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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微的触碰混合着旁边小猞猁的骚动,将我搅得坐立难安,我不知怎地就抽回了手臂,对阿姊匆匆说了一句,“我去更衣”,便落荒而逃。
一路狂奔,直到东宫的马场才终于停下脚步,我撑着身子,喘着粗气,贪婪地呼吸着这一处开阔视野中的空气。
“孺人!”我听见阿鸾的声音越来越近,转头看去,她竟抱着那只小猞猁。
“孺人可要抱着它?”
“不要!你来抱着就好。”
无数回忆,关于邙山的回忆、关于凝雨的回忆、关于从敏的回忆,又一次排山倒海地劈来。
我没有想过要忘却,我只是在毫无准备的时候,承受不了那样鲜活的记忆。
有这样一个雪白的小猞猁在身边,我也许回永远锁在过去的梦魇中。
“孺人,这里风大,我们还是回去吧。”阿鸾轻声说道。
一刻、两刻……深秋的冷意渐渐袭满全身,马场旁传来轻微的粪味,等了许久,我淡淡回她:“好。”
返回宴席的路上,我刻意挑了一条林木葱茏的小路,只想将自己埋在一片安静中更久一些。
可是天不遂人愿,偏偏隔着几步就听见一男一女的声音,想来也是离席而来。
“他算什么?一个奴婢生的儿子,你好歹也是梁王的嫡长子,唤他阿兄,不觉得丢面子吗?”
小娘子的声音娇娜又凌厉,我听出了是李裹儿。
“可你刚才……我还以为你在向他示好。”武崇训在旁说道。
“示好?呵,不过是他今日婚宴,做个样子给阿耶看罢了,他也配让我去示好?”
声音不大不小,竟也毫不避讳,果然如我所料,她只是想要讨好父亲,完全没把庶出的兄长放在眼里。
我此刻实在无心顾及,抬手向阿鸾示意,转身想要离开。
还未踏出半步,就见李隆基站在我的身后,他抬起食指置于唇上,一半的脸庞藏在阴影中,悲喜难测,漆黑的瞳仁格外灼亮。
也不知他在这里待了多久,究竟是在我之前还是之后。
我轻轻点头,与他并肩远离了此处。
“三郎”,直到走到空旷的廊间,我压抑着心口的重重忧虑,才开口道,“刚才安乐郡主的话……”
“那是东宫的家事,与我无关,也与父亲无关。”他利落地打断我的话。
我本想言谢,却恍然觉得自己和东宫各行其是,早就没有什么立场了。
阿鸾依旧抱着雪白的猞猁,和眼前李隆基幽深的黑瞳相映成趣。
我突然有了主意。
“三郎,你可还记得你阿娘曾养过一直雪白的猞猁?邙山游猎时,因为救你阿娘而惨死。”
李隆基的眉间闪过一丝警觉,转而镇定答道:“记得的,韦姨。”
“这是太子殿下寻来的猞猁,与从前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你也知道我往来掖庭与相王府,恐怕无暇照料,不如交由临淄王妃,你得空时也方便常去看看。”
“太子殿下的赏赐……”李隆基犹豫道,“我不敢私自领受。”
“你若有心,留着便是,我自然会想办法同太子妃解释。”
李隆基的黑瞳闪着狐疑而戒备的寒光,他紧紧地盯着我,过了许久许久,才展开眉眼,笑着回道:“那就多谢韦姨。”
我终于松下心来,长吁一笑,“那你为它起个名字吧。”
“我记得……从前的那只叫凝雨,‘凝雨’乃沈休文‘独有凝雨姿,贞婉而无殉’这句诗中对雪的雅称”,李隆基低头思索着,“本朝凤阁舍人张说亦有一句,‘欲验丰年象,飘摇仙藻来’,可堪相较,不如就叫它‘仙藻’吧。”
雪白的毛发和漆黑的眼瞳,在我的两边。倏忽之间,仙藻和李隆基、凝雨和窦从敏,匆匆移到了一处,铺散开在我的眼前。
第一百章 人心
长安二年隆冬,关中最冷的时候,冀州苏安恒再次上表,请求陛下让位太子。
“陛下革命之初,勤于庶政,亲总万机,博采谋猷,傍求俊乂,故海内以陛下为纳谏之主矣!
