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请入鬼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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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扶微心如擂鼓:“莫非天书……当真能改变历史?”

“当然不能。也许凡人能借天书窥视天机,但历史无法改变,于人如是,于神亦如是。”

司照语调平稳,仿佛方才一霎的失措只是错觉。

柳扶微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是了,倘若天书当真能够改变过去,当日在神庙,司照何不启天书,改变洛阳神灯案?

她没再多问,回归正题:“为何殿下特意提及,祁王很爱他的母亲?”

司照道:“皇叔非足月出生,幼时瘦弱如柴,两岁不能行,三岁不能语,太医皆言此乃天生心恙,不得医,唯贵妃不肯弃之,日日同皇叔说话谈天。待皇叔五岁之时,终于开口唤‘娘’,此后,皇叔就如开窍,能说话写字,也能骑射习刃,因此,皇叔格外敬爱萧贵妃,宫中人尽皆知。”

柳扶微素知祁王贤才,不知背后竟还有这样的故事。可若是如此,当年萧贵妃为鱼怪所吞,祁王何故不肯深究?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她顿了顿,“之前兰遇说,殿下和祁王感情好,是真的么?”

司照沉默一瞬,道:“我母妃早逝,皇叔长我十岁,他外出游历,常会带一些新奇的玩意儿和书籍送到东宫来,我们应该也曾有过无话不谈的时候,但现在……我已记不清了。”

“记不清?”

司照道:“那日入魔后,许多过去的事,个中细节已想不起来。”

柳扶微一时惊疑不定,料想是失了仁心所致。

“此不必过虑。”司照敛下眼帘,“皇叔已然中计,断不会在此时轻举妄动。只需再拖延一日,待我师父抵达长安,城中鬼阵也可随之消散。”

话虽如此,但找到鬼门,再将其捣毁,谈何容易?

他又道:“无灯之火终有尽时,只需断其根源,可将波及面降到最低。”

柳扶微听到“断其根源”四个字,心神莫名一慌:“如果祁王当真不是为了谋权篡位,是否只要让祁王知道天书并无那些超凡之能,或可打消他的念头呢?”

“他做到今日这个地步,开弓没有回头箭。”司照望向长安充斥着森森鬼意黑夜,风不惊水不起地说:“初衷如何,已不重要。”

乍然听出他话音中的杀意与决绝,柳扶微心下一凛,但仔细思量,洛阳之乱、长安之危皆与祁王脱不了干系,昔日情谊确无足轻重。

“是啊……作恶至斯,无论初衷,无论苦衷,都不可饶恕的吧。”

司照觉得她这话语调有异,侧首看她,她已恢复常色,道:“殿下说得对。”

他目光微动,忽尔伸手取下挂在腰际的缚仙索,她没会意,投以惑色。

司照将缚仙索塞入她手心:“缚仙索跟随我已近十年。虽不能近身攻击,能在顷刻间拘住敌手。”

这架势,俨然是要将缚仙索送给她了。

她不解:“可是,法器不都是认主的么?”

“大部分法器的确认主,但缚仙索……也许会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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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不好回答的问题,司照顾左右而言他:“我……且将心诀告之于你,你试试。”

心诀不长,手势也不难记。

柳扶微也觉好奇,默诵几遍,信手捏了一诀,手中的绳索骤然从掌心滑出,如同一只游动的蛇,扭扭捏捏地跳起了舞来。

这可算是除了脉望之外她能驾驭住的法器了!

柳扶微又惊又喜:“想不到,它竟这么给我面子。”

司照也没料想一试即成,他紧绷的嘴角终于浮出些许笑意:“现在,你也是它的主人了。”

“也?”她笑道:“一法器侍二主,若是我们都想绑对方,它听谁的?”

“听你的。”

他说得无比认真,浑不似新婚夫妇那般蜜里调油的甜言蜜语。

她不好意思再逗他,只能改去逗缚仙索,不知怎么的,这根原本令她有些犯怵的法器落她手中,倒是十分趁手,再不是之前那般冰冷冷的模样。她忍不住道:“我怎么忽然觉得,这条缚仙索有些像情根君啊。”

“……情根君?”

“对啊。”她拉了拉摇拽的绳尾,“殿下不觉得它很像你的情根么?”

