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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平生只觉得好生荒唐。枉他自以为是,向来自觉敢作敢当,哪怕是死了做了提魂使,要做什么,也没有拖累旁人的。
结果呢,先是莫望为了救他出那弑父的轮回,挨了一顿毒打;现在又知道,连那位从没见过面的师祖,竟也为了他们母子丢了做鬼的前程。
人间地府,那些不公平的规矩,那些没有公道、没有报应的事,任平生恨之入骨。可此刻只觉得,更叫他痛恨的,是在自己毫无知觉的时候,已有人为你顶了万般艰难,而你还沾沾自喜,把自己当成多么坦荡无惧的东西。
他劝不出口,也不想劝莫望。他有什么资格去劝莫望?他大概只配再去顶替莫望,烧了自己,帮她把那个师父找回来罢。
可萍萍呢?他烧了自己,谁来管萍萍?
实在荒唐,任平生脱了轮回,却觉得自己早已陷在另一个轮回中。
一个不知深浅、不守规矩的徒弟,一个早被驯服的、会为了徒儿去顶罪的师父。
魏姨口干舌燥说了半天,莫望和任平生师徒两个却都在她面前发起呆来。她原也不是脾气多么柔顺的人,索性威胁到:“你们两个别起什么旁的心思。琢磨这些无用之事,不如先擦好自己屁股。上回在大殿上,阎王盯着任平生发笑,当真以为她什么也没看出来吗?”
莫望一下子抬起头来,以为那闲得没事干的阎王还要追究任平生弑父的事情。可魏姨冷笑道:“阎王说,你的徒儿身上有生气。”
提魂使,有血肉躯体,无生老病死,非人非鬼,不死不活,自然也不可能有生气。
生气,是真正的活人才有的东西。提魂使沾了生气,可不是什么好事。
地府的阎王大人,向来懒得管闲事。她道法莫测,一眼能看出谁犯了规矩,却从不会多管。反正天地条律就在那摆着,至高无上。你要有本事改了它,尽管上去。要是没本事还非要去冲撞,早晚都是会被发现,会被不可抗力揪着认罪的。
那天她多那一句嘴,已经是冲着魏姨在地府多年的脸面,多事提醒她了。
魏姨本纠结了好一阵,终究是听了屠判官的话,没有多说什么。可今日却再也顾不得,眼见着莫望执着于那飞蓬草,只好把这事拿出来,好歹先叫她盯紧自己的徒弟,不要重蹈覆辙。
确实有用,莫望暂且放下飞蓬草的心事,拎着任平生回了棺门巷。一路上满面怒容,吓得涂有地看到他俩都没敢凑上来打声招呼。天气热起来,王大铲还想上门给莫望送冰,也叫涂有地一把按住了。
“你哪里沾来的生气?”莫望把任平生甩到槐树下那张躺椅上,抱起胳膊,俨然一副审犯人的态势。
任平生咬紧牙关,正在思索要是他胡诌一句人间夜宵吃多了沾上的,能不能骗过去。
莫望没给他这个机会:“别扯谎,你就是天天睡在活人堆里,也没可能‘不小心’沾上。”
任平生一噎,正想先随便说点什么,却突然感到一阵心悸,还没反应过来,已是先吐了一口血。
莫望吓到了,忙蹲下身看他犯了什么毛病。任平生却是脸色大变,慌慌张张站起来,有些无措地抓着莫望的胳膊:“她,她,封印破了!”
莫望稍一思索就明白了任平生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竟然还下了封印!你多大本事啊就敢给活人下封印!不要命了!”
任平生本就学艺不精,术法浅薄,萍萍那个封印虽已耗尽他平生所学,却也算不得多么高深坚固。如今一破,被地府发现是早晚的事,也不知萍萍会有怎样的后果。
任平生来不及多说就要往外冲,莫望却拽着衣领子把他拉了回来,怒道:“破都破了,你现在去还想补上不成?老实给我待着!”
