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傩(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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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色祥云盘亘在内廷,数日不散。宫人也只是匆匆抬头看天,又投入到登基大典的准备工作中。宫女捧着女帝十二冠冕:广七寸,长尺二寸,前圆后方,朱绿里,玄上,前垂四寸,系白玉珠为十二旒,以其绶彩色为为组缨。一队内使捧着玄衣龙衮:上有日、月、星、山、龙、雉、虎蜼七章;下有红裙,藻、火、粉米、黼、黻五章,以示天命所归。黄门捧着真珠、琥珀、连缀宝玉、六彩绶带、鹿卢玉具剑,玉标等。众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女帝寝宫。

史官立在廊下,苍老而颤抖的手指轻轻抚了黑白夹杂的胡须,看着天上绽放华彩的帝星天象,在竹简上郑重刻下了最后一行字:

“天命于此归于一人,广陵之主,文汉天女是也。登基年号为曌明。”

朱红窗外又有一阵宫人细碎的脚步声响起。这并不能打扰到周瑜。他此刻正捧着一块一尺六寸九分见方的玉石,坐在案前。他手执红宝石刻刀,在油绿透亮的方玉上一撇一画的刻。碧玉质,盘龙纽,上面的璃虎盘龙已经刻好,只剩下最后的印面了。从绿玉上剥离的碎屑是青白色,一层层地覆盖在周瑜的虎口处。他一面刻,一面轻轻吹去浮屑。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刻玉玺,本来应当由礼部找寻能工巧匠来雕刻,帝王至宝,自当慎重。周瑜忽然轻笑了起来——一点皇帝的架子都没有,抱着他的胳膊,央着给她刻玉玺,就像是寻常人家,妹妹求哥哥刻木马一样。

“天命明德、表正万方、精一执中、永宙永昌”,这方凝命神宝,是周瑜想要告诉她的,自己对她无穷无尽的祝愿。

可当他刻下最后一笔的时候,锋利的宝石刻刀划过他的指尖,一股血渗了出来,随即滴在了青碧盘龙眼下。

真龙泣泪。

随即周瑜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携着玉玺,猛地推开门,发现宫殿中空无一人。白色的雾气似有实质般的缓慢的在廊殿之间流动。高处的雾气在蚕食飞甍脊兽,很快指路的仙人已经不见踪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白色的、死一样的寂静。

妹妹还在前殿!

白色靴底刚刚踏上大殿朱红织金龙纹毯,一股血液就从织物纹理中挤压了出来。朱红的地毯被鲜血浸透,变得猩红。血液顺着龙椅上腾飞盘虬的金龙鳞片一滴滴地落在地上,金与红交织,一张血色与权力织就成的网。

大殿寂静,周瑜能听见血液落在汉白玉地面上的滴答声和他几乎停滞的心跳声。

雾气仿佛有生命一般,浮浮冉冉地漫过了周瑜的脚面。殿内无风,但是雾却轻轻柔柔地卷着妹妹还在落血的手指,像鱼儿衔花一样轻柔。

她斜躺在龙椅上,好像是睡着了。玄色衮服上的金线章纹被她的血液浸湿,日与月,星与云,在一片血色的天光中浮沉。

飞龙不起,猛虎伏行。玉玺掉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当巨大的割裂感和撕扯感袭来的时候,周瑜只觉得麻木。心脏被人极快速地挖去了一块,人们往往反应不过来,心脏依旧裹挟澎湃的血液涌流。

周瑜垂着头坐在龙椅上,抱着妹妹的尸体。

大殿长明灯光华流转,金色的佛光映衬在周瑜的面庞上。他应该悲伤,或许应该捶胸顿足,放声大哭?或者陷入崩溃与疯狂之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周瑜只是觉得,她历年征战,腰上旧伤累累,如果歪坐在坚硬的龙椅上,第二天腰一定会疼。

于是他轻轻地环抱着她的腰,扶着她的脊背,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然后低头,面庞轻轻贴上了她的脸颊,皮肤传来的冰冷的触感提醒周瑜——妹妹的确死去了。