“……这只是缚仙索而已。”

“我不管,现在它跟了我,就得让我来起名。”

司照失笑,他没去和她争法器的冠名之权,只看她把玩片刻,道:“你将它系在腰间,结此手印,唤我名字看看。”

柳扶微不知又有什么新玩法,忍不住退后几步依言照做,只道一声“司照——”却无反应。

司照道:“……我,字图南。”

柳扶微“噢”了一声,又低低叫了一声“司图南”,下一刻,缚仙索居然原地结阵,将他们两人位置一换。

她差点没站稳,兀自惊叹:“这也太神了吧。”

他道:“缚仙索与一线牵同理,受限距离,一旦进了鬼门怕难以奏效。我无法确定皇叔究竟会用什么方法带你走,一旦有人对你不利,有任何突发情况,你只需唤我……”

柳扶微瞬间懂了他的用意:他还是不让她进鬼门涉险。

这与之前约好的不一样,她当然要抗议:“祁王的目的是我,若是忽然变成了你,那不就暴露了么?席芳也说,鬼主在鬼门之中能驱魂,你的仁心在他手中,必要受制于他呀。殿下,我会借一线牵告知你鬼门所在,待我想办法从祁王手中找回殿下的仁心,你再动手也不迟。”

司照深吸一口气,反问:“你在他手中,要我如何动手?”

柳扶微:“我会保护好我自己。再说了,祁王想要我信任定会托席芳来,有他在……”

“我不放心。”

哪怕这段时日他留她在长安城与自己共同进退,权因她一句“我想寻求答案”,他光是克服自己极端的保护欲,已是竭尽全力。

“微微,没

() 有仁心,我仍会是我。”司照瞳色逐渐加深,“对我而言,你的安危才是我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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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知殿下日日在为挽救局面耗尽心思,心头负荷之重委实难以想象,但他却要在盘算所有可能发生的形势同时,以她为底线……这本就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她低下头,将腰中缚仙索多打了一结,浅浅一笑道:“殿下这下总放心了吧?”

**

东宫内外挂着经幡,承仪殿内外也贴了不少符篆。

算是将佛道两派驱鬼的手段都用上了。

司照不敢掉以轻心,他陪柳扶微小憩片刻后,披袍而出。

实则局势比预料还要严峻。

神策军苏奕乃是祁王一党,祁王既敢拿神灯索取百姓的代价,难保不会对军士们下手。祁王的下一步棋会如何走,究竟是开启鬼阵霍乱长安,还是起兵造反都是未知之数,就算神庙肯破例下山施援,最多也只能帮助铲鬼……

“殿下要否再回去休息?”卫岭不知太孙殿下与太孙妃的那些“云雨”皆是做戏,只看他脚步虚浮,脸色不佳,“您这不眠不休的,就是钢筋铁打的身子也……”

司照道:“宫中可有异动?”

“暂无……”

无字甫一落下,有人来禀:“宫中来了口谕,圣人召殿下入紫宸殿。”

司照眉目一肃,即刻更衣入宫。

深夜召他觐见,难道是皇叔对皇爷爷下手?

但宫中自有重重守卫,国师亦如影随形,理应不会有事。

司照一件一件复盘,唯恐不够周全。

行至半途,想起圣人召见一贯是令姚少监来传口谕,便停下车驾,令卫岭去查来传旨的小内侍。

果不其然,小内侍立刻慌神抵抗,衣料一掀开,身上亦有被业火灼伤过的痕迹。

卫岭一时错愕:“又是一个被神灯索取过代价的人……”

一股不祥之感刹那间兜上心头,司照急声道:“速回承仪殿!”

**

柳扶微是被屋檐下经幡拂动的声音吵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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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的灯烛不知何时熄灭,她掀开床帘,自然而然地望向窗户。

屋檐下的灯笼本该是红色的,但窗棂漏出外头的光却泛着幽蓝。

她陡然坐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窗上的光晕慢慢扩大,由远及近,直到窗纸上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巴掌大小、镂雕敷彩的……皮影?

