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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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万籁俱寂。

明窈没有再听见任何声音,落在耳边的气息越来越弱,最后将近无声。

明窈茫然立在原地。

良久,她伸手往前,立在自己身前的黑影犹如冰雕,明窈有一刹那甚至不知自己触碰到的是冰雪还是沈烬。

头上再次落下薛琰的声音,铲子渐渐往下,逐渐看见那一块僵硬的砾石。

眼中闪过一道人影,薛琰手中握着铲子,瞳孔骤紧:“是他们!都仔细着点!莫伤着人了!”

末了,又俯身蹲在一旁,垂目往下望去:“小玖,哥哥在这!”

白茫茫雪地挖出一个大坑,薛琰低头望去,一双黑眸骤然瞪圆。

殷红的鲜血刺红了薛琰的双眼,他再不敢拿铲子刨雪,一双手冻得僵硬麻木,薛琰一点一点往外挪动滚落的雪团。

那雪团沾染上血迹,铁锈一样狰狞。

薛琰屏气凝神,不敢想象如若这血是从明窈身上流出的……

终于,天光大亮。

覆在明窈上方的雪团尽数被挪走,光影洒落下来,明窈一时适应不了这样刺眼的光影,她半眯着眼睛。

嘴唇冻得发紫,明窈艰难睁开双眼,入目所及,先是沈烬惨白孱弱的一张脸。

明窈后知后觉,沈烬半张脸落满血污,血迹蜿蜒满地,她像是站在血泊中。

奴仆小心翼翼搀扶着沈烬上去,薛琰寻来春凳,让人抬着沈烬下山。

他后背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血肉模糊,春凳一路往下走,殷红的血珠还在往下滴落,染红了雪地。

薛琰扶着明窈坐在马车中,车中早早备下暖手炉,脚边的熏笼燃着银丝炭,火光摇曳,映照在明窈眼中。

侍女一双眼睛哭得红肿,泪如雨下,她颤巍巍替明窈披上鹤氅,又递上滚滚的热茶:“姑娘没事罢?”

话落,又见墨绿车帘被人挽起,薛琰翻身跃上马车,目光细细在明窈脸上打量一周后,薛琰重重松口气。

在看清沈烬站的位置时,薛琰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先送你回府,等会下山再找个大夫瞧瞧……”

明窈僵硬的眼珠子动了又动,她徐徐望向薛琰,明窈惨白的双唇一张一合:“沈烬呢?他怎么样了?”

明窈嗓音沙哑,眼前又一次晃过刚刚瞧见的一幕。

沈烬整个人半死不活躺在春凳上,像是一具了无生机的躯壳。

“哥哥。”

明窈声线颤抖,一颗晶莹水珠从眼角滚落,明窈眼中蓄满热泪,纤长睫毛颤若羽翼。

“……他会、会死吗?”

“死”字几乎是气音,明窈泣不成声。

薛琰垂眸不语。

……

将近掌灯时分,府上灯火通明,照如白昼。

奴仆捧着沐盆,进进出出。

沈烬身上的长袍解不开,

只能用剪子一一剪断。

那伤竟比先前在金明寺还要严重。

止血的药粉倒了将近半瓶,也不见沈烬后背不再流血,汩汩鲜血如潮涌,染红了锦衾。

血腥气在厢房蔓延,无孔不入。

青花缠枝香炉中点着檀香氤氲,大夫坐在榻边,满鬓斑白,一张老脸沧桑。

良久,他轻轻叹口气,起身告辞。

大夫朝薛琰拱手行礼:“少爷还是……另请高明罢,老朽实在无能为力了。”