忽然记起赤水一战,妹妹负伤,半夜高烧不退,自己也是这样抱着她,用手轻轻捧着她的下巴,把脸颊贴在她的额头上,感受她滚烫的体温。军账内烛火明灭,幕帘外寒风呼啸,极地血原上,只有他们兄妹二人互相依偎,就像梦境一样美好。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

此时此刻是现实,那么之前种种美好,皆为虚妄;此刻是梦境,那么……

周瑜捡起了地上的一块玉玺碎片,薄如冰,透如水,泛着温柔的冷意。玉刃再往下深一寸,就能够隔开自己的动脉,自己就能够永远与妹妹留在美好的梦境中,一个永远不再醒来的、只有他们二人的梦境。

但玉刃被丝丝缕缕的白色雾气所缠绕,始终切不进血肉中。猛然施力,周瑜却发现充盈在大殿中的雾气全部涌进自己的身体。

妹妹的尸体消失不见——

九龙盘椅消失不见——

整个宫殿都无影无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周瑜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抚了额头上的冷汗。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手上的伤痕正在极速地愈合。环视四周,他正处于一个无色无味无形亦无生无死的空间内。

时间在此涌动,如河流,如山间奔腾野马雾气,如惠风。独有他一人,却不见妹妹身影。

前方,有一青衣男子虚影,怀抱一人。怀中人的手无力地低垂,青白色指尖挂着一滴血珠。周瑜赶上前去,发现那人的面孔,与他无二无别,怀中的女子,正是自己的胞妹。

心脏在胸腔中剧烈地跳动,全身血液奔涌到大脑。所有的时间此刻都灌注到他的头脑里。头痛欲裂间,周瑜看见了无数个自己,无数个妹妹。

两人或鲜血淋漓,在此跌跌撞撞前行;或手持兵器,剑拔弩张;或面色青白,如地狱幽魂;或是互相扶持,互相搀扶,千千万万相同的身影,都向前方光芒处走去。

这是已经发生的、正在发生的和尚未发生的。

这是周瑜发动的第一次“傩”。

登基大典上,妹妹遇刺,血溅当场。周瑜无意识地发动了第一次傩。但他并不了解自己的能力,迷失在这时间的乱流中。

迷走中,他只记得妹妹闹她,一定要让周瑜亲手为她刻玉玺。于是周瑜就坐在案前,一笔一划地雕刻。他只记得,自己悲痛欲绝正要随血亲而去,却被体内的傩之力阻止。不甘与悲痛,驱使着他本能地寻求一个妹妹还活着的时间,但却又一次无知无觉地迎来了她的死亡。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于是周瑜马上发动了第二次傩。

窗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周瑜恍然惊醒。女官过来送刻玉玺的石料。这也就意味着他回溯到了妹妹登基前的一个月。

周瑜坐在案前,看着温润玉石上淌着的昏黄烛光,无声地笑了。笑容中掺杂着泪水,不能自抑。周瑜将脸埋在掌中,肩膀耸动,不知道是低笑还是无声地抽泣。

许久他抬起了头,泪眼蒙眬间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宝石刻刀。再次珍重地刻下“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这次他定能保护好妹妹的姓名,让玉玺上面的字成为现实。

但是他没发现这微小的异变——宫女送来的篆刻刀头是金刚石。

广陵王来到周瑜殿内看周瑜刻玉玺,发现周瑜寝殿内置了一架三层灯架,上擎满了莲花灯台,各有一盏姜黄色蜡烛安置在其中,映照殿内明光绰绰。

“兄长白天还燃着蜡烛呀?”

