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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她早以为这只是一坛骨灰,一点痕迹而已,从没想过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这坛骨灰真的会帮上这个大忙。

坛子从斗柜角落里捧出来,擦干净,揭开盖子,里头的骨灰少得可怜,只垫着底部那薄薄的一层。是这样的,提魂使的躯体毕竟不是活人,一具枯朽的凡胎,看着再像回事,烈火一焚,就只剩这么一点点痕迹。

飞蓬草离了黄泉,萎靡得很快,没多久功夫,已经卷起叶子,成了干褐色,发着脆。

莫望小心地捧着它,摘下门口那盏始终没换的喜鹊鸣春的灯笼。它从腊月一直挂到了盛夏,任平生和莫望不知是没想起来,还是心照不宣地不管,就这么一直任它挂着。

莫望把它取下来,借着灯笼里的烛火,虔诚地点燃飞蓬,投进骨灰坛中。最后一味燃料是莫望自己,她毫不犹疑地顺着那看不见的铁链抓到了自己心口,五指并拢,狠狠一抠,半颗鬼胎就这么掰了下来,落进坛口跳跃的火焰中,发出噗一声轻响。

不多时,一股青烟徐徐升起,在槐树院里打了几个转,便如乘清风,一路往棺门巷外悠悠而去。

莫望站起来,身体有些发晃,精神却清醒得要命。她拖着沉重的锁链,一抬脚踉跄两步,只好停下来深吸几口气,这才追着青烟出门。

涂有地的腿骨又磨坏了,正挂在王大铲身上,一颠一颠地来给莫望送凉虾。加了十足十的红糖,两块碎冰飘在盆里,看着就遍体凉爽。

还没走进门,就见莫望脸色青白却双眼放光,匆匆往巷子外头跑。

涂有地连忙喊她:“望望!去哪儿啊这是?吃凉虾了!”

莫望回过头,见是他们两个,灿然一笑:“后头再吃,你们先回去吧!”

涂有地还没来得及再开口,莫望已经跑得没影了。“诶,我喊望望她都没使气?”

王大铲皱着眉头,一手提着涂有地,一手端着凉虾冰盆,忽然觉得心慌气短。

青烟看着轻柔悠然,飘得其实并不慢。莫望烧了半副鬼胎,就这点路,却追得气喘吁吁。终于,那烟在下半城绕了半圈,缓缓拐进了猪市坝的偏街里。

莫望几乎重新感觉到了活人那般砰然作响的心跳。猪市坝,怎么会是猪市坝?

她抬着沉沉的脚步,一路跟着青烟,越走越熟悉,直到一脚踏进了毕强家的院子里,看着那阵青烟绸缎一般绕进屋中,落在了萍萍身上。

萍萍伤得很重,上过药还烧了一夜,至今未醒。任平生倚在床脚,掌心还握着一块半干的湿帕子,许是一直守着,等到萍萍退了热才闭上眼休息。

他半坐半躺,双脚交叠在一起。这是任平生的习惯,莫望早就发现了,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任平生只要睡觉,总是会把两只脚叠起来。

看着看着,莫望突然笑出声,笑的时候,眼泪也跟着一起往外涌。

任平生从浅眠中惊醒,一抬头就看见莫望站在门口,望着这头又哭又笑。

他连忙爬起来,惊道:“莫望?怎么了?”

莫望哽咽几声,看着想张嘴说话,却又先抬手,将任平生钉在了地上。

任平生愕然,一时以为莫望又改变心意,要将萍萍抓回去,忙急急喊道:“莫望!”

莫望不顾他挣扎,门口到床边,几步路的功夫,她却好似挪了半天。终于到了床边,她趴下来摸了摸萍萍的脸,这才抬头看着还钉在原地的任平生,泪光盈盈,笑着说道:“平生,她是我师父,她是我师父啊,平生!”

