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第215章 湖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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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湖上
静水,细风,凉月。
捉月湖上,微雨。
桨早已松了开来,小船随波缓缓飘转。
几人各自倚在船边,舱中间还摆着些佳酿果肴,但大家都早已吃饱了。
这是诗会散场后的深夜,观过妙舞丶听过佳音丶有过畅谈,醉酒尽兴的客人们都回阁入睡了,鹭洲一片安静。裴液几人闲聊走过岸边时,正见齐昭华握着一小壶酒安静倚在船头,偏头朝着湖面,不知是看水看月。
方继道是没有打扰她的,他连船都没上,坐在湖边拿一根草拨弄着水里的细虾。
裴液笑着走过来一牵他的胳膊,两人就当先踏上了船,而后是杨颜丶李缥青丶张君雪齐昭华回过神来,淡淡一笑,为他们让了让位置。
女子在船头,裴液方继道当先上来,便分坐她左右,然后李缥青坐在裴液旁边,杨颜张君雪就在方继道一侧落了座。
船不小,六个人也不显拥挤,一放缰绳,便驶到了湖心。
「我真没有摸过桨。」裴液此时盘坐靠着,手搭着怀里的小猫,仍在和李缥青说刚刚船在湖面上原地打了两圈半的事,「而且有时候有风,用力就得不一样.而且你们还老是乱动。」
「根本就没有人乱动。」
「小狗动了。」
「我那是想接你的桨,你划拉半天船还往后退,齐居士都要笑话伱了。」
「我没有笑啊。」旁边齐昭华头轻轻一偏。
「.居士心里笑了。」
「心里也没笑。我觉得,裴少侠年少有为,又诚毅果敢,已是博望一等一的俊才了,不会划船又无伤大雅,怎麽能要求他事事都行呢?」
李缥青瞪大了眼睛。
齐昭华哈哈抚掌,一旁裴液连连点头。
李缥青气鼓鼓「哼」了一声:「衣服退掉了,让齐居士给你买吧!」
「那怎麽行,你订金都交了。」
「我不要了。」
「我确实会制衣。」齐昭华在旁边凑趣一笑,然后语声微微低了些,「家里.也有买好的料子。」
裴液看了她一眼,挑开这个话题:「晚上游船确实惬意,怪不得刚刚岸边一艘都没剩下——方兄,你们读书人都在船里玩什麽,也这样闲聊吗?」
方继道是坐姿最端正的一个:「很多啊,最一般的,便是吟咏眼前之景来行酒。」
「什麽饮泳?」裴液一下没反应过来。
方继道一指湖面,笑道:「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哦——」裴液明白了,正要否决这无聊的活动,旁边齐昭华已经接上:「我觉得是,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
然后含笑看着少年。
「.」裴液憋住。
「一句也想不上来吗?」齐昭华含笑一指,「少掌门在笑你了。」
「嗯?没有啊!」李缥青笑得花朵似的脸努力一敛,直身道,「我觉得裴少侠剑道捉魁,聪明机敏,人也很好,不会背诗也算不得什麽可笑之事。」
裴液翻了个白眼。
「你什麽意思啊?我夸你呢。」
「你嘴角都没放下来过。」
于是少女乾脆开怀笑了,笑罢倚在船边,眼睛又落在裴液怀里的玉团子般的小猫身上,忍不住又一次道:「真的一下也不让摸吗?」
齐昭华一怔,她毕竟身无修为眼力稍差,深夜遮掩之下,小猫又过于安静,竟是此时才发现船舱中还有第七只生灵。
女子凑过来,也是立刻眉眼一张:「.真漂亮啊。」
裴液将小猫抱起来,托在手上:「是吧。」
「好小,有两个月了吗?」
「呃一个月,刚刚好吧。」
「看起来倒是比一个月大些。」齐昭华温柔地看着它,忽然问出一个从来没有人问过,裴液也从没想过的问题。
而且十分致命:「它是小公猫还是小母猫?」
「.」
「嗯?」齐昭华好奇地看着他。
「它——」裴液噎住了。
他不知道它是公猫还是母猫,因为他知道它根本就不是猫。
