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6章 命格(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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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结束后,宾客各自散去了。

虽有些波折,但大体相安无事,勉强也算得上「宾主尽欢」。

深夜,顾家家主的书房内。

上官策和顾守言对坐煮茶,秉烛夜谈。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一同修行,除了是家主外,还算是故交。

上官家虽强于顾家,但差距并不算太大。

顾守言年龄略长于上官策。

两人都活了数百年,历经风雨,既有利益算计,也不乏深厚交情。

顾守言性情刚直,有事也向来直言不讳,沉声道:

「你要把上官家的生意,都收回去?」

这些生意,都在干学州界附近的一些修道产业,原本是给顾家打理的。

上官策颔首,「沈家出了高价,我转给他们,比我们上官家自己经营,多出两成收益。」

顾守言冷笑,「沈家这麽好心?」

上官策道:「无论是否好心,利益摆在这。」

「什麽利益?」

上官策摇头,「这不能说。」

顾守言嗤笑,「还能有什麽利益?无非就是灵石,丹药,人脉……哦,还有四大宗的名额?」

上官策沉默不言。

顾守言兀自煮茶,拨弄着茶罐里的茶叶。

上官策目光微凝,叹了口气,「沈家应该也来找过你吧,你一口回绝了?」

顾守言「嗯」了一声。

上官策道:「这是示好,顾兄,你就算不接受,也该给点转圜的馀地……」

顾守言冷着脸,「沈家那些小人,交之无益。」

上官策摇头,「世家面前,只讲利益,不讲德行。行事必先把德行抛在一边,否则容易意气用事,耽误了家族的发展。」

「你不讲就不讲,那是你的事,但别教我做事。」顾守言脾气刚正。

上官策试探道:「那上官家的生意……」

顾守言挥了挥手,「都拿走,本来也都是你上官家的媳妇在打理,你要收回去,跟她说一声便是。」

「我顾家修士,大多是道廷司出身,本就不擅长经营,这些修道产业,也只是用来补贴点家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还要劳烦琬儿那丫头费心,不值当。」

上官策微微松了口气。

顾守言不愿理他,自顾自烹茶,看着袅袅茶气,聚精会神,显然并不将这些利益得失,放在眼里。

屋内一时有些沉闷。

过了许久,上官策目光微沉,叹道:

「顾家……会有麻烦。」

顾守言闻言诧异,挑了挑眉。

他与上官策从小一起长大,上官策是什麽德行,他一清二楚。

这人自私自利,精致而利己。

但若不涉及他自身或是上官家的利益,他也会讲情分,说话也还比较坦诚。

所以尽管嫌弃上官策的德行,觉得他心机太重,但这麽多年下来,顾守言还是与他,有着不浅的交情。

毕竟到了他这个修为和地位,真能说得上几句话,聊上几句天的修士,也不剩几个了。

顾守言问:「谁在找我顾家麻烦?沈家?」

上官策还是摇头,「我说的,伱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不能说。」

顾守言十分扫兴,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他没给上官策倒。

上官策只能自己动手,给自己倒了一杯。

茶味有些苦,还有些涩,不算上好的茶。

但顾守言就喜欢喝这个味道。

上官策不太喜欢,但也没说,而是默默把茶喝下,看了眼顾守言两鬓的白发,微叹道:

「顾兄,大丈夫能屈能伸……」

「上面那麽多世家,向顾家示好,你但凡给他们一点面子,顾家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升不上五品。」

顾守言眼一瞪,「给什麽面子?他们是要我给面子麽?他们是要我顾家的权力给他们面子!要道律给他们面子!」

「权力是我顾家的麽?」

「道律是我顾家的麽?」

「道廷之权,道律之公,上取之于天道,下取之于苍生,我顾家何德何能,敢据为己有,以权谋私?」

上官策有些头疼,「有些事,别人能做,偏偏你顾家做不得?就你顾家清高?」

「清高算不上,」顾守言一脸睥睨的样子,「老子乐意。」

上官策顿时没了脾气。

顾守言看了眼上官策,发现他这个老朋友,至少此刻,没那麽多心眼,是真关心自己的,便叹道:

「你汲汲于名利,名利场上的事,你比我懂,但这事其实远没你想得那麽简单。」

「这麽多年来,我顾家出过洞虚老祖,也早有五品的底蕴……」

「世家之中,虽有恨我顾家入骨的,但也有与我顾家交情甚笃的,人缘不说有多好,但也不至于沦落到孤立无援的地步。」

「甚至好几次,一只脚都踏入五品的门槛了,还是因多方掣肘,没能更进一步。」

顾守言声音低沉道,「真正的道廷司五品世家,岂是儿戏?」

「我顾家恪守道律,太多的人,不想我顾家,往前进这一步。」

上官策眉头微微皱起。

「而且,」顾守言自哂道,「你以为,我接受那些世家的示好,与他们沆瀣一气,他们就会接纳我顾家?」

顾守言摇了摇头,喝了口茶,继续道:

