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页(1 / 1)

加入书签

('

我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推开他,仓忙中将榻上的衣衫胡乱挡在胸前。慌乱不堪,被他尽收眼底。

他错愕地怔在原地,静默了半晌,未有一言。

我知他恐怕误会,忙掩饰道:“我不是……我只是……我只是担心。”

“无妨”,他轻叹着,嘴角划出一道弯,眼底的落寞一览无遗,“你不愿便罢了。”

千头万绪的想念从心头喷涌而出,无尽的依恋与痴缠已氤氲满身。

武承嗣,他凭什么到如今还阻我欢愉?

我深吸一口气,假装笑得无所顾忌,以最大的热情奔向他。

“团儿”,他静静地看着我,轻轻拨走了落在我鼻尖的发丝,声音微不可闻,满是疲倦,眼角眉梢却是抹不去的笑意,“你若还不知收敛,我怕命不久矣。”

这人总是这样,要在我最害羞的时候说这样的话。

我没有理他,忙把身子蜷了蜷,整张脸都蒙在被子里,含混不清地说:“我饿了。”

耳边是他忍俊不禁的笑声,先是和风细雨,接着便渐渐笑得放肆,后来他索性朗声大笑。

从我来长安认识他,好些年了,他无论喜怒哀乐,都是引而不发的。唯一的一次彷徨无措,还是先帝病重的时候。而今,我第一次见他这样神情外露、肆无忌惮。

均郎端着案几进来,我仍裹着被子藏在他身后,鼻尖却嗅到了逼人的香气。

“竟有胡饼?”等均郎一出去,我便急忙从他身后跃出,伸手去够案几上还散着热气的胡饼。

他笑着摇摇头,“都快十八了还这般孩子气,你爱吃的自然是有的。我知道你最喜槐叶冷淘,只是如今尚在寒冬,不可冷了胃,吃完了胡饼便吃了这碗羊肉汤饼吧。”

我忙点点头,一口咬下了酥脆喷香的胡饼。

吃过胡饼后我俯身去尝那碗羊肉汤饼,却因未挽发髻,耳边的垂发总碍着我,下箸都有些不便。

他看着我狼狈的样子,微微笑着,放下了手里的木筷,“我来为你挽发吧。”

我满是怀疑地问他:“你会挽发?”

“那是自然。”

他的双手拢住我的垂发,用锦带轻轻扎住过后,又取来榻边的金簪。结果还未簪上,那锦带便松了下来,我的头发又散开了。

我被他逗得发笑,打趣道:“某人不是说他会挽发么?”

他也摇头一笑,“不妨事,这样你也能用饭。”

说罢,他重新坐回我的右侧,左手轻轻挑起发丝,以手为带,将我的垂发全都握在脑后,右手接着拿起胡饼,缓缓下咽。

太后的身子向来强健,可一路颠簸,冬日里又寒风凛然,所以缠绵病榻多日。到洛阳宫里的时候,太后方精神爽朗起来。

宜孙见状,提议尚药局在太后身侧增添人手。她素来喜欢在太后面前惹眼,如此提议又是为太后的身子着想,自然无人反对。

只是这样一来,陛下宫内便少有奉御医佐常留了。

风娇日暖,洛水微澜。今冬虽比往年冷冽几分,春日却来得更早。仲春二月,太初宫里九洲池畔的桃花已吐出苞芽。

瑶光殿内,太后正与婉儿商议新科进士入朝官职之事。裴炎一案虽未累及众臣,到底也牵涉几人,补缺之事太后已忧虑多时。

我在旁理着进士的出身排次,按照太后的意思逐一抄录,心中偶有唏嘘,五兄原本,也该在里头吧。

宜孙从外头进殿,带来了安福殿的好消息,窦德妃已有孕三月了。

心中浅略的失落一扫而光,整个人都轻快起来。三年了,自从敏不慎坠马小产,至今日总算又有了孩子。

太后神情未显,眼角却也透出几分欣喜。只是这样轻松愉悦的神情太过短暂,一闪而过之后,便与婉儿接着筹议起来。

我按下心猿意马,仍手书太后的裁决,面上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被婉儿一眼窥到。

她眼光斜睨过来,嘴角噙着笑,冲太后耳语几句。

余光里的太后微微点头,向她说道:“那便去吧,宜孙留下便是。”

我被婉儿牵着走出瑶光殿,日头正高,她的影子蜷缩在脚底。

等到走出瑶光殿,离远了些,我方按捺不住地问道:“去安福殿?”

