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静夜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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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静夜谈
高峻群山深处,夜中雨雾茫茫,秋气回荡在世界之中。
雨声是嘈杂也是寂静,百里没有半点杂音。
骤然之间,一道明亮的莹光从湿草暗树间升起,几乎直达天顶,转瞬之间萤光蓬然消散,两道身影从中显露出来。
黑袍残破,沉重的血水顺着雨滴落下来,汇成淡粉的小流。
周围真气缭动,几道阵式被他打进自己的身体,气息缓缓沉静了下去。
戏主把手按上有些裂痕的戏面,「咔嚓」两下,捏断取了下来。
孟离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戏主掀开兜帽,花白的头发早已被雨润湿,几缕血色在上面漫散。
戏主转过一张苍老而白的面孔,安静地看着年轻人。
「第一次见面。」戏主嗓子有些沙哑道,并不掩饰自己的虚弱,「你师父死得其所,何必自作悲愤。」
孟离身体仍然动弹不得,只低眉盯着他,喉中咽血般低哑道:「我迟早杀了你走狗。」
「你想做的事情,和我做的有什麽不同?」戏主轻轻抹去刀刃上的血痕,抬眼看了看着雨,「只不过你运气不错,天赋好些罢了。」
「说来也是,」他轻轻一叹,像是老蝉深树中的呻吟,「只隔一代,便能学会了.真是命运弄人。」
孟离只以一双狠而冷的眼睛看着他。
于是戏主面上也恢复了漠然的冰冷,刚刚的感慨仿佛只是一道错觉。
「可惜现在正是我保着你的命,我一死,你才是真的活不成了。」他往深处走去,年轻人不受控制地跟在后面。
孟离冷笑:「我就知道,走狗怎麽会没有主人。」
戏主走在前面,脚步踩着堆积腐烂的枯叶:「凭楼望远,仗树乘凉,自古以来的道理。出身小派,投望无门,对着这东西,不向外求,还能如何呢?——你又为何寄身吞日会?」
「我倒不给人当狗。」孟离冷冷道。
戏主情绪没什麽波动:「所以我说了你运气好。」
他们径往山深处走去,遥遥隐隐的高处,崇山上铁楼显出些苍茫的影子,像是挂在天空之中。
————
天色昏黑下来,道路两旁开始响起虫鸣。
裴液停住马蹄看了眼天色,灰蓝的苍阔上缀上了隐约的星点,不甚明的月挂在天角一方,而夕阳已只剩一条橘线了。
裴液精神看起来清明了些,回头看向同样勒马而立的女子。
「明姑娘——」一开口,少年才惊觉嗓子的沙痛,咳了两声,仍有些低哑道,「明姑娘,夜路不好跑马,不过前面再走二十里应有小镇,咱们是就此停下,还是过去歇息?」
「依伱。」
裴液远眺着,这时节地界应当没多少行客,但客栈中的攘乱莫名钻进了耳朵,少年低了下眉毛微哑道:「我想.安静些合适。」
「那就在这里吧。」
二人下马,裴液拾柴燃起篝火,女子坐在地上捧着玉翡的剑经,火光把一层橘纱铺在她身上。
「前面就是相州,而后南下八十里,就进入『大崆峒』。」将两匹马系在一旁,裴液盘坐下来,低头展开一张舆图,「进了山路就难走些.我们绕过驼云峰,走鸟谷,约莫明日晚或后日晨,就可抵达崆峒山门了。」
明绮天偏眸看了一眼:「好。」
裴液合卷收起。
「这门剑你学到什麽地步了,不知该往何处前进吗?」
「是,明姑娘。」裴液低声道,「玉翡山传承断绝,这门剑现下无人能教,我其实觉得应当是走对了路,但总不大肯定。」
「另外,」少年又道,「玉翡剑理中说,在两脉十四剑中应该有四种极致,都是由两脉中对应剑招贯通融合出来,我瞧出来一式,乃是【破土】与【踏水摘鳞】而成一道【衔新尸】,后面的.还没瞧出来。」
明绮天缓缓点了点头,安静了一会儿轻声道:「玉翡全篇的剑理其实很明晰。在《概论》中应属」
女子将膝上书卷朝他递了递,偏头看着他,
裴液怔了一下:「阴阳之篇。」
明绮天点点头:「其下哪类呢?」
「进退动静?」
「盈虚。」女子清和一笑,「要分清用剑思路和撰剑之理的区别。『盈虚』是更正统丶上限更高的剑理,正是藉由这份可以深入的哲思,此门剑才能抵达你所言的【飞羽仙】之意。」
