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章 求名(1 / 1)
第527章 求名
崔照夜看着那人上楼而去,少年依然立在原地。
她走上前来,收回目光笑道:「我打探到好几位剑者,都是很有意思的名字,而且还都戴着假面呢。」
「是麽?」裴液回头笑了下,「我刚刚听人说什麽『御凤年小剑仙』,那又是谁?」
「续道山的鹤咎啦,是御凤年间最有名的几位天才剑者之一,人说『云外无剑,剑中有诗』,剑中之飘逸绚美者无与比肩。」崔照夜颇为期待道,「我只在剑籍里见过这位当年剑才呢,说是当年南国使者赴京见得此人,说是『大唐气象,一剑窥之』呢。」
「是麽?」裴液端茶润了润唇,「若放在当下,该和谁比肩?」
「嗯……这倒没法比啦。」崔照夜偏头而笑,「那时没有鹤凫榜,如今截取的旧影也不能真个重现其人当年的实力,毕竟不能叫他们真的打一架了……然而如今世上也再无鹤咎这样的剑者,一柄剑像一道流星划过那几十年,和当世的这些剑者一样,都是属于各自时代的璀璨吧。」
「唔。」裴液轻轻点头,「能和旧日剑客相弈,说不定还能见得剑术曾经流变的痕迹,确实是件颇有意思的事——不过我倒好奇要怎麽开始,随便一个人过去要和他打,他就同意吗?」
崔照夜摇头笑:「幻楼所见都是当年之事,若我猜得不错,今日应当是剑道轶事中那个颇有名的典故——当年在朱楼之宴上,众人弈剑为欢,互有胜负,唯小剑仙枕剑卧云,醉求持剑入其七步之内者,然而满座剑客竟没有一个能在他面前走完七步,那真是陈思再世,技惊四座。」
裴液倒没听过这段典故,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却是先回头望向另一个方向。
「重走一遍古人之路,定是很有意思的事情。还能见到当年传奇剑客的风采呢。」崔照夜期待地看着他,「咱们也上去吧?」
裴液却摇摇头:「崔姑娘你先上去吧,想来也轮不到我第一个,我先去忙些别的事。」
「……唔。」崔照夜怔了怔,她记得少年是带了任务来的,犹豫下提醒道,「但是……那位幻楼主人就在上面,你要猜他身份,宴场上应该有更多机会的。」
「我知道。」裴液笑了下,「所以我过会儿就上去。」
「……好。」崔照夜点点头,「要帮忙处,随时唤我。」
裴液和少女作别,肩着黑猫转身逆着人流而去,到得边缘处抬手唤住一个侍者。
侍者行礼:「客人吩咐。」
「请问,你们『欢阁』在什麽地方?」
……
欢阁也不过就在这栋楼中,低了几层而已。
锦绣的门光明正大地开着,鼻端是清暖的香气,脚下是名贵的软毯,一踏进来就被温暖和舒适包围。
这确实是享乐的好地方,筋骨轻松,头脑也舒缓下来,两名青衣侍者已迎了过来。
裴液抬四顾望了望,瞧着是不算太大的一处空间,回过目光道:「这里一共多少人?」
侍者微怔:「客人是问……」
「就这间『欢阁』。」裴液道,「除去你们这些侍者,服药而入的男女有多少?」
「您是说『欢奴』,这里有二十九人,男十三,女十六,其中『人笔』四支——」
「都叫来。」
「……」侍者怔了下,「好。」
贵客既有要求,只用了十多息,近三十人就已在暖阁之中候好。书生丶武人,年轻貌美的女子……裴液已遭过鲤馆的一次冲击,但这时还是颇有些他不认得的改造装扮,问之竟是什麽棋伴丶画仆。
裴液在记忆中翻找着查抄鲤馆之后所得的那份输送名册,蹙了下眉道:「你们这里是不是应有七十多人的?」
侍者微怔:「……从最早到现在的总数,大约确实差不多。」
「人呢?」
「……」
「嗯?」
「这……难说。多数是客人喜欢,便任由带走了;有些患了伤病……还有些伺候的不好……便去掉了。」青衣侍者努力委婉道,似乎也是第一次见客人详问这些事。
裴液点点头,照着脑中的名单一个个问去,努力对上经历和名字,一刻钟下来算是七七八八对了个差不多。