「我不接受他们示好,那我顾家就是头野狼。」

「纵使他们是虎豹,想吃了我顾家,也要担心被我顾家拼死反扑,撕下几块肉来。」

「而我若受了他们的好处,那我顾家,就成了一条狗!」

「表面上,他们或许客客气气,但暗地里,必更加瞧不起我。」

「遇到些腌臢丑陋的破事,他们丢一根骨头,我就要去咬,就要替他们善后。」

顾守言面容冷峻,目光似剑,冷哼道:

「这群蠹虫,他们也配?」

「我顾家便是拼着性命,从他们身上咬下肉来吃,也不会摇尾乞怜,去舔他们丢来的骨头!」

上官策沉思片刻,还是摇头,叹道:

「顾兄,你还是偏激了点,我上官家可与顾家共进退,他们也……」

顾守言神色刚强道:「你上官策,接受沈家示好,便能与沈家交好,因为你们本质上,都是一类人。」

「而我不是。」

「我跟你们,从来不是一类人。」

上官策一怔,目光微冷,但并不见恼。

顾守言继续道:

「家主如此,家族也是一样。」

「你上官家和沈家,产业兴盛,都是靠利益起家。而我顾家,在道廷司做事,究其根本,要靠『根骨』立家。」

「上官家要突然讲『根骨』,怕是转眼即亡。」

「同样,我顾家若不讲『根骨』,即便一时强盛,但覆灭也只在旦夕之间。」

上官策略微失神。

他素来只当,自己这个大哥脾气强硬,行事刻板,不知变通。

却没想到,他并不是表面上的固执。

很多事,他其实都明白。

而且似乎,比自己看得还明白一些。

上官策心中叹气,果真人不可貌相。

他替顾守言斟了一杯茶,淡然道:

「顾兄,好自为之吧。」

希望将来,上官家和顾家,不会走上势如水火的路子。

顾守言「嗯」了一声,接过茶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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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基本上该说的都说完了。

两人各自喝茶,虽不说话,但彼此不动心机,气氛倒缓和了许多。

顾守言忽然想起一件事,好奇看了上官策一眼,但没问出口。

上官策似有所感,放下茶杯,缓缓道:「顾兄,有事就说吧。」

顾守言点了点头,也不避讳,直言道:

「我有一件事,有点不明白,你一个只讲利益的人,怎麽会有那麽深的门户之见?对闻人家成见那麽深?」

「今日晚宴,沈家那个长老,如此刁难琬儿,不成体统,你竟一句话不说?」

上官策默然,「一个蠢人罢了……」

他喝了口茶,撇了撇茶叶,语气平淡道,「沈家把她嫁过来,是试探我上官家的态度。」

「沈家向我们示好,我们也要拿出态度。」

「纵使她再胡闹,我们也要客气点,毕竟刚赚了沈家的灵石,吃人嘴软。」

「而上官家另外几房,其实也是在拿她当枪使,给仪儿施压……」

「上官家另几脉,早就对家主之位虎视眈眈了,从我手里抢不到,那就从仪儿手里抢。」

「这种事,往后不会少,我也不会插手。」

「我是家主,但我也只是家主。真正的权力,都在老祖手里,很多事我也决定不了。」

「仪儿他若有本事服众,那他自然就能当上家主,可若镇不住别人,这个位置,尽早让给别人来坐,反倒是好事。免得他优柔寡断,坏了家族根基。」

「至于琬儿……」上官策目光微沉,「她是受仪儿连累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仪儿太重情了,对琬儿心意太重了,琬儿自然就成了他的命门。」