任平生呆住了。

莫望把萍萍从被子里抱了出来,揽在怀中,一手摸着她头顶的发旋。

“谢谢你,平生,谢谢你救了她,好歹叫她少受了那么些苦。”莫望喃喃道,可话音才落,留在萍萍头顶的那只手便精光乍现,任平生吸口冷气的功夫,就见莫望生生将萍萍的魂魄从头顶拽了出来。

魂魄乍一离体,萍萍的身体就软了下来。莫望就这么拎着她的魂魄,约摸等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直到萍萍脸上血色尽褪,再无生气,成了一具真正的尸体,才又把魂魄塞了回去。

任平生无法动弹,艰难地张了张嘴:“你,你在做什么?”

莫望看向任平生,手上还紧搂着萍萍不放:“她再也不是凡人了,以后,她就是你的小提魂史了。”

莫望身上一直挂着一个小包,很多随身的法器都装在那只小包里。任平生看见她掏出一块沉沉的印玺,郑重地盖在了萍萍胸口。

暗纹闪烁一阵,彻底没进血肉中。那个图案任平生认识,他胸口也有一个,是莫望把他从狗嘴里抢出来的时候印上的。

提魂使可以收徒,但也只能带着一个。莫望以前和师父在一起,后来,和任平生在一起,一直是两个人行走人间。

此刻她盖完了印,塞回包里,想了想,将整只小包一把扯下,放到了床头,对任平生说:“以后这就是你的啦。”

任平生已经明白了:“你烧了鬼胎。”

莫望没有回话,而是把萍萍又放回了床上。她的时间不多,恐怕等不到萍萍醒过来的时候了。

任平生嘴里干涩得厉害,发声艰难:“短命门的事,瞒不住是吗?”

他的脑子转得前所未有的激烈,很快就发现了不对。若只是为了找师父,莫望不至于如此突然地自焚,至少会先跟任平生交待好。

可她如今这副样子,分明是早知一死。

还能是为何,也只有短命门的笔笔血债,明明是孽徒犯下的,却又被她这个做师父的一力扛了。

“任平生,我本就在找我师父,这鬼胎,早晚都是要烧的。”莫望十分坦然,“如此也好,都是一死,还顺便做了件正经事。师父给你撑腰,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不,”任平生哽咽道,“我不要你撑腰。”

莫望一笑:“晚啦,上过阎王殿,落过判官笔了。这腰,为师是撑定了。”

“你也别想着再去认罪,没必要。阎王其实都知道,她不管闲事的。她说,可惜我们都不是那个能改天撼地的人,事既已做了,总得要人去填的。平生,你是我捡回来的,做了我徒儿。这大概就是我们两个的命数罢。”

她站起身,忽然很想摸一摸任平生的眉眼。今日过后,她再也不会有今生记忆,师父也好,任平生以后,她都再也不会记得。

任平生长得比她高,莫望带着锁链,抬起手感到很是费力。犹疑几分,终于还是努力抬高胳膊,踮起脚来,像往常一样拍了拍任平生的头。

“以后,你好好带着萍萍,槐树院给你住,木箱子里的宝贝和银子都给你花。记得跟王大铲说一声,萍萍喜欢吃花生米。”

任平生的眼泪流得止不住,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挣脱不开莫望的束缚,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他从没这么恨过自己的学艺不精。

“我走啦。”莫望转过身,几步就走出毕强家,再也看不见了。

过了很久很久,天都已经黑了下来,任平生突然嚎啕出声。他感到了手脚松动,莫望钉住他的术法已经失效了。

莫望走了,本就残破的鬼胎彻底粉碎,被忘川的波澜送去了至苦的人道中。

第47章 莫相忘

顾相城里阴雨朦胧,又是一年穷秋时节。

秋坟恨血,三头岗上一片萧寂,还有些无人处理的尸骸,连一张草席都欠奉,就这么裸露在阴雨中,散发出丝丝恶臭。

雨幕中,却见一个年轻男人疾步从山道那头走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孩,腿太短,小跑着都跟不上那男人的脚步。

“师父,师父!”萍萍一边追一边喊,“这到底是去办哪桩差啊?”

任平生脚步不停:“去办最要紧的差。”

萍萍努了努嘴,只好继续跑着追。她死的时候太小,这么多年过去了,看遍人间事,不管办差的时候如何严肃冷漠,还是时常露出小孩子神态来。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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