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页(1 / 1)

加入书签

('

“这厮,值几钱?”

汉子声线浑厚,在座皆是行手,瞧他遍身虬结的肌块,步履扎实,便知他绝非凡手。

庄头颤颤巍巍伸出五根手指。

叮里当啷,金铤盈盆,照得暗室生辉。

*

何府的闹剧以小妾的暴毙为终结,五月初,圣人降下敕旨,将何皋及其亲眷贬谪岭南,籍没何氏家产,以儆效尤。

户部伙同不良人大肆查抄赃款之际,程五正被柳郎手下的人逼得四处逃窜,形如丧家之犬。

昏暗长巷内,春雨淅沥,浸染他满面的污渍,一柄横刀死死扼住他的喉管,血迹缓缓渗出,染红小片积水。

程五两股战战,求生的本能使他紧攒持刀人的衣袍,哀嚎道:“郎君、郎君饶命!”

柳郎冷笑,昔日面若傅粉的翩翩儿郎,眼下在雨珠的冲刷下,目眦欲裂,形同厉鬼。

“你这虚与委蛇的犬彘,先前若非我与霜娘鼎力相助,恐怕你早已魂飞九泉,焉有今日!”他咬牙切齿,字句啼血:“你岂敢!岂敢反咬一口,害我霜儿性命?你岂敢!”

程五苦不堪言,这哪里算反咬呢?

他不过是个小人物,因有行伍的经历,早年被选入何府,做了何庆的随从,整日为虎作伥。

当初大明寺一事,他切身参与,后遭遇几波来路不明的威胁,不敢泄露分毫实情。

何庆痴傻后,他仍旧随身护卫,又因嗜赌经不住诱惑,被付霜儿收买,助她造下杀孽,且屡次三番遭她胁迫。

半月前,她甚至捉拿他,去王氏面前作伪证,陷害宋家,令祸水东引。

桩桩件件,俱是要命的关窍,他长日躲藏,朝不保夕。

蝇营狗苟的一生,终究是败给了几枚樗蒲。

不、不——他不甘!他不愿死!不愿!

他匍匐膝行过去,攀住柳郎的靿靴,涕泪横流:“奴是刍狗、奴是刍狗,求郎君饶我,饶我一条贱命……”

“此事,均非奴的手笔,是一名女郎,十四五的年纪,手段果决、家底、家底巨丰……奴是得她授意。”

“噗呲——”

血柱飚溅。

迎接他的,是干脆利落的一剑封喉。

柳郎裂唇大笑,状若疯癫,带领黑市中雇来的青手,向宋氏的产业疾行。

宋迢迢实在未算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人敢在扬州城内追杀她!

她驭着骏马,身前是战战兢兢的碧沼,二人并骑,在雨势不歇的曲巷飞驰。

此地是宋府新置办的产业,她往年来得少,不甚熟络,疏忽间闯入穷巷,退无可退。

一行人层层堵住巷口,当头的男子信步提刀,步步紧逼。

他蒙了面,宋迢迢辨不清眉目,隐约听见他阴郁的声线:“宋氏女,以命偿命,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他癫狂地呢喃着,挥刀突向马蹄,马匹惊痛之下撅蹄,将二人震摔在地面。

青石板路极其硌硬,宋迢迢直觉浑身骨缝都快被震裂,碧沼怕得发抖,只咬牙护在她面前。

宋迢迢咽下喉间腥血,扬起笑靥,启唇道:“柳小郎君,你纵是个庶子,不用顾及前程,也该顾及自己的生母罢。”

蒙面男子僵立片刻,忽见面前奄奄一息的少女挑开衣襟,将颈边鸣笛衔入口中,骤然吹响。

笛声响彻云霄。

柳郎被激得杀意升腾,周遭的青手却犹疑起来:“这一片都是宋家的产业……”

“畏缩不前者,赏金扣半!”