「夫妻一体,琬儿出错,那就是仪儿出错。」

上官策微微叹道:「仪儿若只是个普通世家子弟,不是我这个家主的儿子,不涉及家主之争,那自然也没人会想着去为难琬儿。」

「他们小两口,只要安心过日子便好。」

「可惜,他们身份都不普通……」

顾守言点了点头。

「至于闻人家……」

上官策略作沉思,目光复杂,「上官家与闻人家,虽有嫌隙,世代不通婚,但也并非什麽血海深仇。」

「否则这门仪儿和琬儿的婚事,从一开始,就会被掐断,任仪儿再苦苦哀求,都绝无可能。」

上官策看了眼顾守言,坦然道:「但我确实,自始至终,都不看好这门婚事。」

「闻人家只是一方面,我不仇视闻人家,但与闻人家联姻,上官家的确没什麽好处……」

「或者说,好处不够大。」

「仪儿出身好,天赋好,样貌极佳,虽有些儿女情长,优柔寡断,但这样反而更讨女子喜欢。」

「议亲之时,我手里有好几门亲事,这些女子,嫡系血脉,门第皆上等,品貌也上佳,有灵矿陪嫁,势力也都极大。」

「与他们结亲,对我上官家,对我这个家主,以及对仪儿将来承继家主之位,都有极大的助力。」

「仪儿将来,也必将一路坦途。」

「可是……」

上官策深深叹了口气,「仪儿太令我失望了,这些好亲事,他一个不要,一门心思,念叨着『非卿不娶』,非要把琬儿这丫头迎进门。」

「琬儿这孩子,倒也不是不好,和仪儿一样重情重义,虽任性点,但心地不错。」

「但作为上官家,未来的家主夫人,她却一点也不合格。」

「再加上,这是仪儿第一次如此忤逆我。」

「他的亲事,运作之下,本有天大的利益可图,我上官家的地位,也可向着那本遥不可及的六品,再进一步,结果事与愿违,一切谋划付诸东流……」

饶是上官策城府很深,也不由眉目微张,露出愠怒之色。

顾守言大概便明白了。

坐在家主的位置,很多事情,就不似表面那麽简单了。

上官策的心情,他也理解。

「但是,」顾守言皱眉,「那瑜儿呢?琬儿便罢了,瑜儿毕竟是你一脉单传的亲孙子,你不至于,因为琬儿这丫头,连你亲孙子都疏远吧……」

上官策目光微沉,神情变换,似有难言之隐。

「不方便说就算了。」

顾守言也就顺便一问,也不是非要上官策回答。

这毕竟是上官家的家事。

顾守言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品啜了起来。

上官策面上蒙着一层阴影,沉默良久之后,终是叹了口气,缓缓开口:

「瑜儿出生时……我请钦天监的一位老祖,替他算过命格。」

顾守言一愣,眉头微微皱起。

上官策接着道:「瑜儿他……」

他顿了一下,深深闭了下眼,而后缓缓睁开,语气发寒,「瑜儿他自出生起,天生的命格,就是个『死人』,是个残缺的躯壳,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顾守言手一颤,神色震惊。

随后他目光一沉,「命格之事,未必就是真的……」

上官策摇头,「你不知那位老祖的身份,他算的命格,不会有错。」

「而且……我也能看出来。」

「瑜儿这孩子,从小就与别人不一样,虽看似好好的,但天生神识虚弱,像是残缺了魂魄一般,而且他偶尔能看到一些,寻常修士看不到的东西,会做一些,匪夷所思的梦魇,就像是……一个半只脚踏入黄泉的婴孩……」

上官策目光有些痛楚,「所以每次看到瑜儿,我心中都仿佛扎了一根刺。」

「他既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唯一的亲孙子,但又命中注定,是个早夭的『死人』,根本养不大的……」

顾守言神色怔忡半晌,忽而看向上官策,毫不容情,冷笑道:

「年轻时太渣,老了绝种,你也是活该。」

上官策面色难看,但无力辩驳。

顾守言见他神色,叹了口气,语气到底还是缓和了些,「不能救麽?」

上官策神情苦涩,「命格这种东西,没人能改得了。」

「放屁!」顾守言脸一黑,「真要不能改,就没『逆天改命』这四个字了!」

上官策叹道:「这是老祖的原话,当年他说过,瑜儿的命格,是先天铸成,天机太深,因果太大,不是人力所能逆改的……」

顾守言低声问道:「那位老祖,何等修为?」

上官策往天上指了指。

顾守言心中一凛,不再多言,但心中也知道了,这句断言的份量。

喝完茶,上官策走后。

顾守言一人坐在桌前,也不喝茶,怔怔坐着,脑海中又浮现起瑜儿那天真乖巧的模样。

顾守言饱经沧桑的心里,也忍不住一痛,低声叹道:

「好孩子,却没好命啊……」

……

墨画吃了顿大餐,又在顾家住了一晚,次日清晨,就要回太虚门了。

荀老先生写的「福缘深厚」的四个字,墨画送给闻人琬了。

虽然荀老先生没明确说送给谁,但墨画隐隐猜测,他老人家的意思,就是要送给琬姨的。

闻人琬接过这幅字,也不免受宠若惊。

在干州任一世家中,洞虚老祖都是顶级的人物了,一般弟子,根本无缘得见其面,更别说受赠手迹了。

闻人琬本想向荀老先生回礼,但想来老先生,也不稀罕这点东西。

所以她便打包了一大堆吃的喝的,还有一些二品阵书阵图,一股脑都送给了墨画。

全都是墨画喜欢的东西。

墨画象徵性地婉拒了几下,而后便开开心心,且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临行前,顾长怀也找到了墨画。

两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简单聊了几句。

「有件事要跟你说下,」顾长怀寻思了一下,开口道,「前些时日,有一夥来历不明的魔修,涌入了干学州界周边。」

「魔修?」墨画一怔。

顾长怀点头,「来历还没查清,究竟有多少,修为如何,也还不清楚。」

「活动范围,也仅限干学州界附近的二三品小州界,图谋未知,但必然没怀什麽好意。」

「道廷司已经开始动手抓了,但目前的情况,还不太好说……」

顾长怀又看了墨画一眼,提醒道:

「虽然你被『禁足』了,出不了干学州界,大概率碰不到他们,但以防万一,还是要小心些。」

「嗯嗯。」墨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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