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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听得“叮啷——”一声,身前的女子猛地侧过身,捂住口鼻,作干呕连连状,动作之大,连带着他马辔上悬挂的宝石匕首都惊落下来。
萧偃一惊,连忙勒马,稳住宋迢迢的腰身,先是拍抚她的脊背,助她顺气,尔后蹬鞍下马,携她去路旁休整。
他观她黛眉紧锁,犹自强捺的情状,心头发酸,一面从腰间取出木香丸与水囊,协她送服,一面闷声道:“想是我御马不够稳当,这才教你受累……”
宋迢迢摇首,平复吐息,露出抹浅淡的笑,“是我不听奉御劝告,昨夜贪食凉物,闹得脾胃不和,与陛下无干。”
她回头乜一眼身后的大队属臣——个个面有急色望眼欲穿。
遂轻轻搡了搡他,“妾就地歇息片刻即可。大绥礼未毕,陛下从速前去,切勿延误时辰。”
萧偃伸手去拭她泛白的面颊,触指一片凉意,不禁蹙额,“既如此,不必驾马,我们乘辇去就是,想必妥当得多。”
宋迢迢大惊,“这是田狩礼,天子要意气轩昂,以昭国威,如何能乘辇?”
话落,就见面前人唇角一拽,两弯翦羽间的水珠随之一颤,乌黑的眼瞳迸出凌凌亮光,这般飞扬神态,合着兜头洒下的金叶、阳光,尽显出几分少年气概。
“古来圣人不善骑射者,乘玉辂的比比皆是。”
“况且。”
他字句笃至:“威临与否,我的箭自会告诉众人。”
宋迢迢闻言一怔,转而掩面笑起来。
她今日身着戎装,乌发间不饰钗环,唯有萧偃挑选的一枚玉簪花妆点鬓边,盈盈如同新雪,她一笑、一动,花蕊就随之溢散出清香。
萧偃于是忆起从前在扬州城时,街头巷尾有许多卖花郎,四时花令,宋迢迢无不喜爱,常要买几支缀在衣带袖边,尔后悄悄从身后掩住他目光,要他闻香辨花。
他少有说中的时候。
因为大多数时候,他除了她怀抱里的暖香,嗅不到其他任何气味。
他思及此处,突然情难自禁。
俯身,低眉。
在她簪着花的鬓发近处,落下一个稍纵即逝的吻。
两片唇瓣飞也似的擦过少女耳廓,当真是稍纵即逝。
二人却不约而同讶然张眸。双双晕红了脸。
*
萧偃最终没有乘辇。
宋迢迢本就见不得血,现下抱恙,更不宜去参礼。
再者,寻常辇车和玉辂全然不在一个规制,这样的场合之下,总归还是持重为宜。
他听从宋迢迢劝说,将她留在原地。
原地朝向南面,毗邻洛水,早早被卫士们廓清过,猛兽凶禽一概不现。时值秋序,反而有成群的翠鸟在水畔讴歌、繁衍。
宋迢迢近日格外喜爱佩戴点翠的首饰,萧偃觉得翠色衬她,故同她道:“再早三四日,洛水畔或有连片的胡葵供你观赏,如今万物凋敝,河边除却芦苇飘絮,大抵只有翠鸟值得一观。”
他抚弄一下她额心的法翠花钿,要她抬头去看远处的天幕。
果然看见一群翠鸟。
初时是模糊虚影,成群结队,从山峦间向水面振翅飞来。雾气隐隐,使它们的双翅连同尾羽呈现一种缥缈的碧色,上下翻飞着,好似起伏的浪涛。
身畔人开口,尾音上扬雀跃:“且瞧,这翠鸟的顶羽,是它遍身羽毛中最瑰丽的一片,品质上乘,用来做头面恰恰好。”
待到隔得近些,宋迢迢方才看清那片泛着缎光的顶羽,那样浓那样艳,在日光下烁烁生辉,同她发间的点翠如出一辙。
宋迢迢出神,一时没接过话茬。
在野的翠鸟须得擘浪衔鱼,自谋立身之法,以致奇丽的顶羽都沾染风尘。
然有和风昫日、白芦荡水,它自在穿梭其间,纵是风尘满身也动人。
总好过。
好过为凡人一线欲念丧去生机,被人永久镶嵌在死物之中。
宋迢迢抬手抚了抚眉上的花钿,低眸笑应一声,温言软语,同帝王暂别。
*