此时,一个密探走了进来,肩膀上停了一只大鸢,后面跟着的人抬着一个黑褐色大木箱。周瑜取下鸢脚上的信筒。筒内有一张字条:“里八华残党,皆毙命于南裕关,首级置于箱中,请周公核对。”

广陵王从周瑜手中接过字条,微微一笑。“原来兄长近些日子,是做这件事去了。不过穷寇末路,也不急于一时。不过既然来了,就让我们看看箱中都有谁的面孔吧。”

血腥气在殿内散开,木色的箱子原是被人头中滴答的腥臭腐血染成了黑红色。箱内十八人首级,皆神色狰狞,死不瞑目。

广陵王饶有兴致的一一端详过着几颗腐肉死人头,末了还一一评价他们脖颈处的伤口,与密探们猜这条命陨落在鸢部的哪位剑客手里,断口如此干净利落。

周瑜则背过身去,将纸条在蜡烛红舌上烧掉。然后挽起袖子,拿了玉烛剪,一盏灯、一盏灯地剪过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小簇幽蓝火焰缠着一缕白色蜡烟,不甘心地摇动,终究是随着黑色的烛心栽倒在透明的烛泪中。木架上熄灭了十八盏灯。

殿内探进一阵风,火光摇曳,幻光迷离。周瑜转身去看妹妹的身影,却猝不及防地与她的目光对上。广陵王看见周瑜逆光而立,背后是一片柔亮湛燃的光,映衬他如同神子佛陀一般圣洁。

周瑜神色温柔而深情,目光专注而郑重。自回溯以来,他很想去抱一抱她,将她的骨肉捏碎,心脏揉进自己的胸腔中,感受她此刻生命的存在。但两人仅仅是交换了一个笑容。

架子上还有两层灯烛,时间已经不多了。周瑜也不清楚自己能够使用多少次“傩”,他已经浪费了一次机会了,所以他尽可能地排除一切的潜在威胁。

他将自己关在暗室中,日夜不休的谋划了四天。昏昏欲睡、心力交瘁之时,就凭案边的参汤吊着。眼中布满血丝,眼下一片乌青,水晶烟盅的灰已经积成了一座小山。

他余光里始终有一片小小的血红色身影。周瑜不知道那是谁的。只记得目睹了她的死后,这哭泣鬼影就在他的视界中住了下来。许是妹妹的残魂吧,周瑜不敢停下。

有人在淮水之阳发现二十具面目全非的尸首,震惊扬州,上报州牧后此事不了了之。

——此时距离广陵王登基,还有十天。

冀州以北出现了四具无头尸体,伤口整齐,为高手所为。冀州州牧的密报被打回了。

——距离广陵王登基,还有两天。

清脆的鸣鞭声回荡在宫闱深殿,晓雾已经散去,登基大典马上要开始了。周瑜一夜未睡,死死盯着木架上最后三朵闪烁跳动的莲花,等待着密探的消息。

终于,一封被血液浸透的密信送了过来。灯,终于尽数灭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颤抖地吐出一口气,他将威胁尽数解决了吗?真的将威胁尽数解决了吗?真的?他想要告诉妹妹自己成功了,无声地张口却吐出痛苦的嗬声。脑中一阵尖锐的痛感袭来,随即胸腔被挤压,气血奔流,周瑜头重脚轻喘不过气来。

各种声音都在脑海中响起鼓震他的耳膜。头痛欲裂之时,周瑜惊恐地发现余光中,又多了一个血红的身影!

一切,又重新来过。傩吞噬了宫殿中的所有人。白色绸雾中,大殿上的木梁焕发生机,在南山上郁郁葱葱生长;脚下的红锦龙纹毯解体分离,变成茧房中的雪白蚕衣。在近百次的回溯中,冕旒上的东珠依旧停留东海珠蚌内,立于殿前的黄门换成了侍女,飞甍上的九兽缺了指路的仙人。一切,都在傩中悄然改变。

但所有人都视若无睹,周瑜也是。

殿内的烛火也在改变。由一开始的一架三层五十六盏到两架三层八十四盏最后到一室三面木架数百盏。周瑜每次回溯开始,都如同第一次一样,挽起袖子,一盏一盏地点起,优雅清贵,画中仙人一般。然后在风雨交加的夜晚,拿着红烛剪,一盏灯、一盏灯地剪去。

余光中那小而孱弱的身影也不断累积叠加。这是自己妹妹的血海尸山。佛光烨烨,映照彼世来世此世。腐海腥风间,催生了一枝苦涩的春桃,血肉滋养下,花瓣却白薄如纸。周瑜抱着这枝花,等待良久,却始终等不到它插在另一个人的发间。

