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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大雪起,宫中地龙依次烧起来,贤尚侍药时去探萧偃的手背,发觉他一身肌肤凉得沁骨,甚连半口汤药都喂不进。

禾连上前切脉,应指的脉搏近乎于无,贴着脖颈向里去探,才算有点脉息,她掏出应急的救逆丸,使巧劲攮进他嘴里。

尔后一面扎针,一面探脉,指下的脉息不可逆转的越来越浅,越来越浅。

禾连难得感到无力,“生气全无,唯有死志,如何挽留?”

心下不免唏嘘惘叹。

稳固不到两年的江山,莫非就要易主?

贺鸳娘就是这时领着沈家兄妹入殿的。

她压着喉间溢漫的腥血,镇住乱局,高声命沈间辛上前,转述自家小妹所知的前情。

说来的确惊人。

多少名医药石都无法转圜的危局,几句不轻不重的话,一个女郎的名姓,就能轻易拨正。

禾连犹觉不可思议,趁着形势好转,携手龚蒙等医者齐心应对,临到次日午间,萧偃转醒,违旷已久的感触到天光,用了小半碗糜粥。

贺鸳娘眼冷眼看着贤尚等人收整庖具,含泪走远,不禁讽道:“你自诩高流,绝不亚于你的兄长。怎会为着些许断雨残云,沦落至此?”

萧偃理着承露囊中的结发,许久无言,突然毫无征兆唤了她一声:“阿娘。”

贺鸳娘登时僵在原地。

萧偃恍若未觉,悠悠道:“儿时的燕奴,没有阿耶,没有阿娘。少时的燕奴,没有亲故,没有友人,只有……”

话到这儿,他突然顿住,笑了笑,“阿娘适才的问题十分古怪。我的皇叔,喔,应该叫先帝。”

“先帝生前威名赫赫,一样心甘情愿折在阿娘手下,或许就如阿娘所言,我的心太脏,骨头太轻贱,合该是先帝的子嗣。”

*

时值仲春,皇城的牡丹已然开得颇艳,花枝蓊蔚,在日头下泛着粼粼彩光。

上林苑皆知太后爱牡丹,既养出满园真国色,大都神飞气扬,主事的何监正还打量着借机邀功。

不及踏上通往兴庆宫的复道,就见侍奉太后的孙得全匆匆避出,弓腰趋行掩面垂泪。他心头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贺太后旧疾缠身,这些年迟迟不见好转,阖宫内外多有耳闻,却不知已经病重至此了。

他忆起那张夭夭灼灼的美人面,噎了噎嗓子,佝偻着身子躲去犄角。

宫内暖阁间,贺鸳娘卧在胡床上,视线渐渐模糊,脑中思绪时近时远的。

三月艳阳的天,她犹穿着袄衣,绕颈的貂裘密密匝匝贴着面缘,未束的乌发如水流过裘领,落在造胡床的榆木上,她的一只手拢在胸前,一只手衔一把犀角梳,虚虚贴着发尾,久久不动作。

这档口,四下静悄悄的,独留贺鸳娘一个,原有许多宫娥、内使跪在廊下嘤嘤的哭,她嫌吵囔,全部撵得远远的。

孙得全还要去传医士,她吃了五六载的药,从正统二年吃到元和三年,现下一沾药气就泛酸,遂叫诸梁去打发他。

不晓得究竟打发了否,她发都不曾通完,诸梁就折回来了。

她不大有转头的气力,隐约听到他的脚步声——分明慌乱得很,偏偏落地极轻,仿佛生怕惊着谁。

待人行至床边,想是被她的模样惊着了,腿脚一软,顺着胡床架子溜下来,瘫在地上,半晌泄不出泣音,仅有手中捻着的牡丹花颤巍巍的,随时都要碎开一般。

贺鸳娘闻见花香,眸子一转,如纸的面颊漾出点暖色,“怎么和从前一个样子,总哭个不休呢?”