那皮影先是脑袋轱辘了一圈,接着四肢不大协调地溜溜转起来,好容易才定住,垂直地抬腕,做了两下敲门的动作,“笃笃”——当真有叩窗声传入屋中。

不轻不重,规律得像个和尚在敲木鱼,那皮影裙裾华彩,云髻高耸,似是深宫妇人装束。

柳扶微头皮瞬间麻了半边:这和席芳同她约定的暗号不同。

没等到回应,叩击声又变了节奏,一起一伏,

() 一息一顿,配上那皮影美人拭泪的动作,尽显出闺阁女子的哀愁与思愁。

柳扶微回头看了另一边殿门的方向——外头站岗的左右卫毫无察觉,也就是说,动静只有她能听到。

这不速之客是奔着她来的!

席芳说过,寻常的鬼魂在阳间行走没有实体,除非借助伥鬼、邪祟之力,通常情况下若听见、看见什么奇怪的事物,不要看它、不要和它说话,转头就跑即可。

但她并没有挪开目光,对鬼怪天然的恐惧还是让她僵坐了好一会儿,片刻后穿上圆领袍,套好云头履,不忘将那条金莲镣铐回脚踝上,踱到窗边。

窗外的东西察觉到有人走来,总算停下,下一刻发了声,口音生涩且空洞:“你是被皇太孙囚在这里的太孙妃吗?”

**

司照撞开寝门时,窗门大开,金栏断裂,飘荡的床帐后已空无一人。

“怎么会?”卫岭气喘吁吁赶上来,怒叱守卫们,“太孙妃呢?一个大活人都看不好么!”

承仪殿守卫纷纷跪下,只道不曾见太孙妃出来,听到响动时已就不见了人云云。可前院后园皆没有更多异动,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

司照单手捏诀,一线牵的红光遽然亮起,倏然湮灭,之后再无动静。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微微还可以用缚仙索同他对换。

他回过头,忽然间发现床榻边衣挂上的衣袍少了一件,鞋也少了一双。

捏诀的手顿在半空,脊背流下一股冷汗。

劫匪是不可能给人穿鞋的。

除非……是她自愿。

**

柳扶微抱着膝盖坐在一个轿辇中。。

确切地说这玩意儿不能算轿辇,而是一个上下左右八面一扇窗都没有的封闭式空间,加上空气中弥漫着的楠木味……她着实怀疑自己是被塞进了一副棺材里。

“此轿略显逼仄,娘子请多担待。”

柳扶微借着轿内的微弱的光斜瞅过去,跟前这位……身穿烟罗宫装、梳芙蓉发髻的女子,同她在窗前看到的那张袅袅婷婷的皮影人真有七八分相似,不仔细端详,真看不出来和寻常人有什么区别——然而她胸口停着一只翩然的黑蝶。

与在幻林中遇到的那些念影一样,不是人,只是人临死前留下的一念幽魂、一念残影。

这个女子死的时候好像死得很痛苦,露出的手腕、脚踝甚至脖颈上都有断裂的痕迹,远看时并不明显,近处瞧显得无比狰狞,形状恐怖。

只是女鬼浑然没有知觉,见柳扶微不吭声,只当她是坐得不舒服,就将自己退在的边边角角里,姿势像一团蜷缩的猫:“你再忍忍,很快就能到了。”

“……”

在承仪殿外时,就是这样软绵绵毫无女鬼气焰的声调:“我家主人想请你赴宴。”

没曾想,柳扶微只是回答了一声“你家主人是谁”,反锁的窗户就骤然爆开,诡异的皮影后凭空幻化成一道人形:“

我家主人说,他是席芳的朋友,也是能救你于水火的人。”

柳扶微心知肚明,所谓的赴宴应指得应是鬼门宴。

祁王没有派席芳来,她毫不怀疑这位彬彬有礼的女鬼只是先礼后兵。

若她即刻结阵唤来太孙殿下能够脱身,但是……她何必脱身?

殿下仁心就在鬼门,掌灯人也许就是最接近神灯真相的人,她冒险留在皇都,演了这么久的戏,不就是为了此刻么?

她打算先试探:“你家主人是谁……他要如何救我?”