话落,刀剑如潮勇进,横刀一马当先,削铁如泥,几要贯穿少女脆弱的肺腑。

宋迢迢用力压制碧沼,迎身抵挡,半空突地蹿出一道剑影,轻灵若飞雪,轻飘飘一拨,掀翻数片打手。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得瞠目结舌,那人出剑极快,剑招摧锋陷坚,转瞬逼退大半蒙面人。

不远处,骏马奔驰循声而来,少年大喝:“何人在此寻衅滋事!”雨水如同溅珠,被马蹄击得粉碎。

持刀人四散,执剑者逡巡一圈,跃入重叠灰墙,隐去踪影。

宋迢迢凝望女子清瘦的腰身,以及她腰间的长剑,若有所思。

她回眸,入目是大宛马旁神色焦灼的少年。

二人曾见过。

萧传愣在原地,俊脸羞红,呢喃道:“仙、仙子。”

*

正统二年,于宋迢迢来说是相当的流年不利。

她前后经历了逃亡的山雨、密友的背叛、被诬告入狱,更甚者,还有命悬一线地追杀。

她迫切希望厄运可以止步于此,可惜命运并不垂怜她。

五月廿二,平常的一天,艳阳高照,她照例外出查账,适逢柳郎的讣闻传遍扬州城,她不清楚他为何逝世,以防万一,她带上了众多护卫。

殊不知,柳郎这看似无关痛痒的死讯,将在她的人生中掀起一道骇浪。

柳郎被那道劈风斩浪的剑气波及,脉络淤塞,加之骤闻付霜儿惨死,他心脉濒临碎裂,很快死在一个春夜。

那个春夜没有雨,月光流淌在零落的垂丝海棠间,他临窗痴望,一边吞咽不断外溢的血,一边同心腹道:“我毕生积蓄,赠你三分,剩下的、留给我姨娘傍身……你、你速去燕京城,替我送封信,务必送到新晋的宛嫔手中……”

“她是、何家的嫡女…母族倾颓,她定、定要纠出罪魁祸首……宋家、就是最好的箭靶。”

心腹含泪领命。

他总算安心,用染血的手抚摸眉眼,拥抱胸前的海棠,极尽温柔的弯唇:“霜娘说,我的眼睛生的好……”一双含情目,缠绵清亮,水中映月般。

清泪划过双颊血渍,他絮絮低语:“霜娘、我的霜娘,比海棠花还美,就是……命太苦。”

记不清何年,雪似绵絮纷纷落,他随兄长去棠湖观雪,被贯来爱戏耍他的嫡兄困在湖心亭,寒冬难捱,他冻得几要晕厥过去,只得拢着单薄的披风度夜。

夜半,罩面的披风被一只柔软的素手掀开,少女的指尖暖意绵绵,恰立在他身前,为他挡住外来的风雪。

她垂眸望他,笑得像姝丽的海棠花:“小郎君,湖上风饕雪虐,可不值得你竞夜观赏。我带你归家罢。”

我带你归家罢。

“好。”他阖目无憾,殒命在十九岁的暮春。

为看似虎口脱险的宋家,送去致命一击。

宋迢迢从账房脱身,坐在前堂的厢房歇息,欲唤碧沼替她揉捏酸胀的眉心。

适时,门扉被轰然推开,她抬眸,看见杜菱歌泪眼婆娑闯进来,心头重重一沉。

本应在庐州的阿姊,怎会突兀现身。

况且,阿姊几乎从不落泪。

她克制着自己紊乱的心绪,听见杜菱歌哀声道:“月娘,新获宠的宛嫔发难,长兄、还有大舅,都被下诏狱了……”

*

扬州城郊临水处,有一别苑,层台累榭,错落有致,为吴王的暂居地

苑中菡萏争芳,足有十顷之阔,恰值花秾,萧传泛舟到藕花深处作画。

他画得入神,未曾注意到一叶小舟翩然靠近,曳舟的书童阿桐摇铃,唤他:“大王,大王,有客来寻。”

萧传面色平淡:“本王有要事,且让他等着罢。”

“可是。”阿桐有些难为情的挠腮,细若蚊蚋道:“郎君每每见了这位娘子,都要唤人家‘仙子’。”

话音将落,阿桐便见自家大王急吼吼行舟,朝河岸奔袭。

萧传疾步去内苑换了身簇新的衣裳,净面,熏香,一气呵成。

去花厅的路上,他又是急切,又是忐忑,直逼得耳尖泛红。

入厅前,他深吸数口气,方能保持矜贵的气度,不疾不徐在宋迢迢对案落座。

他深刻反省了此前的多次窘态,为让心仪的小娘子改观,立誓要展露出最得体的一面,笑问:“娘子远道而来,想必疲累,且喝口茶?”

宋迢迢勉强一笑,应道:“有劳大王。”

萧传发觉她心神不宁,立时惴惴不安起来,紧张道:“娘子是不爱喝擂茶吗?此处还有宝珠、毛尖……” ', ' ')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