终于少年轻叹一声,在青衣侍者有些忐忑的目光里回过头:「我问你,如果客人想要提前离开,怎麽办?」
「……客人若要离宴,我们也备了『见真丹』,服下后半刻钟内便可化去幻药,脱离幻境。」侍者犹豫一下,「客人若要用,我可为客人取来一枚。」
「带我去拿。」裴液提剑起来。
「……」
所谓见真丹在另一处阁中,侍者打开一处檀柜,里面摆放着几十方玉匣。
侍者取来一方递给裴液,裴液接过来:「再与我二十九方。」
「……」
「要我自己取吗?」
「……客丶客人,如果您要那些『欢奴』,和我家主人说一声便是,主人由来大方的。」侍者躬身道,「但这些丹还要备着留给其他客人……」
「我瞧这楼里现下没有人比这二十九人更需要离开。」
「……」
「拿来给我。」
侍者低下头,取了两盘玉匣捧给他。
「你要想走,自己也可取一枚吃了,算在我身上。」裴液接过来,看他一眼。
侍者猛地抖了一下。
裴液端着两盘回到阁中,一一分给这些神色不一的面孔,最后一枚递给了肩上的小猫。
「这些人交给你了,把他们带出去,谢穿堂和李昭一直在外面守着的。」
黑猫沉默一下,并未接过,碧眸肃然看着他:「我们是来探查幻楼主人的身份的,这样一来打草惊蛇,恐怕此行落空。」
「这也是鲤馆案子的尾巴,都是公事。」裴液道,「总不能让我知道了这处地方,还任由它存在。」
「……」????「没事。」裴液扶了扶腰间的剑,低声道,「我会用别的办法知道他是谁,一样的。」
黑猫只再默然一下,接过丹药点了点头:「自己小心。」
……
朱楼之顶,灯烛如昼。
明月仿佛就在窗外,清风穿过宴厅,玉樽清酒泛起涟漪。
总得来说这里仍比下面安静许多,刚刚那三位立于主位之前,佛面依然在中间,并比旁边两人高出半阶,旁边小金炉燃着佛香,两边还有低诵的僧人,他敛袖在这宽大宴场最明亮的地方看着客人们纷纷走入。
这场宴上并非只有年轻人,已经揭面的人中已可见得养意楼大器师丶东海剑炉大宗匠一类的人物,然而每一位见得此幕者,都会先立定行礼。
连摇着玉杖的鱼紫良走上来,都急忙收起来整了整衣冠,恭恭敬敬地躬身作揖。
若说这位主人尚不知身份,那麽旁边两位至少是士林与江湖上不需任何定语的顶层人物。而在三人的背后,一面朱墙已被整个清空,悬以一张巨大的素纸。
这是宴厅中最高远夺目的一幕,纸下只安静地盘坐着一道身影,赤足,一袭素衣,一张龙面。
然而与先前那张朱红的不同,这一张色淡如天,真仿佛真龙的垂眸。
这道身影的气质也很安静,但绝非颜非卿般的清静淡远,而是似乎带着一种无法躲避的洞彻,所有人向他望去,第一时间感到的都是浑身无有遗秘的冷悚。
如今他阖着眼,星月洒在身上。
崔照夜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不自觉地放慢了步子。
和她一样的人还很多,人们的语声由是而放低下来,带着些惊奇的神色走入此层。
「诸君好。」佛面老人缓缓举杯,扫过已齐的客人。
他声音苍哑,掺着很淡的笑意:「时隔近月,又得会面于此,老心甚欣。自敬佛以来,吾清心养生,克己节欲,固有功德成效,却难逃旧友无趣之责。」
他清淡一叹:「因常请诸君入此楼,非为求欢,聊慰寡心。亦可多见才俊后学,有所提携时,便为时局尽一微薄之力。」
「而今日四殿下至,为我等传昊天之意,将于半个时辰后回鸾。此间时光,幻楼已择古贤四位,以供切磋聊赏,愿诸君今日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这大约就是此宴其人开口的唯一一段话,已足令客人为此尽饮一杯。
确实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幻楼」之宴从来是神京名利场上最令人梦寐以求的地方,求欢者得欢,求实者得实,「提拔后进」四字轻轻放下,今日便有主位上那两道身影。
儒林哲子,北海脉主,世上有多少人,能有机会在他们面前诵文出剑?