仙狩是世间唯一的天地之灵,没有第二只,也无所谓繁衍,所以当然也就没有公母。
它能说话,也有清澈好听的声音,但那其实也非男非女——并不是人类所言的雌雄难辨的中性声音,而是你就不能用「雌雄」这样的概念去定义它。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人类的声音。
一定要说的话,就只是「螭龙之音。」
但是话又说回来.猫倒确实是有公母的。
它变的这个.裴液把手试探地伸向黑猫,黑猫一双碧眸淡淡地看着他。
应该只是个外形吧。
裴液没敢尝试,他看着黑猫的脸色,犹豫着试探道:「母的.呃,公的阉过了。」
毕竟没阉过的猫,是可以看见两个圆球球的。
「啊?才这么小?」
「.对。」
「还是等大些好。」齐昭华偏头往小猫屁股看了一眼,裴液心惊肉跳,真怕小猫忽然回头一蓬火给她头发烧没。
「小猫猫~让我抱抱好不好。」女子低头看着小猫,温柔伸手。
黑猫转头一跃,回到了裴液肩上。
「啊其实一般来说,猫还挺亲我的。」齐昭华有些失望放下手,托腮道,「你家这只确实认主。」
李缥青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
舱中安静了一会儿,只有杨颜和张君雪低声论刀的交谈接连不断,李缥青笑道:「既然有人不会背诗,那便聊些别的吧。」
「好啊。」
「嗯,我想想对了!不知道大家都有什麽志向呢?」
这话令杨颜张君雪的谈论之声也停下了,几人一时眼睛放空,船中安静。直到齐昭华温声轻笑:「那便说说各自胸中抱负如何,我想想.最远大的一个要饮酒。」
裴液不同意:「我认为最远大的一个,其他五人反倒要为他祝酒。」
齐昭华笑:「那不成吹牛大会了。」
「就是要吹牛啊,如果一个个都谦虚起来,那算什麽志向?」裴液一肘身边少女,「李缥青,你的志向是什麽?」
「嗯我要翠羽成为五州第一!」
「太低了吧。」
「还低啊,周围州有很多厉害门派的!」
「低了,重说。」
「嗯那我要翠羽成为.八州第一!」
裴液一举她胳膊:「迟早有一天,少陇五十州,皆传翠羽之名!」
「.」李缥青瞪眼,「你这个不叫志向,叫痴心妄想。」
「.而且我们后面不叫翠羽了。」少女仰头道,「师父说,等蝉脉回来,我们可能要恢复玉翡山之名。」
「那就少陇五十州,皆传玉翡山之名!」
齐昭华笑:「这个志向够远大了——杨公子,你若不想敬酒,可不能输了。」
杨颜懵然:「啊?我我没什麽志向。」
齐昭华温和一笑:「那麽总有些想做的事吧,近的也好,远的也好。」
「.」
', ' ')('「此时此刻,心里想做的事,没有吗?」
「我想.」杨颜怔怔看着湖面,「我想回到山门,再在自己那张床上睡一晚。」
「.」
「当然.那是不可能了。」少年低声道,
齐昭华一时沉默,极轻柔地一叹:「.是的,世上最不可得之事,就是『那时候』了。」
而后她敛去神色,抬头一笑:「张姑娘,你呢?」
张君雪抬起头,倒是先看了裴液一眼,少年正笑望着她。
「我想.创造出比泰山还要高的刀术。」女子认真道。
齐昭华怔了下,看向裴液:「这我不懂了,裴少侠,这个志向比之李姑娘如何?」
「我想想缥青的好像要更难,但是君雪的要更高远一些。」
齐昭华托腮:「.问你哪个更远大,不是要你端水的。」
「.那就张君雪吧。」
齐昭华一笑,偏头看向下一位:「继道,你呢?」
方继道腼腆一笑,低声道:「我的志向,居士你知道的。」
齐昭华点点头:「继道想要通释五经,重传圣人之道.我来为他说吧,这志向或不及两位之高,但其远至少不输张姑娘了。」
「要你说谁最远大,没让你端水。」
「.那便仍是张姑娘。」齐昭华一笑,偏头看向方继道,温和道,「劳你这些天奔波,明日我与你拿一封去往国子监的荐书,挑个好日子便可启程了。」
「居士.我想等你把湖的事情弄完,再一起.」
齐昭华懒得理他。
「那轮到你了,齐姑娘。」裴液笑道。
「我志向没什麽高远的,只想到神京去,做些能做的事情,此生便足已了。」
裴液摇头:「不真诚,我说齐姑娘是要做宰相。」
