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兵者,势也(1 / 1)
第157章 兵者,势也
陈三石率众离去,又行出五十里后,在荒野中一处官道岔路口停下来。
「许……」
他实在是喊顺口,一时间难以纠正:「拿舆图来。」
「谁有舆图?快!」
赵康等人翻翻找找,半晌也没个动静。
「大人,我这里有。」
夏琮早有准备,他第一时间把舆图拿过来,恭恭敬敬地在其面前:「卑职有些拙见,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这一路上,他听得出来,将军分明是想喊那位被封为卧龙先生的许大人,说明将军缺一位左膀右臂,他恰好取而代之,日后也好跟在将军身边多多学习,成为一名心腹嫡系。
陈三石看着地图,头也不抬地答道:「但说无妨。」
「多谢大人!」
夏琮拱手弯腰:「卑职觉得,即便是释放降卒以后,直接劝降也仍旧没有作用,一定要先兵,后礼,先打下来一座城池,然后用行动做表率。」
「嗯,思路没错。」
陈三石看了他一眼:「继续说。」
得到肯定后,夏琮面露喜色,把脑子里早就想好的分析,一股脑儿地全部说出来:「昭通府内,如今还有八千守军,其中两千是当地驻军,六千是其馀地方徵调而来的精锐营兵,再加上百姓相助,直接打昭通肯定是行不通的。
「所以,卑职觉得,先去攻打距离昭通较近的松林府如何?那里的敌军守军数量不多,本身就遭遇围困已久,要是再加上三千玄甲军猛攻,是有很大概率强攻下来的。松林府陷落后,自然会对昭通府造成动摇,然后再去劝降方能起到作用。」
「不,远远不够。」
陈三石否定道:「先不说这个代价需要多大,光是时间就不是我们能耗得起的,而且你知道为什麽,一定要在两个月内,拿下昭通府麽?」
「除去需要更多的兵力集中攻打永乐府以外,卑职想想……」
夏琮只觉得像是在参加考试,十分认真地答道:「两个月后,庆国的援兵很有可能会赶到,保守估计也在五万以上,而想拦住他们,最好的位置就是在绿岭山外二十里处安营扎寨,但这就需要绕开昭通府,不把昭通府拿下,就意味着在我方的后路留着一把刀子,指不定什麽时候会冒出来偷袭我们。
「要是这麽一说……
「咱们的形势好像没有想像中的那麽乐观!」
他神色凝重起来,「要是等到绿岭山外的庆国援兵赶到,我们无法抽调出足够多的兵力去阻拦的话,就意味着有可能要被迫放弃继续攻打永乐府,另择城池驻守。
「在这种情况下,局面就会从大盛朝围困敌军,变回双方割据僵持。
「原本庆国在莱州的一盘死棋,就全都活过来了。
「要是再加上虎牢关外,不知道什麽时候会出现的南徐国援兵……
「大盛朝在莱州的一切,搞不好都要前功尽弃,收复三州之地会变成奢望。」
旁侧。
另外两名玄甲军千总,萧诤丶游季可听完以后也是神情严肃。
「你们几个还算是清醒。」
陈三石继续说道:「所以,我们要做的事情,是争夺时间,时间就是战机,越快处理掉各个城池的兵马,聚拢我大盛朝分散在各地的兵马,才能够有充分的准备,去应对接下来会出现的变化。
「而攻城最快的办法,就是让敌军开城受降,要是打起来,即便是再小的城池,也要耗费不少时间和兵力,将近千里的战线上不知道多少城池,累积起来的时间,我们根本就耗不起。
「一座松林不够,一座昭通也不够。
「我要的,是除去永乐府之外,整个莱州境内,三十六府,全部望风而降!」
三十六府,全部望风而降!
夏琮几人面面相觑,显然是有些难以相信。
而且,军令状上。
只要求他们搞定昭通府,真的有必要搞这麽大吗?
