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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偃听完,不怒反笑,“除却痛症,还有旁的麽?”

医官犹疑道:“据禾医官所言,应当与陛下深埋的心结有干系……”

萧偃未置一词,挥手命他退下,心内片片波涛骇浪,拍击得他浑噩的躯壳渐次复苏。

在他毅然停药的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他头疼愈重,记忆中空白的缺角伴随疼痛,也被逐次填平。

彻底记起宋迢迢的那天,恰值元日,他早早从宫宴脱身,甚至没有亲临应天门,与臣民共赏他御极第一年的烟火。

烟花炸响的瞬间,所有的回忆如同拥挤的浪潮,纷至沓来,与之共存的彻骨剧痛,他恍若未觉。

他拂开珠帘,踉踉跄跄的扶墙前行,从角落紧锁的箱箧中翻出诸类事物。

盛满花瓣的承露囊,刻字的燕尾玉簪,往来书信无数……

最后的最后,他寻到那片小巧的桃木符,时过境迁,木符几近褪色,唯有角落“福庆初新,寿禄延长”八个小字清晰可见。

他将木符纳入怀间,一再擦拭、摩挲,接连绽放的绚烂烟花照彻昏暗的大殿,照彻他双颊的热泪,病态的笑靥。

他在少女落笔于信纸间的署名,印下轻轻一吻,唇瓣张合,语气充斥着扭曲的愉悦:“新岁共欢,月娘。”

“我、回、来、啦。”

元日甫过,他将一干亲信召入紫宸殿,宫人们观他面色和煦,是难得一见的笑颜,原以为他要同肱股大臣论功行赏,年关岁宴素来是加官进爵的绝佳契机。

谁曾想不过一二刻,外间侍候的宫人就听到殿内的摔杯砸碗声,大殿内外立时胆寒,屏息敛声连片下跪。

年方弱冠的君王身穿常服,高坐金銮之上,象牙色的鹤氅宛若杳霭流玉,愈发衬出他的矜贵无双。

但见他以手支额,似笑非笑道:“朕从正统四年初开始服药,一则是为头疾不假,二则,彼时朕猝然得知皇后失忆之事,几度失控,欲要奔往晋阳,间接致使战败……”

“众卿多番商议,献出让朕服用忘忧药物的计策,大局未定,朕决意暂时采纳。”

“殊不知。”他慢条斯理把玩手中的玉如意,语气不疾不徐:“众卿对暂时二字充耳不闻,决意装聋作哑,朕一日不提及,就一日不让朕与皇后相得?”(1)

昔日帐中的谋士韩郢,年过半百,性子最是刚直。

听到最末一句,他再不能忍,径直俯首,哀戚高声道:“陛下明鉴!尔今朝堂初定,实乃革故鼎新的关键节点,您身处天下民心所向,当以治国为要,切不可懈怠呀陛下!”

“更何况,立后一事,当结合时局多方考量,怎可任意妄为!您所谓的皇后,未受宝册,台省更不曾拟写制告,名不正言不顺,谈何相得?”

他思及往昔祸事,不禁冷笑道:“依臣所见,陛下口中那名宋氏女,致使陛下屡次失智,狐媚惑主,不啻于妲己妺喜之流……”

萧偃但笑不语,指尖如意捻转,韩郢话音未落,突听得清凌凌一阵玉碎声,羊脂玉制的如意四散,霎时间,大殿寂静。

众人不免惶惶,半晌,方听君主温声开口:“韩公年事愈高,耳目愈发不灵通,朕与皇后结缘于微末之时,患难夫妻,有正统年间的婚书存目为证。”

“现今朕得登大宝,莫非就要另择高门贵女,弃蔑糟糠之妻?”

