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页(1 / 1)
('
许是想到了女儿,又许是想到了做提魂使这些年见过的很多人,他带走了那位假公主。
假公主说,她叫莫望。她想去顾相城。
于是关越也离开了金陵,在地府重新登记,在那个姓魏的女官冷漠而平静的注视下,领了新的提魂印,带着莫望住到了棺门巷。
小徒弟虽是个死人,却给了他很多生趣。两人在顾相城里办差,戏耍,他教小徒儿术法,教她如何做事不关己的鬼,小徒弟跟他撒娇,跟他吵架,闯了祸找他善后。活人一辈子的光阴,落在他们的棺门巷中,也仿佛一瞬。
他与那位魏女官也越来越熟。大约是生前的老毛病又犯了,看见她穿着甲胄佩着刀的模样,关越就觉出一丝欢喜。
魏女官是地府的老人,她可能是早就忘了,也可能是根本就不在乎人间种种。在关越小心翼翼与她说出往事的时候,她只是叹口气,说了一声“何苦如此执着”。
对于关越究竟爱男还是女,亦或者两个都爱,她并未觉得哪里不对。
两个人就这么成了相好,莫望的眼珠子滴溜溜围着他们两个转,有时调皮起来,直接管魏女官叫师母。
关越能感觉到,魏女官其实少了很多情绪,或者说,她有些迟钝。不太理解人间的很多关系,比如夫妻、情人,父子、师徒。
但她是真的不在乎,也就比旁人洒脱得多。因着关越拜托,便真的能似模似样,以长辈姿态容忍看顾莫望,不在乎这样的关系与她素日里的不同,也不在乎这么做会带来什么麻烦。
她素来如此,直到关越最后一次见她,她还是如此,皱着眉头,并不理解的样子,但还是应承了关越,以后会代他照拂莫望一二。
到那时候,关越似乎才终于明白了一件事。自己这一辈子,生前死后的,一直不懂自己究竟在追求什么,父母妻子也都弄不懂他,闹得那样家破人亡。
可是,弄不懂又怎样呢?他就是喜欢一种人,英气勃勃的那种,奔腾的溪流一般一路往前的人,不管是男是女。
他以为弄不懂就是自己的问题,就是自己的孽。可看着魏女官,他才终于明白,不去弄懂,也没多大关系。
魏女官总是从不费力去弄懂这些事情,她通常只是想做就做,觉得这样做好,就去做。这让很多人觉得她矛盾,比如说,明明披甲领兵时望而生畏,可莫望这般小辈若是跟她撒娇,她也能和蔼温柔。
大概只有关越明白,那只是因为她真的不在乎。
关越站在黄泉河边,行刑的鬼差正在锤碎他的鬼胎。可他想着想着,竟在那一阵阵的剧痛中笑了出来。
下辈子,他希望能做个魏女官那样的人。
可惜他这是去人间受刑的,注定投进无边苦海,这终究只能是奢望了吧。
第49章 番外二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别情
杨青青见的世面并不多,生前一直关在家中。自从娘发现她在绣活上天赋异禀之后,更是亲戚都很少叫她去走,除了请过一个素有声名的绣婆来教之外,她到死都没见过生人。
那位绣婆是个面相严肃的女人,在杨家教了半年的课。绣婆的眼睛花了,再全不了针上的精细,所以才开始做这教姑娘刺绣的生意。每日早饭后,她侄儿赶着驴车送她过来,一直到日近昏黄,再来接她回家。
杨青青一开始很有些怕她,那样一张脸,冷冰冰的,但凡杨青青出神了、针走错了,她就拿手里的针头在杨青青手臂上一戳。力道不大,又隔了几层衣裳,其实并不厉害,但杨青青那时小小年纪,皮肉鲜嫩,针扎的疼痛还是每每叫她能从椅子上跳起来。
她跟母亲哭过这回事,可母亲说,这是下半城里最好的绣婆了,严师才能出高徒,不过针扎一下,有什么打紧?