女子轻缓地翻过剑经,与少年道:「这门剑风致鲜明,又不见缺陷短处,说明一来创剑之时根基扎实,二来传承之中打磨圆润。这种剑,一般只有在二百年以上的正统剑门中才可以见到,可算难得了——它有三道长处,也正是它的刃尖,你知是哪三道吗?」
「快,巧强。」
「不错,将如此三条性质圆润地铸入一门剑中,就是所谓『正统』之意,这种周到而不平庸的剑,才可为一剑门之镇脉。」明绮天轻声道,「而登【飞羽仙】之阶,其实就在这三道利刃之上。」
裴液怔了一下,微微恍然。
山羽挂在马上,明绮天将自己剑递给他:「你将整套《玉翡》演一遍我看,然后再用【衔新尸】。」
裴液依言起身,将一套剑所会的部分从头到尾演过,末了接上一道快如流光的轻剑。
明绮天点点头:「你现下用剑长进很多——你瞧,这一式就是【快】之极,是为『盈』,于这种正统之剑而言,它的下一步其实一猜便知,应当是.」
「虚。」
「不错,以『巧』作『虚』,所以第二道台阶,你要往虚式上去寻了。」明绮天明眸望着他,「不过我没学这门剑,倒不能直接指给你。」
裴液缓缓点着头,已然明白:「是【不动危风】与【脱壳】。」
明绮天微微一笑,「嗯」了一声。
望着他:「那麽第三道台阶,你应当也有眉目了?」
「『盈』剑强.当是【断叶洄澜】与【清鸣】。」
「嗯嗯。」明绮天低头再去翻剑经,「那麽终点我们已经知道了,【玉老】为虚,【拔日】为盈。所以学习这门剑的路径其实非常清楚——将两脉剑悟透解尽之后,便握住盈虚之理,而后可以之完成对最后两式的贯通融合。而这一式【飞羽仙】,也正是来自于由『虚』到『盈』所爆发出来的辉光。」
裴液缓缓点头。
「不过,你前面所言『先学此剑』倒可以往后挪一挪了。」女子轻轻合卷,「习正统之剑须以正统之路,慢慢来便是,你先将两脉剑各自学会,再稳步去走【飞羽仙】之阶——我瞧你《黄翡翠》只学到【掠火穿瀑】,怎麽盈虚之剑倒先踏上第一阶了?」
「.」少年低头,面上闪过个有些无奈的笑。
「然后瞧瞧那本《地中仙》吧。」女子同样一笑,将手上剑经递还给他,「那好像是门用得着你『灵光』的剑,我瞧——」
「.先到这儿吧,明姑娘。」
明绮天微怔:「.哦。」
「《幽仙剑》我想明天再看。」裴液声音微哑,「有些其他的事,我想请教明姑娘。」
「那天晚上?」
「嗯。」
', ' ')('明绮天点点头:「你讲。」
裴液却一时沉默下来。
这几天来,他脑子确实一直挂在那一夜。
努力不去看少女青袖中绽放出的惨烈血花,他将那个雨夜中所见的黑袍的每一个动作回溯了一遍又一遍,最终牢牢牵系在两人最后的那一合对视。
他将那一幕回看了许多次,渐渐看见了许多不曾注意的细节,获知了它的全貌。
那是一次两人都没有准备的交手。
裴液丶戏主,都没有料到会突然出现一次心神境的互相直面。
裴液是暴怒失控地冲了上去,但他绝没有有意使用诏图去进攻敌人,他既未掌握这样的技巧,也未下定这样的决心。
那一瞬间是他被诏图侵入,而后紫色的竹林便藉由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铺展开去。
他相信另一边也是一样的情况。
戏主被吞入紫竹秘境的那一刻,是绝无准备的,而下一刻,他也做不出任何反制的手段。
他并非那珠子的主人,在那一刻,他们两个像是背后之物的刀剑,被和对面的宿敌放到了一张擂台上。
两方似乎都没有准备好,裴液知道诏图缺少什麽——自己得到它后,始终没有和仙君建立联系。但那枚珠子缺少的是什麽,裴液却不得而知。
不过即便这样,它们还是一见面就扑了上去,只是这个擂台变得可以随意上下,而裴液因为心境的缺漏,在第一次撞击中就被击溃坠落。
这一场决斗因而未能成行。
裴液想知道它究竟是什麽东西,想知道那袭黑袍下的名字和面目,而某种程度上,这其实是同一个问题。
此时他沉默了一会儿,从头到尾把这两天的梳理缓声尽数说给了身旁的女子。
「.明姑娘,」言罢,少年低声道,「你知道他们是要做什麽吗?」
明绮天安静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抱歉,除了剑之外,我懂得东西其实并不太多。」她望着星光渐繁的天空,「而且,师门长辈说,关于上古的一些秘事,其实是在最近几十年才露出些眉目。」