薛琰眼眸一紧,命人好生送大夫出府。

转过缂丝屏风,金丝檀木圆桌后坐着一人,桌上的玛瑙茶碗明窈不曾动过半分。

她只是睁着一双眼睛,茫然空洞望着屏风上的百花穿蝶。

这已经是薛琰请来的第五个大夫了。

几乎每一个大夫都是同样的说辞。

“小玖。”薛琰声音轻轻。

连着唤了二四回,圆桌后的明窈终于有了动静。她僵硬着身子转过头,目光缓慢迟疑落在薛琰脸上。

那双茫然的眼睛空洞无神,少顷,明窈才听懂薛琰口中的言语。

薛琰无奈叹口气:“我已经让人去请高良和张太医,想来明日就到了。”

薛琰抬手,手心还未落到明窈头顶,忽然听见廊檐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毡帘挽起,柳娘子一身石榴红鹤氅,鬓间半点珠钗也无,一双凤眸凌厉,余光瞥见缂丝屏风后的两道人影,柳娘子步履匆匆。

走得急,差点摔了一跤。

薛琰眼疾手快搀扶住人,他眼中流露出几分错愕和诧异:“母亲?母亲怎么来了?”

他转首瞥向身后的侍女,似有怪罪之意。

柳娘子横眉立目,狠命瞪了薛琰好几眼,柳娘子不怒自威:“你瞧他们作甚?你真以为瞒着掖着,我就不知道了?”

柳娘子声音逐渐染上哽咽之色,她行至明窈身前,一双手细细捧过明窈的双颊。

“小玖没事罢?可有伤着哪里没有?”

明窈诚实摇了摇头:“我、我……”

嗓音沙哑,明窈伏在柳娘子肩上,小声啜泣。

柳娘子揽着明窈入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宽慰:“母亲在呢,别怕。”

话落,又重新将视线投向薛琰:“我听说雪崩的时候,还有一人在小玖身边。”

薛琰迟疑颔首。

柳娘子小声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又道:“那人是何人?这回真真是多亏了他,不然我们小玖怕是要受大罪了。”

说着,柳娘子起身,想要往里间走去。

薛琰及时伸手拦住人:“母亲且慢。”

他朝后看一眼,满地下乌泱泱站着的奴仆婆子心领神会,悄声退下。

厢房青烟萦绕,却怎么也比不得里间血腥气的浓烈。

薛琰垂首,在柳娘子耳边低语:“是陛下。”

柳娘子怔愣一瞬,而后

一双凤眸圆睁,她错愕:“什么?陛下怎么会……”

柳娘子握住双唇,脸上难掩震惊诧异。

知道沈烬身份非同寻常,柳娘子忙忙压低声音,“不是说御驾亲征吗,怎么会在江州?还那么巧,偏偏和小玖同在金明寺。”

这世上绝非有如此巧合之事,柳娘子暗暗在心里琢磨,一双蛾眉拧紧。

“他这是……为了小玖来的?”

薛琰沉默不语,只低头望向明窈。

柳娘子识趣噤声,不再继续往下说。

……

夜色缥缈,簌簌雪珠子从天而降,洋洋洒洒落了满院。

檐角下悬着两盏掐丝珐琅缠枝莲纹灯笼,灯笼随风摇曳,在无尽黑夜中撑起星星点点的烛光。

空中遥遥传来鼓楼的钟声,一声接着一声,古朴沉重。

檐下坐更守夜的婆子满脸倦容,上下眼皮打架,昏昏欲睡。

倏尔,一道短促的马蹄声穿破长空,在府邸前停下。

章樾翻身下马,挽起身后的车帘,章樾声音飞快:“张太医,高大人,得罪了。”

一路舟车劳顿,紧赶慢赶,张太医和高良本就晕晕乎乎,突然听见章樾这一声,两人本还想着客气一番。

却见章樾一手提着一人,飞檐走壁,朝厢房奔去。

檐下伫立的珐琅戳灯依旧,昏黄的光影影影绰绰,薛琰站在影壁前,遥遥瞧见章樾的身影,薛琰眸色一顿。

过往的恩怨暂且放下,薛琰朝章樾颔首:“陛下在这里。”