暮年已来,怠于政教,谗邪结党,水火成灾,百姓不亲,五品不逊,故四海之内,以陛下为受佞之主矣!”
读奏表的人是张易之,他刻意将其中的指摘念得字字清楚,反复试探着陛下的反应。
陛下只是闭目养神,听到措辞考究之处,竟嘴角含笑,频频点头。
“陛下若以臣为忠,则从谏如流,择是而用;若以臣为不忠,则斩取臣头,以令天下。”张易之念完了奏表的最后一句,身子斜斜歪着,一动不动地盯着陛下。
“这苏安恒的文采,比之当年在徐敬业麾下的骆宾王,也毫不逊色啊。”陛下轻声说道。
“陛下”,张易之见陛下并未生气,急忙说道,“这个苏安恒上次就请陛下让位,还想将武家宗亲全部削爵。陛下待他仁慈,他还蹬鼻子上脸了,用自己的命来要挟陛下,想让陛下背上戕杀臣下的罪名。”
陛下缓缓一笑,“你那点小心思,还想瞒得过我?‘谗邪结党’这句说的是谁,你和昌宗心知肚明。”
张易之神情一滞,突然向前娇嗔道:“陛下是怪罪五郎了吗?”
陛下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多言,就对婉儿说道:“这次就不赐他食帛,也不派人送他回乡了。”
我内心咯噔一声,虽知苏安恒这样的言辞被君王厌恶是正常,可亲耳听到处决的诏令还是揪心。
“陛下的意思是……”婉儿犹豫着。
“给他在长安置一所宅院,派人看着,不必太过限制他的出入。等太子即位,会用得到他的。”
就算我知道陛下真的变了,也全然没有料到她此时的裁决。
婉儿与我轻轻对视,却在转瞬之后露出了然的笑,低头回道:“婉儿这就去办。”
“团儿你也下去吧,叫六郎过来。”
我躬身退下,正要与婉儿一同离开,却见文慧手持邸报匆匆进殿,两人皆不由得停下脚步。
“什么事?”
文慧盈盈一跪,“禀陛下,吐蕃战败求和,希望陛下允和亲之事,再续文成公主佳话。”
“突厥要把公主嫁过来,吐蕃又要娶一个公主过去”,陛下微微叹气道,“默啜可汗出尔反尔,这婚事也就一直搁置了。倒是吐蕃赞普赤都松赞一直有心修复两国邦交,多次遣使者来朝,这门婚事倒是应该好好考量。”
公主……该来的还是来了,李家子嗣凋敝,如今还未婚配的郡主县主,就只有李显收养的金城县主李奴奴,和从敏的女儿崇昌县主李持盈。
“团儿”,陛下果然问我,“我记着相王还有一女尚未婚配。”
我死死地捏着衣袖的边缘,像疯了一样思索着搪塞陛下的理由。
李奴奴五岁,李持盈十一岁。我不能以年纪尚小为借口,陛下若听闻自然会命先许下婚约、过两年再完婚,那……
李持盈……李持盈……长寿元年她刚出生时,李旦起的这个名字还被陛下夸赞过。
《老子》中说,“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常保”。
《老子》……致虚守静……道家……养育她的豆卢琼仙……
灵光一现,我的眼前闪过太平公主的模样,突然有了主意。
“回陛下”,我跪在文慧身旁,恭恭敬敬地答道,“崇昌县主年满十一,但尚未定亲,却是有缘由的。”
“哦?”陛下微微睁眼,“什么缘由?”
“崇昌县主得陛下偏爱,自小便由豆卢孺人抚养长大,这脾气秉性也早就随了她,在府中一心修道,一向不与人往来,就连我前年嫁进相王府,到如今不过也才见过她三四面。”
见陛下面色和缓,我接着道:“我也曾问过相王,对县主的婚事可有安排,相王却说县主早就立誓出家,要为国祈福,是不愿嫁人的。相王已有意上表陈述此事,只是忙着修葺义兴王府,一直耽搁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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