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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敬之认真低头吃鱼,脑海中的思绪却飘远了。
他于做孝子这件事几乎狗屁不通,他一直被安放在一个孝子贤孙的壳中,可是这个人设之壳的破裂始于由内部的人发起的反叛。
前十四年他在削足适履,十四岁后如同崩坏的河堤,一直横流。
时敬之曾经狠狠打碎了这个模板,又心软而委屈地继续着焦灼的生活。又或者说,他打碎的过程未完成。
时父总是说,做人应该外圆内方,又说过刚易折,过柔则卷,所以要不卑不亢。
然而时敬之似乎和这些标本都不沾边。
他说:“谢谢妈妈。”
时夫人喜出望外地劝他,慢点吃,慢点吃。她把所有的刺挑出去,酥脆金黄的面皮裹住雪白鱼肉,是最家常普通的菜式。
因为她记得,时敬之不会咬刺,曾经卡了喉咙直哭。
这个她也同时敬之讲过的,村医说,你快走,我不能治!再不去镇里医院孩子就卡死了!他拿了手电筒照进孩子的喉咙,你看看!要肿没缝了!一旦没缝!人就憋死了!
她自己抱着他走十几里山路,裹紧棉袄,寒碜又狼狈,她没有钱,只有一双腿,她用埋怨的语气同时敬之讲话,神态间全是对时先生的怨恨。她说他靠在班里,他眼里只有那班学生了。
时夫人自己在医院陪时敬之打了七天吊瓶,他起了高烧,手腕脚腕的血管太细,实习小护士扎了十几针没扎进去,急得直掉泪,后来她把护士长找来,在时敬之头皮上打针。
时敬之听时夫人讲过好多次,他是传奇,是医院里打针不哭,听话乖巧的传奇。
时敬之总是默默无闻地接纳母亲的怨恨和怨气,对生活的,对时先生的,那些怨恨里夹杂着鲜血淋漓的爱意。
他说不出喜悦还是难过,也许穿着让人流血的红舞鞋跳舞时,能获得观众的喝彩,那就是好的,那种“好”也值得欢喜,让人麻木到忘记流血的疼痛。
时敬之非常后悔,自己在十四岁那年,慢慢发现了那双鞋不合脚。
他曾经在无数个时刻妄想过,自己的人生快点跌落谷底,这样说不定可以迎来触底反弹。
坠落的感觉让他绝望,他已经坠落了这么多年,却依然没等来一个了结。
时先生又开始板着脸暴怒:“不知父母恩!你妈妈早晨四点钟起来买鱼!他知道你最爱吃这种!你知道这种鱼有多难买!她跑了三个市场!早饭都没有吃!”
时敬之发现自己慢慢忘记了呼吸。
他好像越来越爱这对夫妇,为了一顿精心准备的鱼而轻易原谅,好了伤疤却忘了疼一般继续献祭。可是他是清醒的,他在提醒自己去记住那一刀刀伤口,那一道道伤痕,因为忘却代表对不起自己,时敬之有种犹疑的不甘心,很难让自己心平气和地去忘记。
就这样,他越来越爱他们,却越来越难以喜欢他们。
以至于对很多事的忍耐更上一层楼。
时先生看到时敬之又轴又拧的模样就火冒三丈:“你吃什么鱼?!不知道宴会前吃这种东西有损礼仪?!”
“时敬之!!!你听到没有!!你爹在和你说话!”
同一时刻,一楼宴会厅。
“范先生,我听你们都互相叫师兄弟,这是什么地域特色吗?”闻命低头整理了下袖口。
“是呀是呀!”范铭明对着这位刚刚认识的年轻朋友热情似火:“闻先生是哪里人呀?您这是第一次听见师兄师弟之类的称呼吗?”
“边境。”闻命微微笑着,体贴地在空中画圈,简洁明了地解释:“西北海岛,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地方,但是我在奥本生活。”
范铭明恍然大悟:“哎呀!那个地方我去过的!风景不错!适合养老!”
闻命笑着恭维,小地方而已,不过适合度假。
那都是些完全藏在犄角旮旯里的荒山野岭,只有原住民才熟悉,外界很难感兴趣。
一开始看外貌,范铭明以为他是亚裔,他为了自己的误解感到歉意:“怪不得您不了解,其实这是我们学校里约定俗成的规则。”
“您知道西太平洋区的华人大学济之联大吗?以前出身于济之联大的交换生就喜欢这么叫,师兄师弟,师姐师妹,那所学校的人有这个传统,到了德尔菲诺,依然喜欢保持原始称谓,后来代代相传,我们就都这么叫了。”
“文化身份认同?”闻命轻声说:“个体对于所属文化以及文化群体形成归属感及内心的承诺,从而获得保持与创新自身文化属性的社会心理。 ”
“毕竟人总得知道从哪来的嘛。”范铭明笑。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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