沈烬已经昏迷了四个多时辰,江州的大夫个个束手无策,委婉提醒薛琰准备后事。

那样的雪崩,加之沈烬身前还身负重伤,能活着下山已经是奇迹。

后背血迹斑驳,雪崩时,有岩石从山上滚落,恰好撞在沈烬后脑勺。

那一处宛若一个血窟窿,触目惊心。

张太医和高良瞧见榻上的沈烬,两人双足发软,齐齐跪在地上,不敢置信:“这、这……”

章樾不耐烦催促:“看着做什么,快救人。”

张太医和高良颤巍巍上前,哑声道:“我、我尽力罢。”

明窈立在一旁,她那双眼睛还是无神。

薛琰拍拍明窈的肩膀,轻声道:“会没事的。”

厢房的烛光整整亮了一夜。

天色渐明之际,庭院中的雪又深了几许。

张太医无力跌坐在地上,满头汗珠滚落。

榻上的沈烬白着一张脸,浓密的睫毛掩在眼睑下方。

他奄奄一息,微弱的气息低不可闻。

偶有光亮从纱屉子照进,正好落在沈烬手边。

高良眉眼间疲惫不堪,他气喘吁吁,半边身子直不起来,他一手捏拳,轻轻敲着自己的老腰。

“老夫尽力了。”

高良让侍女煎药送来,伺候沈烬喝下,“记着,二个时辰喂一次药,如若主子身子再起高热,立

刻打发人去找我。”

满满当当的一碗药捧在手心(),赏獙轹?鑞虎?ldquo?rdquo?

祙??????()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汤勺中的药汁递到沈烬唇边,无奈沈烬双唇紧闭,死咬着不肯松口。

侍女面露无奈。

“我来罢。”

身后忽然落下明窈轻轻的一声,侍女忙不迭欠身往后退去。

明窈捧着药碗,说来奇怪,沈烬像是知道身边换了人,不再抗拒吃药。

高良叠声称奇:“老夫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未曾见过有人运气这样好。”

许了歇息半晌,高良脸上的疲惫渐褪,他朝明窈摇摇头。

“娘娘不知道,主子昨夜是何等的凶险。”高良抹去眼角的汗水,大冷的天,他却汗流浃背,长衫都被汗水泅湿。

“若是救不回来,只怕我这条老命也要交待在这了。那伤口这么深,别说能瞧见头骨了,只怕……”

明窈手指一抖,捧着的药汁差点洒了一榻。

薛琰双眉皱紧,不悦朝高良抛去一眼。

高良讪讪闭上嘴。

冷风从窗口灌入,拂开低垂的金丝藤红珠帘。

沈烬一连昏迷了两日两夜,昨夜不知怎么为何突然又起了高热,唬得高良和张太医一宿没睡,同明窈一齐守在沈烬榻边。

明窈这两日几乎没合过眼,昨夜又强撑守了一夜,身子早就受不住。

薛琰过来时,明窈正倚在榻边,半张脸贴在手背上,昏昏欲睡。

沈烬的手指不知何时勾住了明窈的长发,那张脸依然苍白瘦削,薄薄的双唇透着失血过多的孱弱。

薛琰目光无声落在那勾着明窈长发的小指上,勾唇轻哂。

若非看在沈烬舍命救明窈的份上,他定不会让自己的妹妹守着沈烬两日。

薛琰轻手轻脚踱步至明窈身后,明不曾醒来,倒是倚在太师椅上打盹的高良闻得声响,忙忙起身拱手。

“少将军。”

薛琰拂袖。

明窈呢喃睁开眼,鬓乱发松,无意扯到自己的发丝,明窈小声惊呼一句。

垂眸望去,无意瞥见沈烬勾着自己长发的手指,明窈脸上怔愣一瞬。

她一手按着自己鬓间的金镶玉步摇,缓慢从沈烬手中挪走缠着的青丝。

明窈动作极慢,深怕吵醒沈烬一样。

薛琰向上翻了个白眼,他俯身上前,不以为然:“他又醒不过来,你这样小心翼翼做什么?”