杨青青只好噙着泪回去。
后来有一天,早起就阴云密布,绣婆还是按时来了。她随身的布包里总带着一把伞,因此也不担心落雨了回不去。可那天,暴雨从午后开始落,天早早黑成了墨。一直到杨家宵夜时分,雨没停,绣婆的侄子也没有来。
杨青青的娘只好叫上绣婆一起吃饭,嫂子在桌上笑嘻嘻地说,原是不管晚饭的,今日天气糟得很,也是没有法子。
绣婆脸上还是冷冰冰的,眼也不抬地接了一句:“劳东家管这一顿,今日的工钱便不算罢。”
杨青青有些坐立不安,一顿家常便饭罢了,又不是席面,如何抵得一天的工钱?更何况,绣婆就捧着一碗稀饭,很偶尔才动筷子夹面前的一盘豆芽菜,委实没有吃多少。
杨青青看着桌上一家人,她家算不得高门大户,绣婆年纪也不小,父亲和哥哥都没有回避,却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管吃饭。娘和嫂子得了绣婆的话,倒是心满意足的样子。
又想起方才在房里上课时就听到绣婆的肚子响过。她每天是带着干粮来上课的,中午杨家人自去吃饭,绣婆就留在屋里,啃一个冷馒头,或者一块烙饼。
这还是杨青青有一回吃得快了,早回了房才瞧见的。她还是怕绣婆,但看着那冷馒头就觉得不好吃,便每天快到午饭时分,就叫厨房的妈妈煮一壶热水来添茶。
屋里有热茶,总比干嚼着冷馒头强些。她还想着,若是绣婆吃得好一点,兴许就不会冷冰冰的,也不会拿针戳她了。
今日中午绣婆大约也只就着热茶吃了那么点东西,一定早就饿了。杨青青不敢跟母亲和嫂嫂开口说钱财的事,不知怎的心一横,伸长胳膊夹了母亲面前的一盘回锅肉。那是用咸菜炒的,里头不是全肉,还有拿红薯粉揉了、切成片状的粉块块,但因着有肉油浸润,滋味很好,是一般小户人家做肉时常见的配菜,又好吃,又能撑分量。
杨青青没敢夹真肉,只敢挑里头的红薯粉块块。她把那块又大又厚、粘着油水和咸菜的粉块块放进绣婆碗里,便飞速缩回手低下头,不敢再看娘和嫂嫂的神色。
绣婆也没说话,好在这顿饭很快就吃完了。这天夜里绣婆也没能回家,那雨落得像是破了天一样,别说人要行走,便是驴车马车,怕也寸步难行。
绣婆睡在了杨青青房里,两人盖上被子,杨青青都快睡着了,才听着绣婆突然说了一句:“姑娘,你别学得太快,太好。”
杨青青迷迷糊糊地,顺嘴就问:“娘说要好好跟你学,有好女红,才能找个好人家。”
彻底沉入睡梦前,杨青青好似听到绣婆叹了口气。
很久以后,杨青青回想起来,大约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绣婆便很少再拿针扎她了。有时她绣着绣着打瞌睡,绣婆也不喊醒她,非要听见有人往这头走的脚步声,才会拿手掌在桌下推一推杨青青的腿。
绣婆教了半年课,顾相城里时兴的花样子,都一一传授给杨青青。甚至还有一种从苏州传过来的绣法,不知她从哪里习得,也教给杨青青了。结课那天,绣婆瞧着屋里屋外都没人,又跟杨青青说了一遍:“不要绣得太快,你会的也别全叫你娘和嫂嫂知道。”
这话她悄悄跟杨青青说过好几回,杨青青总闹不明白是为什么。可是绣婆性子冷淡,不愿话多,这已经是她跟杨青青师徒之间仅有的私房话了。
于是杨青青即便不明白,也还是照做。绣婆走了以后,杨青青本以为不用再上课,日子终于能松快些,可没想到活却越来越多。先是嫂子把她学成的绣品带去走亲访友,又是母亲去拜寿吃席,总叫她连夜绣些好东西做寿礼。
慢慢的,下半城那些小有余财的门户里头,便都知道了杨家有位手艺出众的小绣娘。与上半城不同,下半城的人,就算杨家这样有点钱的,也不过就是能请个把婆子,能吃上饱饭荤肉而已,家里的女眷时不时还要跟下人一起煮饭烧水,做些绣活去卖,更不是什么稀罕事。 ', ' ')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