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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官间,不时有人交换着眼神,眼底都算不上安定。

洛阳被收复,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但这封捷报,是由洛阳宫苑的宦官传回,而立下此功的常岁宁未曾有半字传回京中。

如此紧要的战事,如此值得被重赏的奇功,身为主帅必当要详尽地写一封奏报传回,才算合乎规矩……更何况,常岁宁直接做主在洛阳处决了范阳王父子,未曾经过朝廷。

不免又有官员想到,当初常岁宁护下汴州,事后也未曾传报朝廷。

除此外,朝中也已经太久没有见到过来自常岁宁的任何文书了。

这其中流露出的无声傲慢,让他们实在无法忽视。

京中朝廷又无声等待了数日,直到李复那封《告罪书》被传抄入京,他们却依旧未曾等到常岁宁的任何奏报。

这已然不是事务繁忙能够解释的了,常岁宁即便再忙,可她手下自有谋士文吏无数,岂会连起草一份奏报都做不到?

——她这是什么意思?

朝中诸多官员为此感到愤怒,但奇异地是,明面上竟始终无人提出半字质疑,更不见上疏弹劾之举。

有御史试图上书,却被各处拦下了。

一时间,朝堂上下,在不安的观望中,默契到近乎诡异地在维持着某种摇摇欲坠的平衡。

此一日,京中阴雨,天色黑得尤其早。

六部官员陆续下值之后,湛勉离开之际,恰遇褚太傅,二人撑伞而行,借着雨声遮掩,湛勉低声问了一句:“老师,近日常节使之事……您是何看法?”

官服之外系着一件灰狐披风的老太傅在伞下,哼声道:“明摆着的欺软怕硬。”

湛勉一愣:“您说得是……”

老太傅嗤笑:“满朝文武。”

湛勉默然了一下。

“从前他们不是最爱指手画脚吹毛求疵么……”老太傅抬起花白的长眉:“怎如今她果真做了理应被弹劾治罪之举,满朝上下,却反倒无一人敢言了?”

湛勉心头浮现一字答案——怕。

怕弹劾之声起不到任何惩治威慑她的作用,而只会触怒她……而今朝廷根本无法承担将之触怒的后果。

哪怕有人私下已在怒骂【本官早已说过,此女野心昭昭必成祸患,本该趁早铲除,奈何无人肯听】,今却也无计可施。

湛勉心头滋味繁杂,声音更低了些:“那依老师之见,常节使她果真会……”

“会。”褚太傅毫不犹豫地点头:“要反的。”

老太傅说着,一手撑伞,一手负在腰后,悠然建议道:“你且去弹劾罢。”

“……”湛勉看着自家老师悠然而去的背影,莫名觉得这坏脾气老头儿似乎有些得意。

第556章 很擅长活命

湛勉撑着伞快走几步,又追上了老太傅。

弹劾常节使这种事,湛勉只在心底摇头——满朝文武都做不来的事,他湛勉逞哪门子唯恐天下不乱的英雄?

糟心的公事一箩筐,湛勉皆按住不再多提,转而与老太傅问道:“老师今年的七十大寿……不知打算如何操办?”

褚太傅淡声道:“如此关头,还做什么大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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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不办了?”湛勉眼神讶然:“那……”

七十大寿有着不同于寻常寿辰的意义,大盛官员七十致仕,而老师早有退隐之心,近年来又异常操劳,几乎是在骂骂咧咧中撑下来的。

湛勉原以为,老师多半会热热闹闹地操办这场寿宴,而后顺理成章地向朝廷提出致仕,若是动作够快,说不定还能过一个无事一身轻的自在年节。

褚太傅道:“老夫此时退去,只怕那太子小儿会扑在老夫家门前终日啼哭。”

“……”湛勉觉得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毕竟如今的朝局实在艰难,莫说太子了,他也时常想要啼哭。

魏叔易自请北上护送朔方节度使的尸骨返回关内道,而门下省另一位相公崔澔……据说太子彻查朔方节度使一案,已然查到了崔澔及崔家身上……

再三观望衡量后,女帝最终还是选择要向崔家动手了。

如此抉择之下,值此年终,朝堂将再度迎来一场剧烈的震荡。

而后果如何,许多人都无法预料估量。

湛勉也曾欲借太子之口劝诫圣人三思而行,但圣意已定。

显然,在圣人眼中,将崔家从朝堂之上彻底拔除所带来的动荡,与纵容崔家留在朝中为他人所用的隐患,二者相较之下,后者更加不可容忍。

湛勉不由又想到岭南与朔方节度使之死……

时至今日,圣人的每一招,已然皆是险棋,只为输赢,而顾不上去衡量得失。

风雨吹打着伞面,一缕冰凉雨丝斜斜落在湛勉眉间,想到接下来的艰险局面,他抬眼看向上方,只觉乌云愈发密集阴冷。

此刻他心头唯一的慰藉大约便是老师还在身旁,不由几分庆幸动容地道:“老师您到底是心系大局,不忍见学生们独自支撑……”

老师历经数朝,如同不受纷乱所扰的山川清流,更是许多像他一样的官员眼中的主心骨,老师仍在,他们还能听一听老师怼人,心中便能相对安定许多。

“大局……”褚太傅口中念叨了一遍这二字,漫不经心地道:“人人嘴边皆挂着大局,人人心中的大局却根本不是同一个东西。”

湛勉沉默了一下,有心想问一句老师心中的大局是怎样的大局。

“老夫到了这个年岁,已没几日可活。”不及湛勉发问,褚太傅径直说道:“趁着还能站着,便在这局中多站片刻。”

湛勉似乎懂了:“老师是为天下人而立此风雨中……”

褚太傅不置可否:“也算是罢。”

为了一个倒霉蛋学生眼中的天下人,便也算是罢。

说来那倒霉蛋也想让他退去,忙得跟什么似地,信竟然给他写了三封……

想到那几封信,褚太傅在心中哼了一声,他才懒得听。

历来只有老师管学生,哪有学生管老师的?且做学生的都不听话,凭什么做老师的就要听话?

再者说了,做老师一心躲闲,还算得上什么老师?

他虽老矣,却尚有些用处,还可以支撑一二。

他不退,他便站在这里,等着他的学生走来,到时好将这一切尽量安稳地交予她,让她省些心力,省得她年纪轻轻再累出个好歹。

湛勉兀自感慨了几句,眼见老师的官轿就在前面,才又问了一句:“老师当真不办寿宴了?”

褚太傅:“啰嗦。”

“不大办无可厚非,小办一场还是要的……”湛勉恭儒地笑着说:“七十是大寿,学生特意为您寻了一幅字画祝寿。”

褚太傅摆了摆手:“趁早变卖了去,给家中多置些炭火,听闻今岁是个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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