这是第一百二十六次回溯。

广陵王前来寻周瑜,发现他一个人坐在屋内看着灯火发呆。于是便轻手轻脚地靠在他肩侧,也不打算说话,就陪着他静静地呆着,默默地查蜡烛的数量。

周瑜低头看见广陵王两片纤长的睫羽,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嗯,热的,人是活的。

他常常这样,有时候会半夜散发赤足闯进广陵王的寝殿,抓着广陵王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半梦半醒间,广陵王看见他通红的双眼;或者会从背后死死地抱她,把头埋在广陵王的发间,广陵王能够听见他颤抖的呼吸声。她早就习惯了兄长过分亲昵的举动。毕竟,风口浪尖,刀光血影,自己丢了命是再正常不过的,也难怪兄长小心。

不过,广陵王发觉兄长一天比一天疲惫,她常常能够嗅到他身上浓重而苦涩的烟味。

“小妹”周瑜开口,嗜烟让周瑜嗓音微哑而低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怎么了?”广陵王将周瑜的一缕头发缠绕在自己的指间。

“如果,我是说如果,一件事情你用尽全力却始终做不成,你会怎样做?”广陵王拿着周瑜的一只手,轻轻地转动上面的绿玉戒指。

“要看是关于什么的吧。如果这件事是行兵作战,攻城不下,不如另辟蹊径。如果是关于人心征伐,不如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再或者,是关于人情纠葛……”广陵王低低地笑了,“帝王之位,本就是一条孤高断情的路子,不过,有兄长在,我并无烦忧。”

“如果这件事是兄长想做的事情,那么请兄长告诉我。近些日子,你瘦了许多,人也疲累了很多。”妹妹一向是很聪慧,他什么状态,妹妹自然是一看便知。

但她对自己的未来却懵懂得可怜。

“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兄长如此耗竭心力。掌灯侍女告诉我,你已经三日未有睡眠了。”

是吗?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周瑜一睁眼,就看见亮得晃眼的烛火,烫得他无法呼吸,无法逃避,不能停止。

广陵王立在周瑜面前,弯下腰,十指略过周瑜的发间,带着凉意的手指十分轻柔地捧住了周瑜的脸颊。广陵王抬起周瑜的头颅,让兄长与自己四目相对。

“告诉我吧,让妹妹跟你一起分担。如果这件事情我们兄妹二人都无力抵抗,那么哥哥就放弃吧,人生百代光阴之过客,一切都是梦幻泡影罢了,岁月之短,我只想让兄长欢愉,不想看见兄长损耗心神,油灯枯竭。”

周瑜黑色的瞳仁中只有一点白,那是妹妹白净柔和的面庞。除此之外,便是铺天盖地的红,数百个身影蜷缩在红的角落中,无声地哭泣。人生八苦种种,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五阴炽盛,痛彻心扉。但是周瑜不在乎,做哥哥的只是想要妹妹活着。

“我还想再试一次,好吗?再试一次,好不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但还是落空了。

这是第127次回溯了。

杀曹贼、逐里八华、吞并南北,一统天下。这样的事情,周瑜已经驾轻就熟了。不过这次,他做得更加决绝。北筑长城,阻匈奴南下,攻取西南,仙人屈膝。收取天下兵器,熔锋销铁,铸造十二金人,废除百家兴谈,愚弄民众。整顿吏治,诛伐奸细,三面灯墙,五百八十四盏灯,灯芯已经尽数剪去,唯独一盏,依旧长明。

这盏灯的主人是——自己的妹妹。

周瑜遣散了所有近侍宫人,封锁内廷,把自己和妹妹一起锁在重门深殿中,日夜不离。

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死去了。

阴雨天气难得放晴,周瑜和她在坐在廊下一同说着话。大殿中没有任何人,兄妹二人互相依偎着,随意坐在台阶上,胡乱地谈天晒太阳。

暖意融融,阳光却并不耀眼,反而像露水上反射的一层脆弱薄光,让人心生惫懒。今日是立秋了,妹妹是立夏后登基,算来已经三月有余。他排除了一切的威胁,妹妹这次应该会活下来吧?

