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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的事?”

“有几年了。儿子多了,也有不值钱的,老二吃得少干得多,还没娶上亲就熬干了。也是刚埋下就卖出去了,族里长辈问起,他们死不承认。大雪天,坟究竟动没动,大伙心里都有数。可他家就是这样的无赖,没成婚的男丁不能入祖坟,这荒山野岭的,他非说是穴挖得太浅,被山里的野物扒走了。儿子是他家的,谁也拿他没办法。我……小的心里难受,这位兄弟极好的人品,可惜生错了人家,受苦受累,他总是忍着,说这是积攒福报。眼下尸骨都没个正经的去处,怕是连来生也……也靠不住了。”

他垂头抹了一把泪,接着说:“小的知道不该为这样的事耽误大人,可……”

“你做得很好,有你记挂他,这才是他的福报。你回去好好想想,他们是什么时候死的,挖坟又是哪天。不记得是哪天,就找你娘她们问问是哪年哪月。问到了再来告诉我,再嘱咐她,要是听到了别人家配冥婚的消息,也要告诉你。待我查清楚了,一齐处置。”

“小的明白,多谢大人。”

“对了,你这大伯父,叫什么名字,人在哪,也在这城里讨生活吗?”

李铁头贴近了答:“他是长子,承了烧炭的祖业,在嵸森乡槮里包了个山头。他叫李豁,带谷字的那个豁。”

周大人听了这一串,头疼,含糊应了,穿过屏房进了二院,先悄悄地招手,叫桂树下的殷若过来。

殷若脸色古怪,周青云顾不上问字怎么写,先问她:“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殷若摇头,连眨了几眼,见他没看明白,只好踮着脚,连说带比划:“……兄……老爷。”

“二老爷是你师兄?”

殷若睁大眼,飞快地点头,见他脸上没有一丝诧异,忍不住问:“大人早就知道?难怪那天冯主簿说什么和表兄一起当差。”

“猜到他会来,只是不知道职务。他一个人来的?”

殷若又摇头,脸上更古怪了。她没再说话,而是转头看向了斜后方。

刚搬空的会文馆门边站着一个颀长的男子,穿蓝色团领袍衫,昂首挺胸。

周青云见他比自己更有官威,掉头就走。

“大人,卑职……”

周青云侧转,摆手,着急打发他:“知道了。大人我也是刚来的,有事不要问我。万府台

知府

催着你来,为的是什么,你应该清楚,该干嘛干嘛去。大人我手头上还有要紧的事,那个……人没找着,都说他是贪了钱粮畏罪潜逃。这锁打不开,你找人撬一撬,早些查完账,统出亏空,我好往上头递本子。”

千渺恭恭敬敬行下属礼。

周大人退出屏房,从川堂往后绕过银局税库,再经小花园,从角门那回到后院,翻箱倒柜找衣衫。

周松走内宅门直接回来的,比他早到,留在门槛外,看着他忙活。

为表白“与民同心”而穿三梭布衣的周大人气得跺脚:“你怎么不早说?”

周松憋住笑,得意道:“大人,人家一路急赶,到得比公文上提的日子早,我怎么能知道?好了好了,他那是粗绸,不值几个钱。他穿的靛青,你找那件宝蓝的织金缎衣,能稳压他一头。”

“不是不是,我要找一样小东西。”

嘴硬!

周松转身,里边的周青云果然将那件宝蓝织金妆葫芦纹缎衣拣了出来,搭在椅圈上,又拣出双新靴,预备在椅子脚旁。

“你进来,有事要找你。”

“我笨,大人找殷捕快吧。”

“来不来?”

周松迈过门槛,走近了,手痒,将那缎衣理顺,再蹲下整理被翻乱的衣箱。

周青云凑过去,小声问:“什么嵸森乡槮里,这几个字怎么写?好似有一大堆的拐,我只见过一回,一时想不起来。”

周松哭笑不得,盖好衣箱,走到书案前,磨墨,再提笔,工工整整写下这五个字。

周青云投桃报李,小声道:“有人往这处买尸首,不止一次,说是配冥婚,我看未必。你说好笑不好笑,都说人死为大。儿女早亡,做父母的不伤心,不愧疚,欢欢喜喜挖出来卖了,从此了断……你怎么了?”

