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页(1 / 1)
('
在往常,这些统计数字,得让署吏们忙上几天才有结果,但现在时间比金银还要珍贵,周卫国不再袖手旁观,亲自领着署吏们豁出性命计算。
张牧川则是一面听着那些署吏汇报着某月某日某商号的出入量,一面握笔在那张棋盘般的白布上涂着黑色方格。
高阳看着白布上的墨块渐渐多了起来,轻声问道,“这是……僰道县坊市布局?”
张牧川唇角微微上翘,淡淡地答了一句,“准确地说,是以货栈为根本,延展开来的突厥人窝点布局图。白格子代表普通宅邸,黑格子代表商号曾经送货的地点。”
高阳震惊地看着张牧川,眼睛里泛着光亮,“你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将僰道县坊市布局记在心里了,而且还能迅速计算出宅邸之间的距离?”
张牧川余光瞟了一下黑脸市令周卫国,笑着说道,“我也是明算科及第,而且是三甲及第。”
也就在此时,那些署吏们终于完成了这一年以来的相关货物计算,周卫国脸上笑开了花,擦着额头的汗珠,急忙来到张牧川身边,“找出来了吗?”
张牧川大笔一挥,在白布上画了七个圆圈,点头说道,“这七个宅邸是近期商号送货最频繁的,而且今夜也有货物要送过去……现在街道上四处都在排查,突厥狼卫想要前去那些藏身之处,只能躲进运送货物的辎车里。”
周卫国面色一喜,立刻派人前去那七处宅邸仔细探查,并叮嘱一定要小心行事,不可打草惊蛇。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坊市西北角某间荒屋中,似乎有火堆燃烧,突厥贼子或许藏身其中。
谨慎起见,张牧川并没有立马让周卫国开始行动,而是先去了今夜往那处宅邸运送货物的商号,核查了货物重量和数目,接着比对沿途车辙印迹,发现在穿过甲字十二小巷后,车子重量忽然增加,车辙印迹深了些许。
甲字十二巷距离货栈极远,符合突厥人在遇到危险时选择藏身处所的习惯。草原上的狼都是一根筋,不懂得什么灯下黑的道理。
张牧川确定了突厥狼卫的藏身地,随即便让周卫国叫来两名府兵,将货栈的突厥人尸体全都垒在一辆牛车上,自己亲自牵着牛车,只带着周卫国和高阳两人,缓缓从那间宅邸门前经过,刻意重重咳了一声,粗着嗓子道,“周兄!你我今夜总不算白忙活,这么多突厥狼崽子的尸体……该是能换不少银子吧!”
周卫国也提高声量,朗然笑道,“何止是不少,简直是很多才对!你可知这些尸体里面还有一突厥贵族,名唤阿史那……什么玩意的,名字太长了,我没记住!单单是此人的脑袋,就可以换得十两白银!”
张牧川哇喔地惊叫了一声,“十辆银子,咱可以去春丽苑睡十个汉胡混血的美姬,还能让她们排着队给咱喂葡萄!”
高阳面色古怪地看了张牧川一眼,那表情的意思是,哟呵,你好懂啊。
周卫国哈哈大笑几声,“等把这些突厥狼崽子的尸体卖给烽台那边的军爷,你想要让春丽苑美姬用什么姿势喂你葡萄都可以!赶紧的,咱们必须在天亮之前过去,晚了就只能再等一天了,时间紧迫啊!”
