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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娘那年的那场雪,终于愈下愈大,铁了心要让她记住那刺骨寒意似的,一股脑儿地下到了冬天的尾巴,过后,春日再迟,便也渐渐攀上了东山,暖了枝头。
有好长一阵子,七宝都留心着那位小公子的消息,然而织造署纪律严明,可获知的渠道并不多,便是师傅们酒足饭饱了,谈至此处,也不过寥寥几句,余下的,便是一阵阵唏嘘,总之是慎之又慎,极少将话题深入下去,她只得自己费心琢磨。初见他,只觉风度气质尤佳,定非寻常人家之子,现下,其身后名又得众人讳莫如深,她猜想他应出自署里某个位高权重的。
一日,教习秘文的老师恰告丧,他们一众娃娃跟着放了半日的假。日头正好,她难得愿意赏眼春光,这么闲逛着,叫织染局偏僻处两只初生的蚂蚱吸引去了,到底是小孩子,她看它俩斗法看得甚是入迷,不想这么斗着,一只竟把另一只给吃了。
正思忖着,忽闻某处有激声高喧,循声望去,这才意识到此在已是织造衙门的地界,她立时便忆起初来乍到之时,那些横七竖八的腐尸,胃里便泛起了酸水。
正欲退避,却不知缘何,她又想到了那小公子。若能探听得什么呢?心下权衡一番,她终究还是逾了矩,穿过小门,悄悄移步至庭院里,果然,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她便认出了他。
此刻,他一身白衣,比寻常人穿得厚些,正跪在过道间,一缸一缸的浆红染绿,更是将他衬得像一颗格格不入、不合时宜的雪花。虽不知他正作何面容,然肩骨僵耸、身姿如竹柏执拗,便也料得他满含着委屈和不服。
小公子面前,一身着绯服的大人威严而肃穆,两道剑眉相向而立、怒冲发梢。
“说!你知错了没有?”
小公子并不回应,只将头抬得更高了些。
一旁的老管家拭了把冷汗,深知左小公子越是如此,越会令事态恶化,偷眼去看老爷,果见他已青筋尽现。
左誉怒极,“去,把杖子取来!”
老管家犹豫着,还是低声劝道:“老爷,此处人多眼杂,小公子饶是犯了什么错,要打要罚,也待回了府里再做计议,给他一些体面吧!”
“体面?”左誉似听见了什么惊天笑话,又笑又斥:“他当着众宾客拂我的意、撕我左家的脸,他还敢要什么体面!拿杖来!再啰嗦,我便连你也一起管教了!”
老管家闻言,一把身骨也哆嗦起来,再不敢忤逆,却还是扬了扬手,欲屏退庭院内正凝神做事,又噤若寒蝉的工匠们。
那些织工染匠纷纷长舒一口气,他们本就恨不得速速逃离了这场面,不过是被手里的活计绊住了,亦只能等大人们开恩罢了。
左誉却又道:“站住!全都给我看着,好生看着!看看这副皮肉多轻狂,多不知好歹,又多不经造!”
木杖打在肉上,是闷声,敲在骨头上,是脆响。
左誉见他这个儿子忍着痛而不吭一声的模样,更觉厌恶,不肯作罢地,向那行杖的喝斥:“没吃饱是吧?给我用力打!”又似乎还觉得不够,更直接夺了杖,亲自动手。
老管家老泪纵横道:“老爷!可以了,可以了!公子本就体弱,莫要再打了!这么打下去,只怕……”
“呵,看他那一身肮脏骨气,你问问他,可是真觉得疼了?”左誉讥讽着,翻了个眼,却突然瞧见廊檐下,一个小姑娘,皱着眉,苦着脸,这边每杖一下,她那边也颤一下,倒像是被打的那个。
七宝看得心惊,先前观虫的思忖也有了结论,都说虎毒尚且不食子,但这世间真是怪哉,总叫她开眼,知道凡事亦有例外。
左誉朗声道:“看看别人,光听声音都知道疼!他呢?我看他的心还真不是肉长的!他会疼才怪!”
七宝立即明白过来,那位大人点的是她。明明打的是小公子,可她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觉满腔苦楚一点点溢了出来,头脑一昏,脱口而出道:“疼!怎么会不疼?可若有误解,有不甘,有屈辱,再疼,也要忍着……”
左澈原本还咬牙撑着,听了这话,字字如泣血,不正是他的所思所想么?于是一口气再也撑不住,其时,又一杖落下,他嘴巴微张,便喷出一口鲜血来,却也不去擦拭,只艰难地侧过头,去寻那声音的来处。终于,在见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时,他愣了一愣,却又微微笑了。
左誉自然料想不到,区区一个小丫头,竟敢当众跟他叫板,一时气急道:“你——”
七宝也慌了,见那大人要发作,两眼一闭,只等发落。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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