她抿嘴轻笑,一副了然模样,“知道你等不及,但要先去掖庭。”

“掖庭?”我满心疑问。

她抬起纤纤手指放于唇边,示意我不必多言。

自迁都洛阳,太后便命婉儿掌管内宫诸事,代行掖庭令之职。大唐自开国以来,掖庭令一直由宦者担职,女官掌事,她是头一个。

她在长安的掖庭长大,在洛阳的掖庭为官。

我跟在她的身后,沙沙的脚步声回响在永巷的莲花石砖,两道高高的宫墙遮住了大半蓝天,细长的甬道像是没有尽头。

第二十八章 掖庭

婉儿放缓步子,停在一方院落中,目光穿过伏地而跪的娘子们,落于一个高挑冷寂的身影。

顺着她的眼睛,我方细细打量起来。

这娘子约莫三十岁,肤色白皙,眉眼清明,五官匀称。面庞虽清瘦些,弧度却流畅丰盈。最引人注目的,是双目间透着的桀骜英气,仿佛世间娘子的坚毅果敢,都聚于一身。

布衣荆钗,难掩国色。这样的容貌气韵,也就只有明艳柔媚的阿姊称得上分庭抗礼。

她冲婉儿微微点头,神情松弛坦然。我忽然觉得,她的身姿神态倒有些像豆卢贵妃,只是没有那一份不融于世的孤绝。

婉儿上前将她扶起,两个身影交叠错落,相互倚靠。

我在远处等着她,目光落于往来躬行萧瑟的身影,心思沉悯。这院落里的每一个娘子,都曾是世族贵女,族内获罪,旦夕之间也就永远在此了。

掖庭中的娘子,凡擅歌舞乐器者,皆入教坊司。而我在的这方院落,众人衣衫朴质,不敛妆发,恐怕是身无所长的娘子们做粗使活的地方。

不过是瑶光殿一半的大小,住了却近百人。如今只是初春,到了炎炎夏日,只怕气味都是熏人的。

或许是几年,或许是大半生,又或许是一辈子,她们的世界里只有这方院落了。

腿边一阵异动,我的思绪被打乱。惊吓之余低头看去,却只见一个身长不足三尺的垂髫小儿,紧紧攥住我的衫裙,一张小脸稚嫩可人。

我蹲下身,正想开口问话,却见一个娘子扑通一声跪在身前,声音发颤,“贱女不知轻重,冲撞了贵人,求贵人不要计较。”

心里全是酸涩,哪里还会苛责。我忙将她扶起,满心不忍,向她道:“稚子无辜。”

本想起身,却觉身子一沉,衫裙仍被这髫年幼童揪在手里。心思一转,我突然明白她是喜欢这烟红缬裙。

我将肩上的披帛取下,虽是青碧色,但染印着宝相花纹,总归也是漂亮的。

披帛轻搭在孩子的肩上,虽拖地许多,但更显得笨拙可爱。

看着欢喜起来的孩子,有些好奇,便问向方才赔罪的娘子:“她叫什么?”

“婢子夫家姓裴”,她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小女名唤露晞。”

几分惊奇,几分焦急,拉着她忙问道:“你们是裴炎的家眷?”

心中暗暗期盼,裴懿虽未娶妻,可有没有妾室子女我却不知,万一……

她这才抬起头来,目光闪躲,却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夫家是东眷裴。”

期待落空,我缓缓低头。裴懿是河东裴氏洗马房,与东眷房已是远亲了。

婉儿的身影渐渐靠近,我起身冲她微微一笑,将她肩上搭绕的黛蓝色披帛取下,又递与那孩子的母亲。

“得了两条披帛,是能欢喜几日,可也不过几日罢了”,婉儿同我一起走出院子,又步入无尽绵长的永巷里,“你不该让她有盼头的。”

有盼头……婉儿的言辞令我陷入迷茫之中,在这样的地方,没有盼头,如何活得下去?可是,怎么才能让她们一直有盼头呢? ', ' ')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