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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和尚忙了一天,困乏得很,于是敷衍地答道,“每天都有十几具女尸送来,我不知道你说的哪一个……”

贺默立刻又补充了一句,“就是碧眼的那一个……她是胡姬,很好辨认。”

“躺在这儿的,都是闭眼的,没人睁着!”和尚烦躁地挥挥手,“你们要找人就自己在这儿慢慢找,别给我添麻烦!”

韩仁泰与寺庙打过交道,知道佛渡有钱人的规矩,咳了两声,凑到和尚旁边,悄悄递过去一张柜坊开具的不记名存票,“我等时间紧迫,还请法师指点!”

和尚低头看了看存票上的数额,眼睛瞬时亮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收了存票,念了句阿弥陀佛,“几位施主来晚了,你们要找的那具女尸昨日在超度完成之后,便已经焚烧成灰……”

张牧川皱眉问道,“怎么这么着急?按照规矩,凡是非老病而亡的尸体,案子一天不销,尸体便不可移动!”

和尚轻哼一声,“这是你们府衙传下的命令,说什么今年大旱,天气燥热,尸体放久了容易生出瘟病,我等不过是念在苍生艰苦,故而奉命行事罢了。”

张牧川又问,“那你们焚烧尸体,可曾认真辨别过尸体身份,那女尸有何特征?”

和尚面色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嗤笑道,“当然有啊,碧眼的咯!”

高阳以为对方是在用闭眼二字戏弄他们,面色一寒,当即就要指着和尚的鼻子破口大骂,好在被张牧川及时制止,强拽着走出了停尸房。

几人重新合计一番,决定立刻赶去乐和坊,以防再生出什么意外。

可等到他们来到乐和坊安宁家中,却当即呆住了。

房中满地狼藉,仿佛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屋子正中央躺着一具女尸。

这女尸浑身是血,被人砍得面目全非,手边有一封染红了的信件,上面写着:

“不良人张牧川害我女儿性命,我欲前去讨要公道,誓要报了这血海深仇!我若死,必是此贼戕害!”

张牧川看完这几行小字,转头面向高阳,苦笑道,“现在你该知道安祺为什么敢就这么离开,丝毫不担心我会不顺着她的安排查下去了吧?”

第九十二章

安祺玩的是阳谋,而且还是个子母扣。

第一个胡姬在洛阳府公廨以死诬告张牧川,第二个胡姬扮作牡丹仙子遭人迫害,引得张牧川与权贵发生冲突,利用高阳和张牧川等人的正义感,坐实张牧川癖好特殊,与王文诺此类人渣一样喜爱新花样的谣言,再烧一把火,假死脱身,令人遐想联翩。

第三个胡姬则是为女寻仇,最终依然惨死收场。

如此一来,张牧川想要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他必须要证明自己与这三起案子都没关系才行,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安祺那张供词交出去,起码能说明自己与诬告案和花妖案无关。

但这样一来,就会牵扯出很多麻烦,也会把很多人拉进这个漩涡中,比如王文诺等人,比如洛阳县令、主簿。而洛阳县令、主簿一倒霉,连带着与他们有利益往来的豪绅都会遭殃。

洛阳城地方权贵势力将迎来一次大清洗!

这事儿相当难办,必须找一个没有立场的人从中斡旋。

张牧川立马就想到了滚蛋县尉,原因有二:

第一,这旦县尉原本在城中名声不显,整日于府衙躺平,县令、主簿没有防备心,百姓也不会排斥,毕竟人家之前什么扰民的事情都没做。

第二,前日两位公主从府衙地牢里捞人就是找旦县尉帮忙,说明对方的能力是得到了上面认可的,而且旦县尉在这件事后,并未讨要什么好处,更没有跟人吹嘘,低调得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而实际上,县令、主簿肯定是会过问的,坊间议论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压下,直到现在还没人来干扰他办案,只能说明是这旦县尉扛下了所有压力。