薛琰拍开明窈的手,“让开,我来。”

薛琰的动作比不得明窈轻柔,像是故意为之,薛琰用力掰开沈烬的手指。

可那手指仍然不动如山,依然勾着明窈的发丝。

明窈斜睨薛琰一眼:“你轻一点,若是吵醒……”

声音戛然而止。

明窈讷讷张了张唇,她双眼缓缓瞪圆,难以置信对上那双深沉如水的黑眸。

“沈烬……陛下、陛下醒了!”

() 轻飘飘的一声落下,登时引来房中所有人的目光。

明窈慌不择路起身,想要将位子留给张太医和高良。

沈烬反手握住明窈的手腕,那双漆黑眸子褪去冷冽森寒,沈烬一言不发,只是静静望着明窈。

指腹略带薄茧,他动作极轻,摩挲着明窈的手背,沈烬拢眉:“你瘦了。”

明窈茫然眨眨眼。

高良和张太医对视一眼,恨不得从此做个瞎子聋子。眼皮低低垂着,细细为沈烬把脉后,又脚底抹油溜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一句:“主子身子无大碍,只是还剩下皮.肉伤,将养些时日就好了。”

转眼,厢房只剩下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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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琰瞥一眼沈烬,不冷不淡:“既然陛下无事,小玖……你先回去,这里有侍女伺候就行了。”

明窈犹疑不决:“可是……”

话音未落,忽见沈烬捂着心口咳嗽两二声:“朕无事。”

沈烬有气无力倚在青缎靠背上,他目光落在薛琰脸上,不容置喙。

“朕这回死里逃生,亏得有薛少将军相助,府上家务忙,朕这里有窈窈陪着就好,就不劳烦薛少将军了。”

说着,他又忍不住,掩唇清清嗓子。

后脑勺还裹着厚厚的纱布,连着抹了两日药膏,后脑勺的伤口虽不再流血,可沈烬刚咳嗽两声,眼前立刻晃过几道虚影。

他下意识握紧明窈的手腕。

沈烬脸上的痛苦做不得假,明窈好奇:“怎么了,可是扯到伤口了?我再去请张太医来。”

“不必。”

沈烬抬眸,握着明窈手腕力道不减反增。

薛琰半眯着眼睛,正想说什么,忽听见檐下有管事的声音响起。

薛琰无奈,只能起身往外走,路过明窈身边,薛琰拍拍明窈的肩膀,难得好心关怀沈烬一声。

“陛下刚醒,你莫要叨扰,早点回房。”

明窈应了一声“好”。

窗外冷风凛烈,侵肌入骨。

空中暗香浮动,窗外竹影参差,斑驳影子照在房中。

四周悄然无声,唯有满地的竹影婆娑。

一时间竟陷入窘迫赧然之地。

明窈一手还教沈烬握住,她空出一只手,勾着自己腰间系着的苍珮流苏绦。

她低声:“你若是无事,我就先回房了。”

明窈起身。

沈烬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仍然不曾松开。

明窈低头,晃晃自己的手腕,示意沈烬松开。

沈烬像是不懂,他慢慢抬起双眼:“先前在后山,我没有骗你。”

沈烬伸手,替明窈抚平她衣袖上的褶皱,沈烬声音低哑。

“你哥哥说得不错,好好回去歇息,我这里没事。”

话落,又沉声唤檐下伺候的侍女上前,送明窈回房。

像是反客为主。

明窈怔怔往外走去,一

步二回头,面露担忧之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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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沈烬的病有所好转,明窈这两日不再连夜做噩梦,转过乌木长廊时,正好迎面和薛琰撞上。

薛琰转首侧目,望向长廊尽头的厢房。

他自是知道明窈这两日得空就会往厢房去,有时只是待上一时半刻,有时将近半日。

薛琰眉心一皱,伸手拦住明窈:“我……”

薛琰眼珠子一转,改口道,“你若是得空,可以去四喜的食肆,她前两日还问起你。”

明窈狐疑:“她问起我?她怎么不和我说,还找上你了?”