「哈哈哈哈。」齐昭华真是开怀而笑,而后敛容,微笑认真道,「愿为良相一臂。」
「嗯好像也很厉害了,那你排在哪里?」
「我要排在方继道之下了。」
「唔,如此说来,咱们之中,竟然还是属君雪最为志存高远。」
张君雪抬头瞪着眼,面上还有些闷闷的委屈——说好一起吹牛,原来只有自己真的把话说得很大。
「裴少侠,你可还没说呢?」齐昭华认真提醒道。
众人也尽皆投目看来,显然不肯放过他。
「我的志向确实很肤浅,是比不上君雪的。」
张君雪又瞪他。
齐昭华笑:「我要听听有多肤浅。」
李缥青也托腮偏头,笑吟吟地望着他。
「好吧。」裴液笑着倚在船边,一手搭落湖面,自从认得这世间来,这其实也是少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吐露心中野望。
他清声道:「我要成为,鹤榜第一。」
「.」
确实是足够肤浅丶简单丶有力的志向,而且是今晚最明明白白的一个,完全无可抵赖。
也不需任何人解释这句话的重量,齐昭华已缓缓抚掌,李缥青则表情怔怔,眼如灿星。
「那好,既然都说完了最该被大家祝酒的是谁?」齐昭华环顾一周,「我要投裴少侠一票。」
李缥青举手:「我也投裴液。」
杨颜犹豫一下:「.我投张君雪,刀的前路.没有被那麽多前人开拓过,真的很狭窄。」
张君雪闷声:「我投我自己。」
这大家倒都没想到,一时笑声四起。
女子还认真解释:「我的志向是一辈子的,他拿鹤榜第一,说不定过十来年拿了就完事了,不能和我比。」
然后众人看向方继道,方继道手一举,丝毫不出预料:「我投居士。」
裴液眼看着齐昭华翻了个白眼。
裴液举手:「那我投方继道。」
如此,裴液张君雪各两票,方继道齐昭华各一票,最开始的李缥青竟然反而无人光顾。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裴液立刻偏头举手:「我改一下,我要投李缥青。」
少女「哼」了一声,提醒:「你一开始是说张君雪的。」
「我改了。」
但反正不影响「大局」。
齐昭华于是笑道:「既然选不出最高远的一个,那咱们就共祝彼此吧。望今日舟上友人,二十载之后,各成夙愿。」
女子将一小壶酒分于六小杯中,分别递给诸人。
裴液接过一看:「怎麽就这麽一点儿?」
「本就是助兴,船上哪能滥饮,坠下去怎麽办。」
「再给我倒点儿。」
齐昭华便将剩的壶底儿倾给了他。
几人笑饮而尽,裴液便多剩出来一些,他偏头,把酒杯递向肩头的小猫。
碧眸抬起,和少年明亮的目光对上。他们之间倒无须任何言语,也不需第二杯酒,因为目的本就相同。
黑猫有些无聊地看他一眼,还是低头啜饮了一口。
裴液满意地放下酒杯,夜风凉雨,秋湖静冷,几人搁杯各自倚回船边,静静享受着惬意愉悦的氛围,一时只有清浪拍船之声。
齐昭华眼睛半眯着,神思仿佛已去到那二十年后,轻声喃喃道:「忆昔鹭湖湖上饮,坐中多是豪英.」
词没改完,自己先抿唇笑了起来。
裴液也嘴角含笑,慵松地倚着,好半晌才轻声接话:「齐居士,人家说你今日做的诗没有感情呢。」
「说的是啊。」
「能不能作一首有感情的。」
「.」
「做不出来吗?」
「会有些煞风景。」
「这麽好的风景,哪里煞得完。」
「.那好吧。」
舟中再度安静了,一如深沉的夜色。
裴液偏过头,女子脸颊美丽而苍白,半阖着眼,明月之下,轻缓的嗓音从船头流过来,在霏霏的小雨中宛如迷梦。
「谁记当年小笛客,天阴恰恰湿衣。骑牛唤我过小溪。见鱼争笑指,举荷见虹霓。」
「.」
「.」
夜舟之上越发安静,终于方继道忍不住轻声道:「居士,下半阕呢?」
「.十年玉约今一梦,重看信字迷离。秋后潇水总无期。风来襟袖冷,雨到骨神凄。」
齐昭华睁开眼看着湖面,轻声笑道:「这首《临江仙》,就叫『当年梦』吧。」
船上依然安静如眠,每个人都想起不同的事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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