张牧川连连点头,忽地双耳微动,像是听见了某种轻响,速即偷偷瞄了一眼那座宅邸的院墙,然后慢慢加快了步伐。
就在他们三人拐进另一条巷子之后,一道黑影从宅院的墙头跳了下来,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第三十二章
贞观十三年四月十四,丑时三刻。
僰道县西北五十九里,黄泉山烽台。
高十一放下羊毫管子,看了看挥洒在木牌上的二十八墨字,满意地点了点头,想要将其挂起来,却发现四壁都挂满了其他五人生活所用之杂物,无奈地叹了口气,随手把木牌扔进了正在烧水的炉子里。
他意兴阑珊地回到桌边,慢吞吞地拿起一串昨日在烽台边野林子里采摘的荔枝。
这荔枝的红鳞果皮很薄,剥起来必须要小心一些,否则很容易伤了里面晶莹剔透的果肉。
他轻轻地剥了一颗,看着那颤巍巍如软玉般的果肉,正要张嘴咬下去。
忽然,一只大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高十一吓了一跳,手中的荔枝啪嗒落在地上,沾着尘灰滚到桌子底下。
他扭头看去,瞧见来人是满脸大胡子的老赵之后,立马起身让座。
老赵参军的年头比他长,且曾经在陇右经历过真正的战斗,所以是这黄泉山烽台六人之中最有权威的。
而高十一是去年才来这儿,在六人之中参军资历最浅,他原本是一读书人,因为没有背景,科举无望,行卷无门,这才参军搏一条新的出路。
若是在其他地方,识字的读书人可以轻视不识字的白丁,但在这烽台不一样,不识字的丘八有五人,识字的就他一人,少数只能服从多数。
他看着老赵大大咧咧地坐在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随即放下荔枝,慌忙去打了一盆热汤端来。
老赵蹬掉鞋子,两脚一伸,放进冒着热气的木盆之中,舒服地嗯了一声,闭着眼睛说道,“小高啊,明天你抽个空,帮我去七里外的白家酒肆打些五谷酒来。”
高十一轻轻地哦了一声,下意识地伸出右手,讨要酒钱。
老赵却是迟迟没有反应,始终闭着眼睛,直到热汤变凉之后,这才抬起了双脚,睁开眼睛,瞥了瞥高十一,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擦脚!”
高十一顿时哆嗦了一下,当即单膝跪了下去,认真地用自己的衣袍将老赵的大脚擦干净,不敢再伸手讨要酒钱。
老赵哼了一声,穿上鞋子,伸了个懒腰,“我要眯会儿,等下陈麻子会上去守着,没什么事儿不要叫我,有事更不要叫我。”
高十一嘴巴发苦地点了点头,不敢发表什么意见。
陈麻子是个懒货,想要他大半夜起来上去值守,除非这天上泼下了金雨。
其实老赵也知道陈麻子后半夜不会去值守,但他还是安排了陈麻子值守后半夜,意思很明显,就是要让高十一填补这段时间空缺。
一天之中,后半夜最是恼火,人到丑时之后,大脑昏沉,总是忍不住想要打瞌睡,这种状态下很容易出错,所以大家都不愿意自己在后半夜值守。
烽台连高十一在内总共六人,本来按照兵部下发的文书,像高十一这种负责符牒传递,宣讲朝廷政策内容的人,是不用到烽台最上面值守的。
但老赵以五个人不好安排时间为由,强行把高十一也算在了里面,即一天十二时辰,每人值守两个时辰。老赵负责子时和丑时,陈麻子负责寅卯两个时辰,其他三人依次往下,最后由高十一负责值守戌时和亥时。
陈麻子性格暴躁,且又好吃懒做,自安排好轮值之后,从未在后半夜起来,全都是高十一帮忙填补。
久而久之,这便成了习惯。
因此高十一每日值守完戌时和亥时之后,并不会躺平休息,都是等着老赵下来之后,再去轮值两个时辰,以免来回折腾,反而更加疲惫。
而老赵知道高十一不会在中间两个时辰休息之后,慢慢缩短了自己值守的时间,从两个时辰减到了现在的一个时辰又三刻钟。
高十一起初还是有些怨言的,但一天天过去,他发现可以利用中间的这段时间,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比方说写写诗文,比方说研究一下各类攻城器具,感觉收益颇丰,心里那点儿怨气也就消散了。
只是,他最近染了风寒,本来昨日已经向老赵求得了几天的清闲自在,却被自己刚才这一伸手讨钱的动作毁了。
想到此处,高十一抬起刚才讨钱的那只手,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唉声叹气地重新抓起桌子上的荔枝,抬腿迈步,呼哧呼哧地上了烽台顶部。 ', ' ')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