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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双目,看到从明窗透入的金色阳光。
他倏然清醒,只感到浑身舒泰,精神旺健,一夜充足安静的睡眠,这是他极为难得的享
受。
处身在一间明窗净几的雅致卧房内,他一蹦而起,床口春凳上叠放着他的青袍、裤、
袜、巾……都是经过洗涤,曾经用烘烫处理过的。
窗外传来一阵阵风涛声,似乎仍有摇晃的感觉,仔细一听,不是风涛,而是松涛,处身
在明净的雅室,怎么可能像在船上一样摇晃。
雅室有内间,这地方比起他借住的农舍,根本不能比,分别有如人间天上。
洗漱毕,他启门外出。
“公子爷早。”一位十三四岁的小侍女,笑吟吟地向他行礼:“请至花厅右首的茗坊早
膳,小婢领路。”
他一楞,怎么成了公子爷了?大概是所穿的青袍,与士子的青衫相差不远吧!小侍女明
眸皓齿灵秀可爱,他真弄不清身在何处。
茗坊真有坊的格局,三面古木作柱,外廊有朱栏,太湖石短墙,由于时届初冬,外面用
活动的巨型封闭式屏风,围成三面挡风的墙。屏风上段采雕花明窗式,所以光线依然充足。
假使春夏季节,撤掉屏墙,便可看到坊三面的景色,太湖石堆彻的假山型短墙,留有通
向外面有朱栏的悬空外廊。
古木精雕矮茶案,光洁的地板置有织锦蒲团,一位同样秀丽的小侍女,正在小炭炉上烧
水,整理茶具。另一角的圆形矮桌上,摆了六式精美点心。小侍女笑吟吟向他请安,请他就
座。
“老天爷!这里到底是人间还是天上?”他心中赞叹:“据说江南人好奢,果然不
假。”
他却不知道,江南也是天下贸易中心,但赚钱容易,去得也快。不论是豪绅大户或升斗
市民,早晚会被苛捐杂税榨光的,与其被榨光,不如先好好享用。
江南松、苏、常、湖、嘉五府,缴送朝廷的税金,占了全国财赋七成以上。最近三十年
来,田赋共先后加了七次。长工失业,小地主若破家田归大地主,大地主被豪绅所兼并,豪
绅又被官府宰割,田地又重新分散。如此周而复始,官府永远是胜家。
经商的更糟,官府决不容许他们自我膨胀。
府城最早的拙政园,从御史王献臣始建,随即落入陈家之手。留园也换了几个主人。几
乎所有的名园,主人很少保住三代以上的。
这次浩园遭劫,主人仅传了一代。
这次虎丘生祠被劫,毛巡抚必须重建,珍宝必须重新搜购,钱从何处来?苏州必定有许
多人,被搜刮得叫苦连天了。
有钱就先享受再说,不然就来不及了。
“小女孩,这里是什么地方?”他问伺候他的小侍女。
“这里是迎涛轩。”小恃女乖巧地解释:“后面山上苍松如海,前面是太湖的风涛。这
里,也是老太爷招待贵宾的地方。”
“哦!贵主人……”
“公于爷不久自知。”
脚步声轻盈,水湖绿连身八褶裙,外加钩花垂珠小坎肩,绣带轻舞,裙袂飘飘。头上不
是盘龙髻,改梳了代表闺中少女的三丫髻,天然国色不施脂粉,没有人会把她与那位风华绝
代,雍容华贵的少妇联想在一起,那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唷!你真会变化。”他开心地笑:“名震江湖的五夜叉,有三个是女的,她们也会千
变万化,但品流都不高,变不出什么贵妇淑女气质下乘。你……”
“我怎样?”假书生落落大方在他身旁的锦蒲团落坐,嫣然一笑颇为得意:“变得不
错?”
“岂仅是不错而已?你……不说也罢,说了可就百无禁忌要挨骂啦!哦!昨晚你在茶里
面,弄了些什么玄虚?不会是麻沸汤吧?”
“不是啦!你……”
“休怪休怪,故意逗你的啦!麻沸汤那股怪味,放在天下第二泉的龙井本山茶里,能喝
吗?谢谢你,我这辈子从没睡过这么甜美的一觉。”
“你……你一直没把我当敌人,我好高兴。”
“我也感觉出你对我没有敌意,本能地……本能地……”
“怎么啦?”
“本能地觉得,我可以信任你,像是……像是经常在一起无拘无束的玩伴,永远不需要
提防的朋友。”
“你并没有把我当朋友呢!”
“废话!”
“你对我一无所知。”
“交朋友不需要查朋友的三代履历。唔!我忽略了一件事。喂!你贵姓芳名呀?”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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