周松摇头不语,周青云接着说:“先前我说宰白鸭可恨,不想还有这样无耻的事,投生在畜生膝下,连鸭骨头都不能保全。可悲!”

周松疑心他是想到了自己的家世上,随口道:“你爹死得不冤。”

“你爹死没死?”

两人脸上都不好看,周青云是大人,得大度,干咳两声,说起另一事:“我将那些命案的时辰记了下来,先前想得简单,以为都是盗来的尸,等家人察觉,必定要来报案。两相对照,就能知道哪些是真命案,哪些是做出来的。唉!”

“既然是卖出去的,肯定不会来报官,这就难了。”

“是啊,只能指望下乡这些人去打探,你悄悄地交代一声。办好了这事,我们才知道是谁在其中捣鬼,才能找出幕后黑手,翻出方老娘,拿到……咳咳。”

“大人还在找账簿?”

“当然,这么值……要紧的东西,怎么能轻易丢掉?”

“大人先歇着,人一回来,我立刻交代。”

“等等,这二老爷新上任,不能慢待。你打发人去买两只肥肥的鹅回来,夜里添道菜,为他接风洗尘。”

“鹅油?”

“割出来,蒸饼子正好能用上。”

“鹅腿?”

“剁出来。”

“我才想起来,街上没有卖鹅的了。”

“你……这是要造反了?四只鹅腿,少一只,拿你的腿来凑!”

“大人,四只鹅腿,好几斤的肉,全给她吃下去,力气又要涨三分,打人很疼的。你这是何苦呢?”

周大人只当没听见,砸吧砸吧嘴,接着交代:“那鹅掌嚼起来有点意思,也留出来。行了行了,叫方树根带到后院来做,单给几位爷吃,保管你能吃上肉。对了,二老爷身边那小子,是什么来历?”

“来头可大了!”

“噢……难怪如此桀骜,哪家的?”

“殷家的。”

“啊?”

殷茵学她姐,也扮作男孩,跟着千县丞贴身伺候,寸步不离。

周青云想不明白:这是头一次见,怎么就横眉冷对呢?

这晚饭,官在正屋吃,吏在隔间吃。

周青云听见殷若催着妹妹吃鹅腿肉,总算想起来了——那肉干还没给!说不定是殷若在递消息时提了一嘴,殷茵小姑娘来了之后没吃到肉干,误会他言而无信了。

吃罢饭,千县丞以着紧公务为由,早早离场。周松领命去送肉干蜜饯,没一会,又将东西原样抱了回来。

“人家说无功不受禄,要听他们爷的话,不肯收。”

“他们在会文馆等了很久吗?我也没得罪人呐。”

方才离开时,小姑娘特地回头瞪他,他笑得和善,她丝毫不领情,撇嘴冷哼。

“到她这年纪,都是如此,不分好赖,只管拗脾气。管她做什么?大人,白日出街时,凑巧见到几个劲装男子,往将军坊那边去了。”

“这样啊……我知道了,我明后日就过去一趟,问问大重阳的事。”

周松见他没有追问就上了道,暗自松口气,跟上来伺候笔墨,小声道:“殷捕快轻功了得,今晚怎么不用她?林秀才看着笨重,不一定能成事。”

“殷捕快穿上夜行衣,你能将她看成男子?”

不能,太娇小。

周松懂了,又问:“为何不当晚就办?俗话说好了伤疤忘了疼,那伤都快愈合了,要是这一趟吓不到他,往后可就不好使啦。”

“让他提心吊胆,方便他想清楚。这事,你想去?”

周松摇头,叹道:“我是替大人操心。”

“高石说那歹人高五尺五寸左右,你这个头不合适。林密是个妙人,他办事,比大人我更靠谱,你等着就行了,不用操心。”周青云挑了挑灯芯,压低了声说,“郑保犹如惊弓之鸟,指定要拔刀拼命。我是担心你,才不让你去啊!”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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