薛琰一时语塞,脖颈泛起浅浅的薄红,他掩唇咳嗽两声:“你话怎么这么多?”

薛琰反唇相讥,“你一直不出府,她怎么和你说?”

言毕,又让人备车,“正好我也有事,顺路送你一趟。”

明窈怔愣片刻,随即恍然,望着薛琰笑道:“你是自己想去找四喜罢?拉我做筏子做什么?平日里也不见你脸皮这样薄。”

话虽如此,到底还是随着沈烬上了马车。

八宝香车缓慢穿过长街,长街喧嚣,二二两两的路人齐聚在一处,偶然瞥见路边的冻梨。

明窈笑着让车夫停下,她朝薛琰使眼色,暗示道:“往日在汴京,四喜很是喜欢吃冻梨。”

薛琰一脸莫名其妙。

明窈叹口气,恨铁不成钢拽着薛琰下了马车:“你怎么连这都不开窍?”

两人一齐朝卖冻梨的小贩走去,一路走,明窈一路数落薛琰的不是:“你若是真对四喜有意……”

余音未落,却听得前方传来一记爽朗的笑声。

“还是我们陛下英明,那楼兰小贼还真以为陛下真的身负重伤,连夜追赶至玄鸟山,这不,被我们陛下杀得片甲不留!”

“不是说我们军营出了叛徒吗?陛下留在军中,就不怕那人对自己下手?”

“这就是陛下的高明之处了!留在军营中的并非是真正的陛下,不过是个暗卫假扮的。”

“那……真正的陛下呢?”

“自然是留在安全之地了,不过这事应该只有心腹知晓。”

明窈眼中的笑意渐渐敛去,她侧目望向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薛琰。

只怕去找四喜是假,让自己听见这话才是真。

薛琰扬眉,不置可否,薛琰轻嘲:“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

权势至上才是帝王的本性。

明窈凝眉:“我从未想过他是好人。”

薛琰轻描淡写点破:“可你还是动摇了。”

冻梨捧在手心,薛琰命人好生给四喜送去,他转而朝明窈道。

“我若是真对一个人有意,就绝不会同她说谎话。”

薛琰压低声,“你知道先皇后吗?”

入宫前的先皇后温柔善良,待人友善,从不对下人说过一句重话。

她对帝王

() 的话深信不疑,以为先帝真的和自己情投意合。可她哪里知道,普天之下,唯有帝王的心是最不可信的。

往事停留在宫人的口口相传。

后来,先皇后像是彻头彻尾变了一个人,疑心和妒忌在她心中翻涌,她不再是她了。

明窈缓慢垂下眼眸,染着水仙花汁的手指透着粉嫩,如寒冬腊梅。

薛琰低声道:“小玖,我总不想你步先皇后的后尘的。”

雪珠子凌乱落了一地,眼前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

明窈扬首望着飘落在掌心的雪珠,慢慢看着它在手心融化。

……

已是戌时一刻,府中上下各处点灯。

沈烬坐在临窗炕上,忽见窗下走来一个面生的侍女,那人手上捧着托盘。

正是茶房刚为沈烬煎好的药。

侍女毕恭毕敬:“这是我家姑娘让我送来的。”

沈烬抬眸:“……她呢?”

侍女一愣,须臾才知沈烬口中的她是指“明窈”。

她朝沈烬福了福身,“姑娘今日出府,如今已经歇下了。”

……歇下了?