如果这次妹妹能够活下来,他打算把自己经历的百世,只当做一个志怪故事讲给她听。自此他终于能够放下所有的执念了。百代光阴,只要你能够活下来,于我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笑谈罢了。

“妹妹,兄长与你讲个故事听,行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没有答话,头沉沉地倚在自己的肩上。

“妹妹?”

周瑜只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他没有低头,没有侧身,僵着脊背,呼吸声也很轻,怕惊扰了广陵王一样。周瑜静静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让妹妹继续依偎在自己肩侧。

“睡吧。”

木架上最后一盏灯,被鼠族扑倒。顷刻间,火光冲天,炎舌漫卷。记忆深处也有这么一场大火,正是这场大火拟定了兄妹二人命运的走向。

如果改变一切的本源呢?妹妹是不是就能活下来?

说来也奇怪,王府的下人很惧怕小世子。明明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头戴金冠安静地坐在高台之上,对老师嬷嬷都彬彬有礼,为什么会让人有毛骨悚然的感觉呢?

负责教导世子文书的先生说,世子六七岁,身上却有百岁老人沉沉暮气。广陵世子恰好路过,听见下人们议论自己,淡淡地扫了一眼,众人便噤若寒蝉。

广陵百姓却说,广陵能有如此世子是广陵之福。几年前一场大火,王爷王妃和女世子都葬身火海,只有男世子瑜活了下来。广陵无主,有心之人必定会趁机而入。谁知却是还在垂髫之年的男世子在一众亲卫的拥护下掌控了局面,让广陵避免战火。

今年夏至,世子就要入京承袭爵位了,此刻正在书房与江东孙氏议事呢。此事若成,江东广陵结盟,双方都有利可图。他们正要说什么,却被一队车马仪仗屏退到路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马车的珠帘被一只小手掀开,露出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由两段锐利的弧切割而成,眼角下切,眼尾上挑,锐利矜贵,中间的眼瞳却是圆溜溜的,这是一双稚气未脱的女童的眼。

周瑜立于王府门前等候,看见马车走下来一位雍容美妇,她掌心里牵着一位女童。两人互相行礼问安。女童懵懵懂懂,看不懂大人行事,目光自然落在与他年纪相仿的周瑜身上。

两人四目相对,女童发现这位世子的眼睛与自己生得十分相似。似是注意到了她探究的目光,周瑜眨眨眼睛,微笑着向她伸手,用孩童软而脆,润而慢的声音向她问好。

“好久不见,女公子一切可好?”

“公瑾,你当时就是这样跟我说的,不是初次见面,是莫名其妙的好久不见。”江东的女公子前来寻广陵王一同喝酒,两人喝了新酿的葡萄酒,随后出城吹风。

晚风轻软,汀州草木寂静,河沿立了几只鸥鹭,轻风过芦苇荡,苇叶摇晃间,能够瞥见河心的几点渔灯。

在这个安闲的世界中,他是广陵王,妹妹是江东贵女。两人度过了风平浪静的十八年。

起初,掌控一具初生的躯体十分的艰难,被关在一具狭小羸弱且憋闷的身体里,连翻身抬头都无法做到。但他并不哭,他知道旁边的摇篮中躺着他小小的妹妹。能够翻身转头的时候,他就长久地凝视着她熟睡的小脸。

再往后,妹妹在他的安排下被人带到江东,年幼的世子只能看着曾经包裹妹妹的锦被,然后一遍遍在脑海中推算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应对之法。

到如今,妹妹正挽着他的胳膊,跟他掰扯初见那日自己到底说的是“好久不见”还是“初次见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周瑜只是笑笑,脱离了既定的轨道,会不会不一样呢?周瑜看着她随意地向后倚在栏杆上,任由晚风撩起她的发丝。

“小时候,这碧水河还是窄窄的一道,你疏浚河道之后,竟变得这么宽了。”

“碧水河?”