猎场中央,东西两面百余架鼓笳绕箫角,在士兵的敲击下如雷彻响,伴随着汹涌的鼓声,帝王率先射禽,收大绥。
萧偃挽弓纵箭,箭矢从雉鸟的左膘穿透右肩,一击毙命,有参将躬身趋前,拾起雉鸟,将之奉上高台。
高台两面的旌旗招展,萧偃持弓立在最前方,足下三军四夷齐齐跪拜,山呼万岁。
他低眉下瞰,心中莫名有几分怅恍。
总觉得这时候,月娘应该并肩立在他身旁。
大绥礼毕,王公子弟次发,谓之小绥。
事后,从猎百官开始射猎,旭日冉冉,鼓声渐歇,负责驱逆的军卫陆续退避,三军将士、参猎百姓方才得以自行游猎。
萧偃挂念着事,略略同几位心膂寒暄过后,即要打马朝南面去,他掣紧缰绳,胯/下的骏马嘶鸣一声,高高扬起前蹄,向前跃出数丈。
恰当时,女子因惊恐变得格外尖厉的叫唤声,似一把流箭刺入他的皮膜,他循声回头,在骚乱渐起的人群中,捕捉到数把飞刃破空逼来的动响。
他一偏首,飞刃便从他的耳廓刮擦而过,牢牢钉在前方的杏树枝干间,霎时惊落一树飘零黄叶。
萧偃掠起的发丝尚未落回肩头,又是一阵刀光剑影接踵袭来,人群已然大乱,几无自保之力的小官、平民各自散去避祸,配有府兵的高官既不敢上前,更不敢贸然离去,只得团团围困在一处,在秋风中瑟瑟抖抖。
侍奉君王的亲卫已是无暇他顾,径直从四面八方聚来,将萧偃严密护在中央,列阵亟待拼杀。
空气凝涩,含着冷霜与腥血的气息,萧偃半眯起眸子,观对面约有数百位手持刀兵的蒙面人,身形干练,布阵精到,无一不是行家。
必是死士无疑。
他估量一番,因惊寒提点,他身边特地多拨来几队人马,现而今分去一半予宋迢迢,余下百十人,同样是个中好手,兼有他坐镇,倘要平乱不消废吹灰之力。
只是为首人手中持着一名女子,红衣高髻,头顶簪一支极亮的宝石簪子。
他原不在意,劫个不相干的贵女就想碍他行事?实在是愚不可及。
萧偃调回马头,迅速挽起长弓,前阵的死士作势杀来,他笑一笑,甚至有闲心驭马,引着自己慢悠悠挪步几下。
青年的臂力千钧,弓满如月,箭当离弦之时,被劫持的女郎突然大声唤他:“明章阿兄!阿兄救我!”
明章是萧仰的字。
萧偃不为所动,萧明章那群兄弟姊妹和他是情谊甚笃,于他而言连陌路人都不如。
他且紧着去寻月娘呢,虽说黎弦办事尤算可靠,但他的月娘娇娇怯怯,怎经得住一点腥风血雨。
红衣女子见说情不通,尖声囔道:“妾是太后的侄女!贺三娘的小妹!今朝我死!明朝你的卿卿女郎安能如意?”
“圣人执意与贺家离心离德,太后怎愿继续让步,让圣人扶持一介庶族做国母!”
萧偃凝眉,细看两眼,发觉她发顶的宝石簪子确是贺太后常日佩戴的,即知她所言不虚。
女子见萧偃面露犹疑,然执箭的手并未松懈,两派人马已经缠斗起来,她脖间的刀刃更是越抵越深,心知必要加把猛药方能遂意。
她稳稳心神,掐出个嗤笑,刻意激他,“陛下恐怕不知道罢……这群人是从南面潜伏杀来的,南面、南面有什么要紧的人?陛下竟然全然不知麽?”
话音刚落,她就见一道黑影直直飞掠过来,不过瞬息之间,单听得喉管被豁开的噗嗤声响,滚烫的鲜血溅涌在她发间,顺着鬓角蜿蜒而下,黏腻得教人作呕。
她一介贵女,何尝见识过这般场面,惊惧得大叫起来,连连向后爬,被一个泛着异香的怀抱拢住,她回眸,瞧见贺韫之一身朱色胡服,眸光似水,在唤她乳名。
“颍娘。”
贺颍之视线向下,入目是三姊手中沾血的长鞭,心道得亏有她三姊缚住为首之人,配合萧偃飞驰而来的一箭,将将护住她一条小命。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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