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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伤养了不足一月,我下地已经无碍了。

阿姊虽仍不见我,却也叫身边的侍女来看我,三两日就来一次。只是我不知如何面对阿姊,腿伤反倒让我有了好借口。

辰时刚过,豫王便踏雪归来。

我回头笑看了看眉眼温润的他,又低头摆弄着半热的酪浆,“酪浆煎着本就味酸,这次放了冬柰更是难以下咽,连从敏那么嗜酸的人都吃不下了。”

身旁的他低下身子,声音微微颤抖,“可加了糖霜?”

“加了反倒既酸涩又甜腻”,我说着便夹了一块糖霜放进碗里,转身递给他,“喏”。

他就着我的手尝了一口,眼中神情难辨,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还夹着屋外飞雪的冷意,覆在我的手上微微发颤,“贤首国师明日便回长安了,我已问过国师,你可以跟着一同回去,在府里好生养伤。你若觉得无趣,便让从敏陪着你一起。”

他这一席话听得我甚是费解,我忍不住问道:“众人都在洛阳,我回长安做什么?况且我的伤已差不多全好了。”

他低头轻声叹了口气,眉间的剑纹蹙得厉害了些,“长安的府里有良药,你若不早些回去,怕是要一辈子落下疤了。”

我心中掂量几分,仍是不解,“派人去取,不行么?”

“团儿”,他抬头看着我的眼睛,眼眸里竟有几分恳求,“回长安吧,就当是为父亲祈福。”

我心里一沉,反手拽住他,“出什么事了?是我阿姊,还是圣人?”

他苦笑着看向我,眼里噙着一壶秋水,“团儿,我什么也做不了。但我……我也许可以护你周全。陛下今日下诏,要升你父亲韦玄贞为门下侍中,裴相与众臣力谏,圣人扬言欲以天下相赠。”

“太后她……”我急忙问道。

“母亲那里还未有消息,但我怕……不会太久了。”

第十五章 废帝

我回想起一个月前在阿姊那里发生的一切,满是自责,“如果我不曾阻拦圣人削爵唐昌郡王、加封我侧妃之位,是不是就不会逼得他非要封阿耶为相?”

他苦笑了一瞬,摇了摇头,“以圣人的性子,这是迟早的事。朝中无人可用,皆是太后亲信,他只能想到用韦家的人了。只不过,这一天来得确实比我想的要早。”

我心中极是忐忑,想起废太子的事,拽着他的衣袖,“依你来看,太后会怎么处置圣人和阿姊还有阿耶?总不会……圈禁皇帝吧?”

“我不知道”,他嘴角微微颤抖,轻轻摇着头,“母亲要做到哪一步,我不敢想,我也毫无办法。我唯一能做到的,便是先送你回长安,让你远离这些朝堂纷争。”

我抬头正对着他的眼眸,不觉咬住了嘴唇,坚定地摇头。

“你留下什么也做不了!”他猛然间握紧了我的手,疼痛从指间袭来,他眉间的剑纹隐隐颤抖,“你若留下,只会任人宰割。保全自己才能以图将来,明白吗?”

“我明白,我怎么能不明白?”我含着眼泪问他,声音里带着哭腔,“可是调露二年废太子之时,凡与他有瓜葛的,谁又能逃脱?我是皇后的妹妹,若是阿姊有事,太后又怎允许我在长安逍遥?这时候最是艰难,我理应陪着阿姊一起受着。我是韦家的女儿,纵然阿耶不疼我,可我多年衣食无忧,也全因这韦家的身份,此刻抛却父兄姊妹,纵是人心凉薄也不至此!”

说罢便起身向外奔去。

我没有回头,任他的呼喊被风雪吹得七零八落。

屋外细密的雪花迎着冷风,吹打在我的脸上,又沿着衣袖钻进臂弯。洛阳的风不似长安的凛冽,此时却也如刀似剑。双臂和脸颊刚开始只是疼痛,慢慢地变成了如虫蚁啃噬般的酥麻。

但是我顾不得了,阿姊未卜的命运连结着我与她的罅隙,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也要尽力一试,让阿姊放下心结。

清宁宫外的内侍拦住了我的去路,我着单衣跪在殿外,大声呼喊:“豫王孺人韦氏,求见皇后殿下!”

