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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在他跟前冻死的就有好些个,起初还会有人嚎啕大哭,可再后来,等人一个接一个死去,衆人便都麻木了,他亦不例外。到最后,他还能面不改色地从死人身上剥几身衣物下来,给自己御寒用。
明明就是要去死的,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又拼了命想活着。
再过半月便是年关,沿路皆是喜庆之景,显得他们这一行人愈发凄惨可悲,不过也不值得怜悯,他们都不无辜。
今年除夕还有他们一同陪着,也不算孤寂,如此一想,心中竟也不觉空落落的了。
就算他等不到那日……今日便也算是见过了。
大雪连下了几日,压弯了枝头,官道上的积雪已有脚踝深,还有人歆羡他不必走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可他们不知,他的双腿已然冰凉麻木,就连燃着火堆他都已察觉不出暖意,更别说腿疾常伴的疼痛了。
不过麻木了也好,没有痛楚,他怕疼。
差役是在休整行队时察觉到他的异样,他双腿僵硬已根本动弹不得了。行队中无郎中,病死是命,无需医治,那他便也不在意了。
差役宽容,允他今夜可在火堆旁休憩。
他躺在石头旁,依偎着火堆,擡眸望天。
今夜月圆满,又是十五。自仲秋那夜后,这是他所见的又一个满月。他满足地笑了笑,望着那轮月失神,仿若回到了许久许久前。至于多久,他也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那日下学归府,他见到了一张稚嫩而陌生的面孔。
父亲见他回来,拉着他笑盈盈道:“易之,这是卫骧,卫大人之子,你应当听起过卫大人的。”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警惕着他突然造访,一个他一无所知的人突然闯入他的生活,这感觉他很不喜。
父亲并不罢休,将t那个名叫卫骧的少年拉到他面前,“卫大人在外,照顾不了卫骧,便将他暂且托付于你王伯父,他会在北平府住上好些时日,你伯父府中唯有明珠,可明珠只是姑娘,他二人总有不便。这儿一处的唯有你二人年岁相仿,卫骧只比你小一月,日后他与你一同去学堂念学,易之,你可要好好照顾弟弟,明白吗?”
他看着面前这个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头的弟弟,实在说不出有多欢喜。
他慢慢察觉到,这个比他小了一月的弟弟实在不善言辞,简直是个闷葫芦。本以为自己已是寡言,可与卫骧相较,也还是不够瞧的,不过只要他问,卫骧都会开口回他。
后来他才知晓,卫骧母亲早亡,这些年跟着他父亲东征西战居无定所,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
卫骧父亲教过他习字,但也只是泛泛,他并未在学堂念过学,初来学堂时,他因跟不上夫子所授挨了好些板子。他这才看见,卫骧的手不似这个年岁该有的。不见肉态,反倒是瘦骨嶙峋,还生着许多茧子。卫骧喜刀剑,閑暇时总去山林中捡木头制木剑,卫骧还会割爱赠他,可他瞧不上,府里有真刀真剑,哪个不比他这个好。
卫骧气力大,似乎还学过些武艺,那些大他的孩子都打不过他。来挑衅了两回,吃了教训,灰溜溜逃走再也不敢来招惹了。
他原以为卫骧只是个蛮夫,却不想他天资聪慧,连学书也极快,只是个把月他便赶上了功课,处处胜过旁人,就连夫子也转而为笑常常夸耀他。
便是那一段时日,北平府学堂的学生极其厌恶卫骧,如今整个北平府的老爷夫人们哪个不是将卫骧作表率,与自家孩子所言的无外乎都是“你瞧瞧人卫骧,无父亲母亲在身侧教诲,却仍是严于律己,样样拔尖,你再瞧瞧你,哪里比得上人家一点儿?”
他也是那个旁人,卫骧样样都好,他似乎什麽都赶不上他。父亲面上的喜色愈来愈少,待他愈发严苛。
可卫骧却是什麽都不懂似的,还是每日来薛府寻他,他很少能出府,不过因卫骧的缘故,父亲与母亲便也极少约束他,他才得以出府喘上一口气。
他也不明白,为何卫骧与他同年岁,却懂得许多,分明自己才是他兄长,可回回在外皆是卫骧照应着他。卫骧事事都让着他,从不与他争辩,他原以为只是卫骧脾气好,后来他才明白,是他脾性使然,亦是他寄人篱下的无奈。
卫骧总带着前去北平府后山,那山无人打理,野货也甚多,在旁人还戏耍木弹弓打鸟时,卫骧已带着他漫山捉野兔。
在他眼中,卫骧无所不能。
仲秋那夜,卫骧在王家吃了团圆饭便来薛家寻他,他们爬上高高的屋檐,躺在房脊上望月。
那轮月极大,离他们又极其近,他们就这麽躺着,以为往后年年如今夜。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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