沈烬捻着一枚黑子,棋盘上的棋局将破,他却忽然没了心思,随手将棋盘打乱。

“知道了,你下去罢。”

庭院幽深空寂,檐下唯有烛光跃动。

沈烬静静望着漆木描金案几上散乱的棋子,忽的伸手,一枚一枚将棋子放回原位。

那是昨日他和明窈下了一半的棋局。

风雪摇曳,白色的雪珠子飘荡在空中。

侍女往熏笼中丢了两块梅花香饼,转而瞧见坐在窗前的明窈,忙忙搀扶着人回了窗榻。

侍女忧心忡忡,埋怨睨明窈一眼。

“姑娘坐在窗前做什么?没的冻坏了身子。”

她手脚麻利,一面替明窈收拾好窗榻,一面又将暖手炉塞到明窈手中。

明窈揣在怀里:“药可送去厢房了?”

侍女满脸堆笑:“奴婢早早就让人送去了,姑娘放宽心,大夫都说那位少爷恢复得极好,想来再过不久就能下地了。”

明窈揉着眉心:“这话大夫何时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侍女道:“是……”

“你若是想知道,怎么不亲自来问我?”

蓦地,廊檐下一道喑哑的声音飘落。

却是抱病前来的沈烬。

侍女陡然一惊,下意识望向明窈。

明窈双眉轻蹙,朝侍女使了一个眼色:“你先下去。”

侍女担忧:“可是姑娘您……”

明窈:“我无事,出去罢。”

缂丝屏风挡在两人中间,明窈一身素白棉裙,鬓间的珠钗玉环褪去,只剩一头青丝披落在身后。

素腰袅袅,纤细的身影映在缂丝屏风上。

“陛下深夜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明窈声音生疏了

几许。

沈烬眉心一皱:“你唤我什么?”

明窈坦然:“陛下。”

“陛下本就是陛下,先前是明窈冒犯,还望陛下见谅。”

沈烬双眉紧皱:“你若是因白日薛琰的话……”

“不是因为哥哥。”

明窈声音很轻很轻,“我和陛下本就是两路人。”

若非因孟少昶,明窈根本不会入宫,更不会和沈烬相遇。

“先前种种,全因我一人而起,如若陛下要怪罪……”

明窈朝屏风福了福身子。

双膝尚未曲起,忽的被人揽在怀里。

沈烬不知何时行至明窈身前,一手拥在明窈腰间,不让她屈膝福身。

淡淡的药香弥漫在两人中间,烛光晃动,在两人眼中跳跃。

沈烬一身鹤氅,玄色氅衣挡住了后背的伤口,可他

眉宇间的孱弱却怎么也挡不住。

那张脸依然很白,瘦骨嶙峋。

明窈转过视线,不去看沈烬身上的伤口。

“明窈。”

沈烬声音微哑,他一字一顿,“……你是在和我诀别吗?”

明窈身影一僵,而后缓缓垂下眼皮,指甲掐入掌心:“陛下和我,本就不该认识的。”

握着明窈纤纤素腰的手臂越来越紧,沈烬声音低沉,阻断了明窈余下的言语。

明窈伸手推开人,转而朝床榻走去:“时局多变,陛下还是早日回汴京。”

“那你呢?”

“我,我自然是留在这里的,母亲和兄长都在江州,我总不能弃他们不顾。”

“明窈。”

长夜漫漫,沈烬忽的开口,声音沙哑传入明窈耳中。

“你对我,可曾有过半点真心?”

庭院的风雪好像更大了,众鸟归林,鸦雀无声。

院中只有呼啸风声掠过。

明窈立在原地,背对着沈烬。

她的背影有过片刻的迟疑,烛光横亘在两人中间,似是怎么也跨不过去的银河。

明窈低头,望着自己垂在袖中的手指。

掌心勒出道道红痕,触目惊心。

似是有什么东西在悄声改变。

若是以前,明窈定然想都不想就给出了答案。

可如今——

明窈扬起头,眼睛轻眨,任由一声清泪划过自己双颊。

她想起在金明寺后山,生死攸关时,沈烬挡在自己身前的影子。

想起沈烬的遍体磷伤。

想起他昏沉之际,问自己的那一声“我是谁”。

明窈想了许多、许多。

她似乎想了许久,久到窗外的风雪不再摇曳。

良久,明窈低声道。

“……从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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