谁知话音落下霎时,铁铸的金栏向外扭曲拧成麻花,咔咔断裂,天旋地转间她像被一股力量吸走,随后便落入这个四四方方、勉强能塞得下一人半的空间内。

想必这便是可抬活人入冥界的鬼辇。

柳扶微尝试用一线牵联络外界,未果……这种情状,具体的方位是把握不成了。

她试探着想要掀开头上的盖,女鬼连忙制止:“正在潜水渡河,不能乱开的噢。”

不说倒没留意,车辇外果然有”咕嘟嘟”的潜水声。柳扶微诧异:“渡河?这……不是轿子么?”

“我家的轿子是拿忘川边的楠木做的,本就是用来渡河的。”

嗬,敢情这轿子真是一副上好的棺材啊。

柳扶微都无心思考晦气不晦气的了,她暗忖:看来入鬼门的阵眼还是布在了水下,长安有八水五渠,要是能知道是哪一条河就好。

“河?总不可能是忘川河吧。”

女鬼支支吾吾:“我不能告诉你。我家主人说,你比鬼还要鬼,令我决计不能被套出话来的。”

“……”

真不愧是掌灯人,功课做得够足啊。

柳扶微故作疑惑道:“你家主人不是诚挚盛邀我去赴宴么?既然是一片好心,我为什么要套话?”

那女鬼“啊”了一声,似也觉得有些难为情:“对不起,也许是我家主人嫌我笨……”

柳扶微发现这位女鬼真有种别致清澈与愚蠢,遍体林立的汗毛都散了一大半,遂问:“哪有?你那么厉害,一眨眼就将我带出了东宫,之前席芳费了老大劲都办不成呢!”

女鬼听到有人不吝言辞地夸奖,还是忍不住羞涩了一下,连忙摆手:“不是我厉害,我以前就住在太液池底,后来有一天,我发现我身体有一个‘洞’,这个‘洞’能和太液池的溶洞连在一起,我家主人就把轿子就藏在那儿的,只要你应了我的话,自然就能进来了。”

柳扶微略懵,大致能意会:难怪会派这个不通世事的女鬼来了,原来她身上有特殊的技能……这么说来,祁王在太液池底布了鬼阵,此阵可通往鬼门……

“啊!”女鬼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家主人是我告诉你的啊!”

柳扶微连连点头,并两指举天,做了个十分不规范的“我发誓”姿势:“我叫柳扶微,柳絮的柳,搀扶的扶,微弱的微……你叫什么名字?”

“我、

我只记得……我叫小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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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颖呆住,目光带着一缕别样的奇异:“你不怕我?他们都说我难看,像被怪物咬得稀巴烂,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人敢同我触碰了。”

“小颖姐姐如此温柔,我怎么会怕你呢?”

实则,触手时那股严寒还是刺得压根打颤,柳扶微只得顺势收回手把脸一捂,“只要能够逃出生天,我已经没什么好怕的……对了,你家主人是何人?必定是一位很厉害的神明大人吧。”

“我家主人不是神……”小颖怔怔盯着手中的皮影,“他其实也是一个很可怜的人,如果不是因为那盏灯……”忽又“呀”了一声,夸张地捂住自己的嘴。

柳扶微自从善如流地接了她的话茬:“放心,我不会告诉你家主人的。”

“柳娘子,你真是个好人。”小颖轻轻叹了一口气,瞥见柳扶微脚上金镣,幽幽地问:“都说太孙殿下是世上最宽仁的人,何以会将你锁在他的寝殿里呢?”

“呃……大抵是因为我借走了他的情根。”

“既是借,还不就好了?”

“正因还了,方有今日。”

小颖瞪着超乎凡人的大黑瞳:“你再把他的情根夺走不就好了吗?”

“来不及的……”柳扶微酝酿出串串晶莹的泪珠,“我和太孙殿下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他已经完成变成另一个人了……就算是你们主人也帮不了我了……”

小颖的眼神里涌出怜悯和同情:“就算外面那个太孙殿下不好了,我们主人那里还有一个……”

突然间,鬼辇横向摇摆颠簸,嘎吱作响。轿身仿佛扭了个大弧,旋即向上猛地,犹如一只疾冲的游鱼,“哗啦”一声冲出暗涌,重重地落拍在水面上。

“啊,到了。”

小颖轻飘飘地伸出手,在轿头轿尾分别叩击了数下,下一刻,头顶上的轿盖嗡嗡开启,一股阴冷的风迎面拂来。

世上最怕鬼的小娘子,终于来到了鬼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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