一遍,两遍,十遍。没有人回应我。

膝盖渐渐发冷、发痛,一袭暖意自身后裹挟,我回头看到神情焦急的玉娘。

“娘子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腿伤刚好,又要落下风寒。”

我冲她勉力一笑,伏下身子,“团儿求见阿姊!”

话未落音,一个身影已到我的面前,我抬眼看到了深蓝色的翘头靴。

陛下叹了口气,伸手将我扶起,“就这么跑过来,若是着凉,又让你阿姊挂心!”

“阿姊可会见我?”我急忙问道。

“进去吧。”陛下无奈地轻叹,把玉娘给我裹上的披衣紧了紧。

殿内飘散着茶汤的香气,我倚在阿姊肩上,在这一刻忘却了所有的争吵,仿佛她未曾出嫁,我们还在普州。

蜀地尚饮茶,她却不喜味道过重,所以每次我烹茶时都会为阿姊独烹一盅,茱萸胡椒这般香料一概不用,连盐也只放零星。

我起身看向杯中的茶汤,轻声问道:“他们怎么这般不用心,这茶汤里分明多放了许多胡椒。”

“是我叫他们放的”,阿姊懒懒答道,临近产期,她的身子越发笨重,“也不知怎的,我竟越来越喜欢茱萸胡椒的香气了。”

我一怔,自陛下即位,我确实未关心过阿姊的衣食起居了。不觉柔肠百转,双手握住阿姊的手,“我从未对阿姊有过二心,与上官婉儿也只是点头之交罢了。”

阿姊轻声一笑,抚了抚我额间的碎发,眼里满是了然,“我知道,你迟早要来认错的。”

我愣了片刻,阿姊如今的想法,我又如何才能劝得住呢?

伏在她的膝上,耳朵贴着她的肚子,偶尔听得到似有似无的动静。我的眼前略过了豫王的模样,又接连想到了太后和阿耶,狠了狠心,起身正视阿姊的眼睛。

“阿姊可否劝得住陛下,请他收回成命,不让阿耶拜相?”

阿姊的脸色大变,用力甩开我的双手,想要起身却趔趄了一下。我急忙伸手要扶,却又一次被她狠狠推开。

“原来你不是来认错,是来当说客的!上官婉儿究竟给你了什么好处,竟让你几次三番,这样忘恩负义!”

“阿姊!此事与上官才人毫无瓜葛,全是我自己的意思!”我知道无论如何,我必须要告诉阿姊此事的严重。她与陛下皆是当局者迷,哪里顾得上这显而易见的灾祸。

“圣人要封你豫王侧妃,与正妃平起平坐,你都不曾看在眼里。莫不是太后答应废了刘氏让你做正妃?太后能答应,陛下就答应不得么?”

“阿姊不要再执着于此事了,只要想想调露二年废太子的事,今日的局难道不是那日的重现么?”

阿姊哼地一笑,仰头未看我,神情皆是轻蔑,“太子是太子,皇帝是皇帝。陛下承先皇遗诏即位,是大唐名正言顺的帝王。”

“汉代惠帝也是东宫即位,也是大汉名正言顺的帝王,可结果呢?”

啪!耳边响起尖刺的声响,我的脸颊在片刻之后剧痛。

“诅咒皇帝,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若你不是京兆韦氏,今日连这殿门都走不出去!”阿姊一字一顿,声音极重。

我捂着滚烫的脸颊,泪水不争气地接连落下。为什么又成了这个样子呢?为什么阿姊不能相信我,不能认真想想我的话呢?

缓缓起身,深吸一口气,却未能止住抽泣。我郑重行礼,跪伏在阿姊脚边,“团儿有罪,恳请皇后殿下治罪。万望阿姊细想今日所言,韦家的祸福全靠阿姊了!”

“来人!”阿姊高喊着,“韦孺人屡次犯上,囚禁清宁宫侧殿,没有皇后懿旨不得接近任何人!”

这时乳娘正抱来了隽娘的孩子李重俊,吓得跪倒在我身边。

在清宁宫侧殿囚禁的第三天,我靠在窗棂边上,天色缓缓转暗,整个清宁宫的灯火次第展开,手里的一截丝缎被我揉弄了整整一天。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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