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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子衿说,世间万事皆有定数,不过是苦尽甘来……”谭良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唇,哑声道,“后来啊,我就遇见了阿绫……”
“她那麽美……”
“那麽美……”
沈流昔察觉到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下意识转头看了谭良一眼。
谭良似乎是累了,筋疲力竭,已经闭上了眼睛。
“我还活着……去找子衿吧……去找他……”
格温耳边响着他破碎的声音,一字一句听完,却再也讨厌不起这个人来了。
林中黑影凄凄,月下风声切切,他们踩着秘密走过无数回的路,往前,往前,不害怕沉夜的呜咽,直到望见枯树底下一袭青衫蔽月。
那大概就是叶子衿了。
谭良口中的寒门贵子,新科状元,想来也是朗月清风一样的人物,此时此刻却寂静无声靠在黑色枯树下,半身青衣染上一片片髒污不堪的斑驳黑泥,又沉默着任由神圣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辉,仿若即将于黑夜中消逝永溟的神灵。
格温放慢脚步一点点靠近,呼吸逐渐变得轻缓,像是害怕惊扰到树下静眠的折翼天使。
可叶子衿不是高洁圣明的折翼天使,他是快要堕入地狱的恐怖恶灵。
沈流昔看见他裸露在外的手背上长着一颗颗拇指大小的黑色脓疱,肉瘤一般丑陋不堪,一鼓一瘪地蠕动着,一下又一下,模仿着呼吸的频率,仿佛内里正在孕育着什麽可怖的东西,即将沖破皮囊飞出。
巨大的血色红斑从衣襟深处沿着锁骨蔓延到脖颈,继而生出一片密密匝匝的水泡来,那些水泡部分已经变成了黑色,仿佛下一刻便会长成恐怖的脓疱,拥有生命,一呼一吸抽干他的血液,吞噬他的生机。
夜风微凉,轻轻抚摸着他额角乌黑的发,像是给予他弥留人间最后的温柔。叶子衿安静地望着前方的空蕩,眸色墨黑,眉目清隽,仿佛一位温润谦和的公子,沐在春风里衣袂翩翩,宛如青竹饮露。
“……你不是孟兄,是谁?”
林中寂静,他听见响动,慢吞吞从喉间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声音。
“我已然看不见了,恕不能起身相迎,抱歉。”
“无妨。”沈流昔轻声回答。
“你的声音我从未听过,相必我与兄台是第一次见面。”他温吞道,“只可惜我不幸染病,为了不牵连他人只能在此等逝。此病兇恶,还望兄台不要靠近。”
“如何染病?”
“此病横行。”
“为何不治?”
“无药可治。”
“只能如此?”
“只能如此。”
沈流昔默然不再语。
格温看得有些害怕,往沈流昔身后躲了躲。
“另一位兄台脚步沉重,想必身型庞大,是妖罢。”
“我是龙。”格温回答他。
“那你便不用怕,龙乃神灵,百病不侵,它奈何不了你。”叶子衿说话的语气里好似带着笑意,清清浅浅。
格温闻言,又从沈流昔身后走了出来,看着他可怜道:“小希,我们救救他吧。”
“救不了……”
在格温背上休息了许久的谭良忽然用尽全身力气擡起了头,看向他不顾性命也要来探望的叶子衿,一字一句清晰道:“自从南泫国决意挑起战争将其余三国覆灭以来,此病便在凡间逐渐传开,先是在边境,然后是王城,最后是山间田野,大街小巷,只要稍有不慎,便会染病。”
“此病无根可寻,无药可医,凡染病者当日显出红斑,次日覆至半身,第三日长出水泡,第四日化成脓疱,第五日疱裂而亡,飞出黑虫,再观其人,早已血肉枯竭,皮相丑恶。”
“凡与病人接触者无一不得此病,五日即亡;凡与黑虫接触者无一不被寄生,三日便亡。”
他说着话,禁不住咳嗽起来,却是越咳越哑,越咳越深,几乎要咳出内里的血肉来。
“谭兄,你不必再说了。”叶子衿静默良久,出言劝他。
“不,子衿,我要说,你可知叶竹昨天来寻我,他说他找不到自己的哥哥了,要我帮他去找……我再三推脱,缄口不言,叶竹急得哭出声,一边哭还要一边求我告诉他你到底去了哪里……”
说到这里,谭良一口气终于用尽,闭上眼睛伏在格温背上再也没了气力,只得气若游丝将话说完:“叶竹昨日如此,小绵昨年如此,你今日如此,李宏前日亦如此,为了不叫这病染上更多人,只能到这林子里等死,等到血枯肉竭,生死魂消,才算渡厄,才叫解脱,离了这吃人的乱世……喜事一桩。”
喜丧,竟是超脱苦难,早登极乐之意麽。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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