言罢不由分说,盘腿一坐给任平生疗伤。任平生心急如焚,可被莫望压着不能动弹,一点办法都没有。莫望并不知他封印的是谁,但如此一闹,倒正好合她意了,不用亲自出手干涉,封印一破,一切自该回到正轨,任平生大约也能躲过地府的审判。
第41章 箫声咽
那个院子本来是萍萍原本的家。自从被任平生从短命门带出来以后,她就一直待在里面,再没有出来过。
任平生没有其他的办法,他道行不够。也多亏了毕强从前闹鬼,再加上当铺的封条,这院子就那么关着,连附近调皮的孩子一向都不敢来这儿。
隔壁的邓屠夫家一夜剧变,瘫的瘫傻的傻,邓屠夫活似变了一个人,在他身边说话声音大点,都要吓得他跳起来哭。
于是有说这一块地方犯了阴煞不吉利的,有说毕强的鬼魂还留在这儿作祟害人的,更是人迹罕至了。
萍萍就这样待在院子里,任平生隔三差五地给她送来吃的穿的。几个月过去,日复一日,有时候萍萍就坐在廊下一整天,都听不到外面有人路过或说话的声音。
任平生也心焦,眼看着萍萍越来越安静,越来越木讷,连任平生去看她的时候,也不怎么爱说话了。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选择,可他没有阎王那般望穿前世今生的鬼眼,他不敢冒险,生怕把萍萍放出去,被发现了,就成了短命门里短命鬼。
孤独但平安地活着,总比在那种地方,被那些畜生打骂欺辱的强,不是么?
直到那一天,有人推开了毕家的门缝。萍萍听见吱嘎一声,扭过头去,就隔着门缝看见院子外头站着一个瘦巴巴的女人。
她梳着齐整的发髻,脸色灰败,但还是很漂亮,比萍萍在猪市坝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好看。
那个女人也看着她,一直没说话,看了一会儿,掩上门缝又走了。
萍萍不知道她是谁。后来,她又出现几回,从门缝里递给萍萍一些东西。有时候是一捧破春开的槐花,有时候是几块饴糖,有时候是半朵珠花。
萍萍一直不接,她就从门缝里伸进来一只手,把东西放到地上。等她走后很久,萍萍才会跑过去,把东西拿起来看。
可那一天,她拿来了半包花生米。油炸过的花生香气暖洋洋热腾腾的,叫萍萍想起很多事来。她第一回走了过去,从那个女人手里接过了花生米。那女人对萍萍笑,好像不会说话,在空气中比比划划,萍萍看出来,她比划着一个高个子的男人。
她还指着围墙,那是任平生每次翻墙进来的地方。她一直咿咿呀呀的,很努力想要告诉萍萍什么。
萍萍抱着花生米,问她:“你认识花生米哥哥吗?”
那女人还是笑着,缓缓点头。她小心翼翼地,护着门上的封条,把门缝又推得大了些,往出招着手。
萍萍看着她,没有动。那女人有些着急,指着围墙,指着萍萍怀里的花生米,又指着巷子外头。
“哥哥在那里?”萍萍偏着脑袋往外面看。
那女人忙点头,撑着门缝,伸出一只手来拉萍萍。萍萍犹豫几分,终于往前踏了一步,那女人将将够着她,忙使力一拉。萍萍很瘦,这几个月养回来一些,但还是没什么肉,毕家的大门又年久失修,松松垮垮,于是很轻易的,小女孩子就被那个哑巴女人拽出了院子。
就在她踏出院门的那一刹那,棺门巷里正在被审问的任平生,吐出一口血来。他们做鬼的,用的躯体里有多少血都是定数,吐那么大一口,不知要王大铲端来多少血羹才能补足。
可他等不及王大铲的血羹,就在莫望刚给他疗完伤的时候,趁莫望不注意挣脱束缚,急急朝猪市坝赶去。
终究是晚了,他到时,毕强家已是人去楼空,连大门上的封条都完完整整的,不知萍萍是怎么出去的。
任平生急得手都在发颤,莫望匆匆跟来,一见这地方就生气:“是那个孤女?我早警告过你,不要管她的闲事,你也管不动!”
“管不动又如何!”任平生红着眼睛怒道,“老子就要管!”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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