只是能来到这里的人,也都是立在大唐各个顶端的贵客,往往也并不太过缺少这样的资源罢了。
但当然每次也总有几个真正出身低微的人。
徐梦郎跟在卢岫身后,登上楼后下意识往崔照夜身后去寻那少年的身影,却微怔扑了个空。
他为了来到这里确实已付出了太多的努力和运气,这时望着场上那道儒雅含笑的身影,手心开始有些汗渍,于是更想寻那名处境相似的同伴。
诗家乃是上官学士,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也令他心绪更加下沉。来之前他尝试向卢岫暗暗旁敲过,希冀她能为自己探得些消息,然而却只得一个冷眸,令他心底一寒地闭上了嘴。
他自己写诗在婉丽精美一派,然而上官学士正是大唐此派之祖,两人诗作放在一处,自己的怎麽也不可能凸显出来。
纵向来比同样令人揪心,他已认出那张鸡面,准备的诗抛得早了,难免为垫脚,抛得晚了,又怕无脸面拿出……
然而典雅的宴场上并无这般纠结,有人已举杯与几位古贤人含笑聊起来,已经传诵起了诗句,另一边则有侍者照着名册清声报导:「幻绡未破者尚有十二人,欲与古贤较艺者可先揭面。」
上官学士微微含笑,已回头在纸上挥毫写下一首五言律诗。应制奉和本是看家本领,当年多少次御宴上,起头与衔接者总是「诗中上官」。
是曰:《奉和山夜临秋》
殿帐清炎气,辇道含秋阴。
凄风移汉筑,流水入虞琴。
云飞送断雁,月上净疏林。
滴沥露枝响,空蒙烟壑深。
立刻有人转头笑道:「我们的白面小生何在,莫非逃了?」
人丛中一个白衣的公子被推了出来,覆着一张清丽的彩面,脑后还别着一枝不知从何而来的桃花。
其人抱着摺扇作揖谦虚着,已被推了上来,先四下躬身一揖,又朝主位深深一礼。
然后才笑着摘下面具,露出张年轻清俊的脸。
崔照夜挑了下眉,自语道:「原来是状元郎。」
「你不知道卢霖要来吗。」旁边女子笑道,「我还找了他半天呢,谁知扮成这样。」
「没打听。」崔照夜移开目光,这人诗作应是不错,得上官学士抚了两下掌,不过主位那位哲子没有什麽反应,低眸批着一份古经,只在卢霖望去时微一颔首。
但能得古贤认可已十分难得了,围观的人们响起些笑声和掌声,也有许多人开始好奇剩下的面具下还藏着什麽人。
崔照夜目光落定,自然是在剑场这边。
这确实是更中心些的位置,就在主位六步之前,那位传说中的年轻剑者真的已乘云卧在了那里。他摇摇晃晃地举起酒壶饮着,身体陷进云里,只有醉红的颊和半截翘起的剑柄露了出来。
崔照夜果然还是喜欢看这个,惬意地眯了眯眼,有些迫切地寻着挑战者,自然也难免往楼梯上望去,却还是未见少年的身影。
「无剑佐酒,甚是无趣。」鹤咎在云上攀起半个身子,醉眼笑着望向宴场,「今日谁敢入我七步之内?」
崔照夜望着场上之人,正期待着哪张面具会第一个从里面走出,肩膀却忽然被颇有礼貌地一点:「你好,敢问是崔照夜小姐吗?」
崔照夜一怔回头,面前是张很有西南风格的戏面,和用一根柔嫩柳枝束起的头发。
「敢问……裴液世兄是跟着你来的吗?」少女的声音清而轻,「怎麽没瞧见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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