“对啊,碧水河。”

漏夜,周瑜披着外袍,轻手轻脚地放下床幔,将赤金鸾鸟对烛的灯芯剪断了一截,让火光晃不到熟睡的妹妹,他坐在案前,查着一卷书。

《广陵县志》记载:城西北七里有碧水河,自秣陵山下合嘉江之流,南入吴泽陂。

但在周瑜的记忆中,这条河的名字却是桃娘河。世界已然改变。他本应该在那次就该察觉的。

起先周瑜并没有在意自己用的到底是什么宝石磨成的刀头,也不关心送过来的到底是什么玉石料子。这不过是世界中的一个物件、一个匆匆而过的行人,车架偶尔经过的一座城池,在为熟悉不过的一片流域,直到这种异变,也印证在了每一个人的身上。

后来夜雨霖铃,他坐在床沿,看着妹妹熟睡的面庞。她喝了汤药昏昏沉沉地睡下。在这个世界中,广陵王与江东贵女私交甚笃,从小往来,广陵王对贵女爱护有加。身侧的人都传闻这位贵女便是未来的广陵王妃。她听见了也只是笑笑,继续挽着他的胳膊去买东西。

周瑜挽起袖角,拇指轻轻拂过她抖动的睫毛,不知道妹妹在做什么细小扰人的梦呢?可是他却再也没办法入睡了。余光中那些小小的血色身影又一刻不停地蚕食着他的心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理智告诉周瑜自己应该停下——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扫清潜在的威胁能怎么样?改变命运之初又能怎么样?最终还是逃不过既定的命运。——她最后还是会在二十八岁的那年死去。

妹妹又咳嗽了,喉咙里面发出血肉碎裂的嘶声。周瑜连忙将她扶了起来,让她倚靠在床头。

周瑜眼中有无限春水愁思,烛光摇曳下他注视着妹妹因为咳血而涨红的脸。声音低沉迷醉,让人想到夏夜缱绻纠缠的柳间惠风。他的手抚上她消瘦的脊背。虽然疾病缠身,但从支棱的骨与俏白的皮中漾出鲜活而清澈的气息。

檀木一般的乱蓬乌发被周瑜用温热的手理过,顺从地捋到颈侧,露出一截纤长脆弱的脖颈。脉动的血管暴露在空气中,随着心跳一下一下地鼓动着。红潮在她青蓝色血管中奔流,只隔了一层薄薄的肌肤,诱惑饥渴的恶鬼。

即便是如此,为什么还是想要再与妹妹度过更多的时光呢?周瑜低头,轻轻嗅她身上包裹的猩红甘甜的气息,带着一点点醉人的血腥味。

“咳出来了就没事了,睡吧。”

“嘘,不要怕,我陪着你——”

“安心睡吧——”

周瑜以一种母亲哺乳姿势环抱着广陵王,她无力地窝在他的怀抱中。额角上满是冷汗,轻轻拍打她的背部,哄她睡觉。数着她胸腔内支离破碎如风箱一般的呼吸声,轻轻抹去了她嘴角的肺病咳出来的一痕血丝。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这是周瑜第一次杀掉自己的亲妹妹。

杀掉妹妹是什么感觉呢?恢复记忆的妹妹被自己逼到墙角。剑上寒光凌冽,锋锐无比,在正午白日下剌剌地反射冷光。

她负隅抵抗,问他:“亲手杀掉妹妹是什么感觉呢?”

周瑜只记得自己吐过,差点疯掉,最后例行公事的疲惫,以及……长剑穿透她身体的感觉。

哥哥是如何杀掉妹妹的呢?

就如同抚自己最爱的琴一样,怎么会贸然触碰呢?一定是要寻一宁静之地,或高山松下,或流水滨湄。洁净十指,端坐静息,吐纳凝神,抚琴面令琴静,调琴弦令其准。最后郑重地拨出第一片音。

杀掉妹妹的整个过程,那气味,带着一丝丝血腥,一丝丝凉风,有点点腥,还有点点甜。正午时分,日头毒辣,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气低低地浮在空中,使人觉得憋气。一点风也没有。府前乔木的叶子反射着日光,不一会便焦焦地打了卷,挂了灰。空气中一丝水汽都没有,干巴巴地发着白光。