韩郢语噎,待得回过神来,年青的帝王早已信步走远,他遥望萧偃巍然的背影,暗自叹息,陛下乃仁宗嫡脉,入主东宫多年,由君父言传身教,原本是颇为雍和的品性。

不想突蒙巨变,重归朝堂,竟是与少时行事大相径庭。

是夜,萧偃获取一封百里加急的河东密报,怫然变色,连夜召北衙禁卫统领燕惊寒入殿。

翌日,萧偃率数千轻骑昼夜行军,潜行半月,抵达晋阳城。

*

大宣时行的昏礼,迎亲时的婚车依据夫郎官身而定,许琅城常年游历在外,折冲府挂的散职是五品,配置的婚车充其量是辇车,按理说车身不设蔽障,更没有翟车的各色装饰。

可宋迢迢甫一登车,就觉有异,她掩着团扇匆匆一撇,遽然发现车底饰黄金,车辕配玉辂,四面垂挂绣帷,实在是贵重的过头。

她心有惴惴,转念一想,许氏家主官居三品,许琅城作为家主嫡子,官府允他大婚时摄盛逾越,并无不可,逐渐定心。

宋迢迢想偷偷打量新郎,然则街坊间天光寥落,更有绣帷遮光,遂作罢。

翟车悠悠前行,她端坐在车内,一面估算时辰,一面回想母亲的交代,面颊酡红,欲要摇扇散风。

车驾忽地停滞,她怔忡片刻,犹自紧张,以为夫家就在近前,理理鬓博、花钗,含羞等候新郎掀帘接引。

四周蓦地传来喧哗的人声,隐约还交杂另一队迎亲队伍的吹打乐声,擦肩而过,大抵是与他们同一日办婚仪。

喧嚣声愈加大,她凝神细听,原来是障车族在念唱词,意图讨赏。

“儿郎伟!我是诸州小子,寄旅他乡。形容窈窕,妩媚诸郎……”(2)

当中几名少男少女,唱词的声音清越响亮,听着教人觉得喜气盈盈,宋迢迢不自觉弯起唇角,依照许琅城的脾性,必定很是受用,说不得还要多多给他们一些肉脯、果干,要他们再念几句呢。

她犹自思量,耳畔唱词声骤停,她一愣,忽见绣帷间探出一只素手,是侍女阿韵递过来的樱桃煎,她道:“娘子,郎君怕你受惊吓,把障车的人远远打发啦。他还说,你晨起梳妆,心里慌张,想必吃得不多,快吃些填填肚子,可有的累呢。”

宋迢迢接过,忍不住问道:“还要多时吗?”

阿韵沉默一瞬,只道:“听人说一时半刻是到不了的。”

阿韵是她前几年采买进府的侍女,不如碧沼沉稳妥帖,今日是大日子,本该是碧沼随行,然她的幼女染病,抽不开身,别无他法。

宋迢迢问不出头尾,索性撇开,细细吞嚼樱桃煎。

她成婚前去过两次许府近处,多是许琅城来寻她,或带她去游街,或陪她挑花样子,说说笑笑没个正形,哪里还记得路程。

约摸是车辇颠簸,行路又曲折,一时晃得人困意上涌,然而这样重大的时刻,她如何甘愿昏睡过去,狠命掐自己的掌心,直掐的血痕斑驳,仍旧无济于事。

再度睁眼,她已然身处青庐之中,庐内空无一人,外间人声寥寥,观情形婚仪将近尾声。

可是撒帐、同牢、合卺,此间种种,她一概不知,居然是未曾亲历!

她瞠目结舌,简直不可置信,虽说昨日情绪起伏,睡得不安定,但她是个每逢大事断不懈怠的人,怎么会、怎么会……

她伏在软榻上,原想起身去瞧,却发觉浑身没有半点力气,活像被人抽去筋骨,徒留一张皮囊在床榻。

更有甚者,她闻得近处团团异香,香气馥郁,熏得她热意绵延,骨缝间莫名生出细密、难耐的痒意,不多时,便全然辨不清东西南北了。

她拼尽全力去思考,去挣扎,一切尝试,在泛滥的情/潮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

她的神思彻底警醒过来,可她的身体偏不应允,非要拉扯她落陷,她启唇,想出声呼唤,溢出的却是语不成调的破碎音节。

宋迢迢几近绝望,只疑心自己被歹人挟持,又觉诡怪,歹人为何要扮新郎劫一个新妇子。

她在脑海中仔细盘查,思索间,因过于焦躁,行行清泪沿眼尾滑落,没入锦面被褥。

恰时,烛火晃曳,她感到光亮被全数阻隔,眼泪被冰凉的指腹擦拭,她闻到浅淡的花香,带一点苦涩的药味。

她勉力转动目光,入目是降红公服,皱纱单衣,躞蹀玉带,还有一张她全然熟悉,又全然陌生的面容。

唇红皓齿,修眉如画,狐狸眼勾魂摄魄,朱砂痣鲜红刺目,几要击碎她的神魂,更令她背脊发寒。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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