「在更早以前,像天山仙人台他们虽然也一直在锲而不舍地追溯,但其实都没什麽收获。」女子轻声道,「所以,很多东西忽然现世时,其实都是第一次出现,先弄清楚它是什麽的人,往往就占得先机.并不一定谁更强,也不一定谁势力更大。」
「不过这样东西,我想最可能知道来由的,还是只有天山和仙人台你没有询问那位石姑娘吗?」
「.」裴液沉默了一会儿,低哑道,「我没敢问。」
「.嗯。」
「明姑娘,你们云琅山不争夺这些吗?」
明绮天摇了摇头。
「世上有千百条道路,云琅山有自己的坦途。」
「.哦。」裴液怔然一下,回过神轻吸口气道,「多谢你了明姑娘,什麽事情都总打扰你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
明绮天摇摇头,示意没有什麽。裴液则倚回树上,借着火光取出了一副纸笔,低头开始一笔一划地罗列什麽。
他嘴唇微微抿成一条线,光影明暗之中,侧脸像一个凝固的石像。
是他在这两天里搜集推测出的一切线索,如今把女子所言补上去后,少年停下了笔,一动不动地盯着这张纸页。
气质或者真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样貌,如今只从身影一定认不出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这具身体在沉默下去,冷沉的东西渐渐遮盖了上来。
不知盯了多久,少年终于抬起了头,但依然是无声的,身体仿佛冻在了原地。他安静地望着寥阔的星野,星幕垂落,四方是浑然的寂静,冷阔的秋野上,只有一蓬篝火越燃越暗。
「你想,喝些酒吗?」
裴液一怔回头,女子并未睡去,一双平和的明眸望着他。
「.明姑娘你还没休息?」
「我不常睡觉,夜间一般修习《姑射》。」明绮天轻声道,女子身上云天般的淡远确实明显了许多,即便在篝火橘光下,裴液都有遥在天边之感。
「哦我不喝酒。」裴液揉了下脸颊,勉强一笑,「明姑娘还带了酒吗?」
「我见伤心人多要饮酒。」女子清淡道,「二十里外不是有村镇吗,你若要喝,也不费什麽脚程。」
裴液确实没这个意愿,他本来不爱饮酒,如今也没麻痹自己的想法,更不可能让女子帮他跑腿,于是摆出个笑来摇摇头:「劳明姑娘担心了我就一时睡不着没什麽。」
明绮天又沉默一会儿:「.你想听曲子吗?」
裴液真是一怔了:「什麽?」
「我会吹笛子。」
「.不,不必了明姑娘谢谢你,其实只要捱过去就好.」
「那,你想打牌吗?」
「啊?」裴液没听清楚,「什麽打牌?」
「就是.打牌。戏牌,数牌,我小时候常玩。」女子眼眸清和地看着他。
裴液怔然,一时明白女子是几乎拿她自己所知的一切玩乐来安慰他,心中酥麻般一暖,但沉重的压抑本不是这些东西可解,喉咙动了动,还是低哑道:「多谢你明姑娘.但我自己静一静就好.没什麽事情的。」
「嗯。」明绮天沉默了一会儿,「我不大会安慰人有什麽需要,你和我说就好。」
裴液正要道谢,这话却确实勾起他一个记忆。
裴液一怔:「.对了明姑娘,还有另一件东西。」
明绮天偏眸看来。
裴液取出杨颜交予他的玉佩,递给了她。
前面女子已经说过不认识那珠子,而这玉佩其实更加隐晦,除了能够储物外,几乎没有任何线索,此时裴液其实也未抱什麽希望。
「明姑娘你认得这是什麽吗?」
明绮天接过去,仔细翻检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
「哦其实也不一定是什麽东西——」
「但这两个古字大概有些来路。」
裴液一怔:「哪有字?」
投目看去,是「眼睫」部分两枚奇异的花纹,竖列在一起。
「这是.字?」
「嗯,很偏僻的古字。」明绮天凝眸看了一会儿,似是仍没想起来,于是取出一本古书,开始一一对照。
裴液怔静地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过去,渐渐夜色浓得仿佛有了重量。
女子指尖忽然停住,轻声道:「找到了,是『照』和『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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