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页(1 / 1)
('
他鬼使神差地把这个人带进偷渡船,逃跑了。他早就有逃开的打算,为此还准备了好多形式各异的衣服,有好几件是裙装,他们窝藏在狭隘船舱中。联合政府对于某些群体有特殊规定,这是一种深入社会文化的规则。闻命为了活下去,特别会利用规则。他涂着粉粉绿绿的眼影,在胳膊上画出花臂,用一种别样的身份换来别人的网开一面。
闻命顺着光明街的土路往回跑,那条路很长,但是他奋力奔跑,一共磕倒了三次。
他想,时敬之看不见的,哪怕时敬之要走,也总得有个人去送送他。
是的,时敬之是看不见的,闻命一开始只把他的抗拒当成因为失明而无措,没有想到他把自己当爆炸犯。
他想着想着又难过了,你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孩,又不会照顾自己,又看不见东西,你除了我,你还有谁可以依靠呢?你跑什么呢?我有那么坏吗?
他想,我有那么坏吗?因为我很坏,所以你要急着离开我吗?
闻命又忽然觉得自己无比卑劣,他的确特别坏,他没有欺骗,但是他隐瞒了,他因为怕被联合政府抓去关进苦劳,就一直胆怯地没有去找巡逻官,见到那些人都会绕道而行。
闻命曾经自暴自弃地怀有侥幸心理,自己是海岛坏人的小孩,那么他是理所应当该做个坏人的。
可是冥冥之中,又有一种强烈的是非观在鞭策他,趋势他,让他再跑回家。
他想其实都无所谓了,被抓就被抓吧,他一点也不后悔。他也想,时敬之说不定不忍心他被抓走呢。
他最后痛苦地想,遇见时敬之耗尽了他一生的好运气,可是时敬之遇到他呢?
他好像终于明白过来,他对于时敬之而言,是种不必要、不应该、不需要的存在。
他瓜分了时敬之原本幸福又坦荡的人生,就像滚雪球一样,他把雪球推下山坡,眼看它越滚越大,现在他得跑到雪球前方,一步一步把雪球推回来。
*
闻命没有想到,时敬之并没有离开。
时敬之脖子上那根枪管,最后只能是枪管。
他把那把枪里的子弹全卖了,然后买了一双芭蕾舞鞋的绑带。
他到处找不到那种连贯的缎带,就买了好几双鞋,拜托裁缝给缝起来。
时敬之在过年的时候送了一根缎带腿环给闻命。屋子里没有灯,不过没关系,他本来就看不见,然后摸黑弯下腰,给闻命把腿环绑上。
他们一起提前庆祝了新年,闻命打开唱片机,又把放映机也打开,在光明街的断壁残垣上放电影,然后蹦蹦跳跳地跳舞。后来梅姐他们听到声响,大家一起走出门,跳着凯利舞,一起转圆圈。
闻命继续阅读吐露吐露司机先生写的信。
这些属于大审查时期的书信相当于“违禁品”,闻命猜测,这一定是个穷困潦倒、郁郁不得志的人,因为他写,他们叫我人中渣滓,阁楼中的饥饿诗人和住在地下室里的写手,我孤立无援,还要受尽掌握着话语权的上层人士的攻击。
不过这位低落的诗人有一位挚爱,并将这位挚爱当做毕生最高理想,他照例在书信的结尾同挚爱表白,“亲爱的欧蕾欧蕾波娃女士,我正在给您写信——虽然您可能并不知道我是谁,感谢今日您同我的相见。您在同我讲话,但是很抱歉,我根本没有听清内容,在我的记忆中,您是我的红日,是那样不可接近的,而今天看到您翻书时候,指尖沾着墨汁,如同普通人一样笨拙,稚气,我才忽然发现,您是这样可以亲近的。您墨色的指尖令我牵挂。希望我拙劣的字眼没有对您造成冒犯——那一定是因为我脱缰似的思路超越了我的笔。虽然没有听清您的讲话内容,但是,请您相信,我对您保持着坚定不移的热爱。黑夜终将过去,为我们共同的光明理想喝彩。期待与您再次相会,钟声响起的凌晨时分依然在思念您的吐露吐露司机。”
欧蕾欧蕾波娃女士,应该是一位很漂亮的、很有才华的、让吐露吐露司机求而不得的富家小姐。
因为吐露吐露司机总是那么热烈地对她倾吐爱语,却从来得不到回应。
在他的笔下,欧蕾欧蕾女士是四季、是精灵、是万物,是温柔的声音,也是天仙似的倩影,她有时候是上帝,“您是我友谊的浪漫延伸,您是光明本身。”“构造精致,赐予我灵魂”,傲慢不可接近,有时候又是吐露吐露司机眼中的小孩子,如同淘气的猫咪,因为她喜欢浆果、玫瑰花与睡眠。
而司机先生本人,却应该是一位穷困潦倒的无名氏,他只写自己的笔名,真实姓名不详,而文学史上并没有这样一位伟大的作家。 ', ' ')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