
第19章 神策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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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偃睁眼那一刹那,宋迢迢甚至忘记了羞怯,淌着热泪的眼眶无法收势,震天撼地的雨声自耳畔退潮,她凝睇着少年亮盈盈的双眸,冻得发僵的面上,绽出了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
“阿……”长时间的沉默使她的发声滞涩,喉音嘶哑。萧偃愣了愣,代她开口:“阿偃。”
少女含笑的眉眼流露出少许错愕,如梦初醒般,她再度注视少年的脸,唇瓣翕动,没有来得及吐字,倒在了他的怀中。
宋迢迢昏的时间不算长,或许是心中惴惴不安,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便清醒了过来,她懵然打量着四遭,发觉洞内焕然一新,积尘尽扫。
她被安置在床榻上,榻间垫了厚厚的褥子,身上因摔打、跋涉摩擦出的伤口,此刻敷了草药,被柔软洁净的白绢包裹,外披的衣裳亦是干燥的。
洞角避风处搭了羹火,架着一只小鼎,鼎内咕噜噜冒着细小气泡,有股淡淡的药香。
萧偃却不见了踪迹。
她欲下榻寻人,发现那双破烂的重台履正倚在火堆旁,不远不近的距离,恰适合烘烤,鞋面污垢也被清理过。
宋迢迢无法,只得赤着脚踩上地面,将将踏出两步路,就撞上了匆匆入内的萧偃。
少年一身水气,额发湿漉漉的,怀里鼓囊不知揣了什么。
看见她,他漂亮的狐狸眼倏地亮起来,语气颇有些得意:“你猜我找着了什么?”
他顿了顿,见她光着脚,又曲臂将她抱回榻上。
宋迢迢从未见过他如此孩子气的神态,总觉着若他背后有条尾巴,立刻就能支棱起来,于是顺着他的话头:“是什么?”
萧偃解下蓑衣,侧身将护在胸口的物件取出来,是几只黄灿灿的柑橘,小捧枇杷,还有一把罗列整齐的苇草。
枇杷倒不稀奇,柑橘则是冬日应季的水果了。
她微讶:“这时节哪里来的柑橘?”
萧偃笑笑,将苇草堆在一旁,挑出颗最饱满的果实,坐在榻上剥皮,道:“你先前同我说,弗光山地势险要,群峰高耸,又有一座古怪幽深的碧湖,常年大雾,必须绕而行之……”
橘肉丰盈,紧紧挨挤在一团,像几弯小元宝,他将第一只元宝递到她唇边,她不愿接,他便耷拉下唇角:“你还想不想知道原由了?”
宋迢迢抿唇,抵不住心里的好奇,轻轻衔过橘瓣,澄黄的橘肉被她舌尖卷过,萧偃望着她粉嫩晶莹的舌肉,双颊滚烫,仓皇失措的别过头去,独剩红通通的耳尖对着她。
她深感莫名,只能道:“又怎地了?”
半晌,他才开口,仍不大敢看她,只闷声闷气道:“我从前浏览各地水文注释,发觉山嶂地势越险,往往山脚便水位越深,深潭多雾,寒湿不散,自然比平常山地更能留住冬意。”
宋迢迢听罢,心下一沉,蹙眉道:“折冲府的兵就在外头围着,不知道哪个时候就会进山剿杀,为了几株橘树,攀高山,越碧湖,假使整好对上敌军,岂非得不偿失……”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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