光会不会晃到妹妹的眼睛?周瑜想。

但很快他就将自己的情感剥离在外,把自己当成那把无机质的寒锋。剑被他磨的很快,拎在手里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周瑜深吸一口气,聚精凝神,这样才能最真实地感觉到整个过程。刺进去的力度,斜度的把控,都需要与她此刻的状况紧密的配合。因此永远没有最完美的那一刀。每一个过程,每一刀都差一点。因为每次挥出长剑,自己心中的负罪感就多一分。另外即使是相同的魂灵,广陵王在每一个世界中的躯体并不相同,肉体结构,血液浓度,骨脉走势都不同。所以每一刀也不同。

不能够让妹妹的鲜血喷溅,不能造成多余的伤口,不能够带给她绵长的痛苦,否则,就再也不完美。就如同每一世,两人相处得越是密切,留下的遗憾和空缺也就越多。因此,总想在下一世弥补,总想在下一刀弥补。

也不知过了多久,经历了多少世,周瑜能够感觉到自己发动傩时的力不从心,他的力量在衰竭。属于周瑜生命的河流即将干涸。但是他却越来越能够找到那种感觉。找到妹妹,与她共度短暂的一生,然后送走她,来到下一个世界,继续去寻找她。

运力,骨与肌肉的配合,手腕和臂肩的协调,不可抑制。眼睛已经不用再看,脑中还在不断对比那在梦中一刻不休折磨他的若干情景。第一次,第十次,第百次,每一次都紧紧攥住了周瑜的心脏。多少次梦中重现,分析比较,只为了寻找最合适的位置与力度,然后,刺穿她的胸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随后是身体内部滚起的恶心和眩晕感。周瑜数次从梦中惊醒,伏在床沿干呕。肠胃被搅弄成一团模糊的血肉,胃在萎缩,酸液腐蚀着食道和咽喉,猩红的喉头支撑不住,从腐朽血肉渗出呕出胆汁清液。周瑜的头发凌乱的散在两侧,透过纷扰的发丝能够看出他的眼眶被呛出的眼泪洇得双目发红。

直到他什么都呕不出来为止。周瑜无力地仰面瘫倒在床榻上,透过微弱的烛光端详着自己青白而了无生机的双手。

一双沾满了妹妹鲜血的手。

周瑜发现自己目光所及全是夺目的红。曾经潜藏在余光中,无声哭泣的小小身影已然占据了他的整个瞳仁。

杀掉妹妹后,周瑜会无声地拥着她逐渐失去体温的尸体,丝丝缕缕的血液从伤口处渗出,甜腥的气息蔓延。一缕一缕迸裂的血珠扭曲纠缠,成为一根细不可见的红线。

曾经周瑜以这与生俱来的血脉红线为傲。他同妹妹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因为他们的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液。如今,他每时每刻都被这千丝万绺的红线纠缠——长剑每沾染一分血痕,红线就生出一根。

由她的血化成的红线封住了听的耳、言的口、嗅的鼻与看的眼,他不在乎。五感丧失也不过陷入无空无有的境地。没了五感的纠缠,周瑜就能够以更纯粹的心神去感受妹妹生命的存在。但更能听见她每一世临死前的悲鸣。束缚了触的手、抱的臂和行的足,没关系,即便是他身死魂销,妹妹与自己的血缘红线也不会断裂。但长剑在血肉之躯进出的感觉却愈发地真实。

被困在这非空非有,亦空亦有的境地,心火煎熬,日夜不休以何解脱?

“生于彼处。以种种心。造种种业。行种种行。种种住处。种种饥渴。自烧其身。”

“若男若女。生于其中。饥渴之火。增长炽燃。如山濬水。涌波之力。腹中火起。焚烧其身。无有遗余。灭已复生。生已复烧。有万种苦焚烧其身。业系不尽。故使不死。乃至恶业。不尽不坏不朽。犹不得脱。”

脱离此等境地,也仅仅需要两个字罢了:

放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与命运对抗而不得的窒息感却让他更加渴求与广陵王相处的日子。于是他继续回溯、寻找妹妹、与她度过一段扭曲且温情的时光,送走她,开启下一个循环。

傩又发动了,稀薄如水的雾气拥住了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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