诸梁不说话,大约是出不了声,双膝磨着金砖地,向前凑了几步,要将牡丹放在她掌心。

贺鸳娘不肯要,合指紧紧拢住角梳,不留一丝罅隙,梳身镂雕的虞美人被她一并拢进掌心。

她叹:“时人皆传我爱牡丹,旁人信了就罢。怎么连你都信了?”诸梁一时僵住,望着这把少年时亲手雕刻送出的角梳,牡丹离手,碎了遍地。

贺鸳娘噙笑,指尖微动,一下一下摩挲着雕花,忽地唤:“阿郎。”

诸梁翕了翕唇,似是不敢应,但听她道:“将我葬在南疆罢……”

她顿了顿,只说:“那儿的花开得好。”

她厚重的睫羽是两把小扇,恹恹垂着,半睁半闭如在小憩的情状,日光透过莲花瓦当投在她脸上,柔暖如纱,催人入眠,渐渐的,她指尖的力道松散,鼻唇下的裘毛不动了。

诸梁跪在原地,目光怔怔的无法聚焦,日光化作无数把冷剑,戳穿他的肺腑,他伏在床沿,唇间不断溢出大口鲜血,和他滚烫的泪液混在一处,再被他颤抖着用手拭走,唯恐玷污娘子的裙裳。

*

太后薨逝,是举国治丧的大事,近百日,燕京城里酒肆勾栏一概不得开张,长街上寂寥寒怆,百姓们操持完营生后无处消遣,不得不关起门来,在坊内的茶馆听几句评文。

诸梁一病不起,上将军之位空悬,数万京师戍军无人镇控,朝臣为着这事屡次上书,政事堂全数留中不发。

悬而未决就罢了,诸巳本在金吾卫任职,金吾卫将官历来是辖领戍军的不二人选,他虽为副官,确是诸梁独子,谁不让他三分薄面。

哪晓得今日上值,吏部发来文书,道是圣人亲命南阳郡公兼任金吾卫将官,领南军三府三卫。

诸巳养气功夫不算差,阅过文书,犹是当场沉了脸。

南阳郡公沈间辛,本就总领神策军,在朝堂上与诸家分庭抗礼,处处针锋相对,现下又来压他一头!

他满腔气血翻涌,不等散值径直出了署衙,纵马路过平康坊时,酒兴上头,着人入坊取几坛上好的兰桂芳回府,自个儿歪在茶馆里发懵。

台下座无虚席,台上的说话人兴致高昂,唾沫横飞间说到剑南大族诸氏。

既提诸氏,就不能不提当朝上将军诸梁,以及他与贺太后的风流轶事。

有道是诸梁出身微贱,生母乃是蕃地的逃奴,以至于他自幼备受族人砌磨,年不满十四就被丢去昆仑山采石,美其名曰砥砺心性,实则年少的他吃尽苦头,几度断气在采石主的鞭子下,后来南疆的蛮部屡屡寻衅,贺太后连合同宗兄姊征战,路经昆仑山无意救下濒死的诸梁。

两人南疆初识,南疆定情,并肩平乱征西,终因门阀所累,各自嫁娶……

这些都是陈词滥调,本不足夸,诸巳听着连连嗤笑,了无兴致,突见这说话人板竹一敲,猫着腰向下探一圈,神秘兮兮道:“诸位可有耳闻呐?近来京中的流言。”

四座兴起,说话人捋着山羊胡自得一笑,压低声道:“内探得来的秘闻,据言贺太后谢世前,特与圣人夜话,闹得很是难堪,言谈间提及亲子不亲子的……”

这类皇室辛密,少有人不爱听。

欲语还休的一段话,引得众说纷纭,有说圣人或是贺太后与诸将军之子的;有说圣人与先帝关联匪浅,这才得了传位;甚还有说圣人根本不是贺太后所出,不然何至于母子情淡至此?

诸巳心底讽骂,一群愚民,天家血脉是何等呰苛要事?岂容他人置喙?

骂着骂着,他灵光一现,蓦地忆起诸梁的怪异举止——太后病重时,他这位阿耶上下奔走,似在为她寻觅什么要紧的人物……

太后,圣人,阿耶。

彷如一根线头从杂乱的綶丝团中迸出,他试探着扯住线头,丝团豁然四散,谜底近在眼前。

一股寒意蹿上他后背,刺得他绷直脊背,起了身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次月,诸巳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帜发起兵变时,关于萧偃身世的传闻已经遍布街巷。

圣人,从来只是圣人,而非曾经心系海内、握瑾怀瑜的显章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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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在梁,戢其左翼。”

刚好翻到这首诗~

第59章 莲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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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迢迢的死讯是和贺鸳娘的讣告一并传到中山王府。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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