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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他想记住的、他不想记住的——他都忘不掉。
他给人看的,只是他想给人看到的。
是碎片,都是碎片,这样才安全。
别人只能了解一部分碎片,却看不到他的全部,没有人完完全全了解他本身,这样才安全。
兰先生让他向前走,他不是没有向前走,他已经在学着忘记了,他已经学着不去提这些事,他表现得像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于是所有人以为无事发生。
时敬之想,都错了,都乱了,都在失控,一直在失控,他学着去踩刹车,可是似乎不管用,他没有一点点长进,一点也没有。他想起来十五岁的这场风暴,堪称自杀式袭击的风暴。他心里特别冷,特别空,特别特别空,他找不到原因,又或者原因太多了实在不知道该去先解决哪个,可是特别特别空,越想越空……他努力去忍耐了,他努力去压抑了,他费尽了所有的力气去把那个空虚的地方填满,这样他就不需要别人去填了,这样他就不会给别人添麻烦了………
可是偶尔还是空,像是心里有个危房,一直在崩塌一样,动不动崩塌,被别人的一句话一个字一个动作撞击,房子就倾倒了,就坍塌了。
闻命说,你在我眼里一直光芒万丈。
不是的,根本不是的。
见到闻命的那一刻,时敬之想,要藏不住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所有人真的不知道。
他像是耍花枪一样,把所有人迷惑住了。
郑泊豪问他那个加减法的题目,太简单了,非常简单,他才是最后说了算的人,得最高分的人到底是谁,只有他自己知道,旁人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来——被他藏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哪怕他仿佛一瓶沸腾的水,表面的水已经接近瓶口,再来一滴就会炸裂飞溅,会顺着瓶身源源不断地溢出来。哪怕是这样,别人也只会当他心如止水,无比平静。
他是最光鲜亮丽的、被鲜花与掌声拥簇的、他人眼中的榜样。
榜样就是那么坦荡,榜样是没有秘密的。
榜样是不被允许有秘密的。
可是从周三开始,不,也许从更早的时候开始,是十四岁那个夏天开始,他就在失控,一直在失控——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没有人知道。郑泊豪只知道他十四岁出意外了,所有人能知道的只是他出意外了,他因为意外所以耽搁了一年上大学,他本来应该十四岁拿了预录取去念书的。
大家都不知道。真的太好了。
但是现在他就要暴露出来了。
他记得那么多人形容他,那么多的形容,他都记得,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记得。
生活不是细节的放大、你是透明瓶子、你是混乱的长诗、你是凌乱的细节碎片……你的时间和空间是不连续的……
你的生活呢?所有人都搞不懂你在做什么。
你到底在干什么呀?
生活被他藏起来了呀。
因为闻命被他藏起来了。
他严防死守,他守了这么久。
时敬之在医疗实验室中按下按钮。
这个动作他曾经重复过无数次,在无数个闻命不知道的深夜,在很多个加班以后的间隙,他争分夺秒,筋疲力尽。按照以往的经验,他要戴上装置,躺进医疗舱中,可是这次他没有。
时敬之看着头顶硕大的屏幕。
监控室的屏幕上出现了无数镜头,特别多镜头。
病房、书房、卧室、公园、路边、剧院………很多人的身影,特别多的人的身影,不仅如此,还有声音、光线、气味………
这些镜头看起来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一打眼无比相似,简直是一帧又一帧等待渲染的重复镜头。
里面有一束硕大的花朵,就开在德尔菲诺花园中。
里面有李医生说,“时先生”,时敬之知道,下一句是“久等”,对方办公室墙角立着一把花伞。
里面有巨大落地窗后的阴雨,雨水打在透明玻璃上,左侧玻璃被雨水砸出三十四多参差不齐的水花。
里面还有歌剧,很多很多歌剧,《巴黎圣母院》的诗人在唱歌,他唱第三句时会下意识仰头,不经意间把身上第三颗纽扣挣开了。
时敬之都知道,他都记得,他可以分辨出每一个细微的不同之处,仿佛他已经看过千百次。
闻命的脸在屏幕上放大,不停放大,时敬之知道接下来是什么,西哈诺的声音化为嘈杂背景音响起:“I desire you, i write to you, i write for you. i tear everything i wrote for you or about you. all i can say is, i want, i want, i want you………”
又来了,时敬之被钉在原地,又来了,他的心被攥紧,那个人看着自己,那个人的眼睛被不断放大,那个人的脸正对着自己,就像他只对着自己说话,I desire you, i write to you, i write for you. i tear everything i wrote for you or about you. all i can say is, i want, i want, i want you…………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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