有能力,有担当,知进退,懂隐忍,这样的人,绝不简单。

于是,张牧川立马便让贺默把这滚蛋县尉叫来命案现场,随后带着高阳等人退了出去。

旦县尉心思细腻,一听乐和坊出了命案,没有孤身与贺默赶去现场,而是把仵作也叫上了。

老仵作经验丰富,详细检查了尸体一番,说这是仇杀,凶手划烂死者的脸,一是泄愤,二是为了掩盖死者身份,至于那封遗书,必是栽赃嫁祸,因为死者的左手中指有些老茧,那是握笔太紧造成的,而这遗书的字体笔锋偏右,握笔之人惯用手应是右手。

既然遗书是伪造的,张牧川的嫌疑自然洗脱。

这时候,又从门外走进来一瘸脚乞儿,名叫李拐儿。他声称自己是目击者,在半个多时辰前,曾见到某个富贵公子带着一大帮子人来乐和坊,气势汹汹,像是寻仇。

旦县尉速即召来府衙刑房画师,命其依据李拐儿的描述,绘出凶徒面目。

这画师是主簿的亲戚,平常只管拿钱,有事儿就外包出去,自己根本不会绘画,此时被拉来现场,当即露了怯,捏着管子,半天不敢下笔。

旦县尉气极,一脚将其踹了出去,命人重新去找名靠谱的丹青妙手。

张牧川想起阎玄邃,忙说自己有个朋友乃是绘画大家,必能助府衙一臂之力。

旦县尉识得张牧川身边的高阳,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立刻派人去把阎玄邃请了过来。

阎玄邃听完李拐儿的讲述,三下两下就绘出了一张画像,其面貌特征竟与王文诺相符。

旦县尉担心夜长梦多,旋风般地带着府衙的人去了思恭坊,将王文诺从府中逮了出来,带回公廨审问。

这王文诺经不住吓,很快便招认了,说他得知花妖不是安祺,而是安娜之后,非常生气,觉得自己被骗了,再加上今夜被张牧川等人折磨了一番,想要发泄,于是去了乐和坊,本打算找安祺或者安宁算账,但自己一进去就看见了女尸,惊了一跳,慌忙退走,什么恶事都没做。

旦县尉当然不信,令胥吏将王文诺拖去刑房好好招呼,务必要挖出这货肚子里的黑材料。

不一会儿,满头大汗的胥吏终于拿来了王文诺的供词,上面血迹斑斑,显然王文诺吃了不少苦。

旦县尉接过供词定睛一看,不由地有些心浮气躁,只因这份供词牵扯着府衙好几位官吏,还有一位自长安而来的贵人。

先是主簿以排演庆典为由,贪污府衙库银,借机淫辱伶人,他见县令儿子对牡丹仙子痴迷,遂将其强掳进府衙,供县令公子亵玩,后来听说王文诺的朋友也对牡丹仙子感兴趣,便威逼安祺找安娜顶替,一花两吃,卖了个高价。

接着这县令为了掩盖儿子罪行,接受长安权贵的贿赂,栽赃陷害张牧川,制造冤案。还有其经常在有间酒肆宴请王文诺等世家子弟的腐败行径,也都罗列其上。

旦县尉知道县令与主簿背后都有靠山,他不敢擅自做主,遂请来洛州都督杨恭仁处置。

观国公杨恭仁年逾古稀,又身患重病,但老相公听了这事儿,还是强撑着来到府衙,拨乱反正,将县令、主簿等人全都缉拿归案,连同王文诺的朋友也未能逃脱。

事情到此结束,但张牧川却始终皱着眉头,似乎对这结果很不满意。

高阳扯了扯他的袖子,“我知道这些都是安祺设局,但眼下坏人受到了应有的惩处,这不是皆大欢喜吗?你就不要再对没有抓住安祺耿耿于怀了……”

张牧川轻叹道,“我并非因为放跑了安祺而忧郁,这一切虽是她的算计,但她不曾作奸犯科,也不曾欺压良善,最多也就是诬告而已,只要我这个苦主不计较,律法并不能将她怎么样。真正让我不开心的是,直到现在旦县尉或者观国公都没有提起那具面目全非的女尸,直到现在那所谓长安的贵人都没有露面,更别说是接受什么惩处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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