萧诤困惑道:「大人,卑职斗胆,这难度是不是有些太大了?」
「是啊大人,卑职不是怀疑你,只是……」
游季可附和道:「劝降一两座主要的城池,已经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三十六府尽数招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哼!大惊小怪!」
朱仝不屑道:「连老子都懂,先这样,再那样就行了!」
「老朱,伱别捣乱。」
庄毅把他拉下去:「好好听大人讲话就行,你懂个屁!」
不过鄱阳出来的弟兄,确实反应较为平淡,因为他们丝毫不怀疑自家将军能够达成说出口的战略目标。
「游季可,有一件事情,你说错了。」
陈三石的目光没有从舆图上挪开:「有时候,让一州诸多城池归顺的难度,往往要比单独劝降一两座城池容易得多,此为,势。
「有人说,兵者诡道也,有人说,兵者王道也,也有人说,兵者先立己于不败之地,以待敌之败,最重要的是一个求稳之道,而我说——」
他在此停顿后,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敲响一次洪钟大吕:「兵者,势也!」
「势也?」
夏琮恍惚。
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抱拳道:「大人赐教!」
「天下的一切,不过都是一个势字。」
陈三石从戎以来,大大小小也算是参与过不少的战事,略微有些感悟:「攻城有攻城的悍不畏死之势,守城有守城的宁死不屈之势,冲阵有冲阵的陷阵求死之势,决胜有决胜的不可阻挡之势,同理,溃败有一溃千里之势,就连投降,也有一蹶不振,望风归顺之势。
「此势一旦养成,敌军自会如同丧家之犬丶斗败雄鸡,不会再诞生出半点反抗的想法,他们只会剩下一个念头,降。
「我们要做的,就是打造出『归降』的大势。」
「兵者丶势也!」
夏琮有些不明所以,他问道:「那大人,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打造出大势?」
「总共五步棋。
「这第一步,我称之为围师必阙。」
陈三石下令道:「传我的将令,除永乐府外,各部将领立即停止攻城,并且留一条小路出来,给他们的斥候,留下互相传递消息情报的途径。
「夏琮,你把原话写下来,然后用海东青传达给各部即可。」
这次他用的,是四师兄的海东青。
「然后便是第二步,跟我走!」
「驾——
一行人全速前进。
很快就来到。
最近的,看押降卒的城池。
武将和阵卒,都是分开关押的。
其中炼脏及其以上的武将,大部分还会用玄铁钩锁打穿琵琶骨等部位加以控制,防止生出乱子。
但是阵卒没这个必要。
阵卒脱掉甲胄丶放下兵器,然后打乱各自的编制,在没有武将带领的情况下,就是一盘散沙,跟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区别不大。
陈三石勒马而停,高高举起手中的令牌,大声问道:「谁是此地看押降卒的将领!」
「陈将军!」
一名参将早早接到指令,出城迎接:「在下朱七,这里的降卒都由我负责看押,陈将军有什麽交代的吗?」
陈三石淡淡道:「舆图。」
夏琮立即照做。
「笔墨呢?」
陈三石补充道。
「卑职该死,以后时时刻刻备着笔墨!」
夏琮火急火燎去准备,然后递来蘸好墨的毛笔。
陈三石拿起毛笔,在舆图上勾勒出一条行动路线,吩咐道:「朱参将,你释放降卒的时候,务必按照我画出来的路押送,给他们发放乾粮,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这些路……」
朱七看着黑色的线条:「这不是在招摇过市吗?我懂了,陈将军的意思,就是要让他们所有人都看到,咱们把降卒释放了,削弱其馀各个城池里的守军抵抗意志。」
「嗯。」
陈三石颔首:「除此之外,挑选两千名嗓门洪亮的降卒留下,暂时不要释放,另做他用。」
「嗓门洪亮?」
朱七没能理解如此安排的意义何在,但他还是点头道:「我知道了,陈将军放心吧,我会准确执行,保证不出任何差错。」
「出了差错,要你脑袋!」
陈三石提醒道。
「领命!」
朱七转身去照做。
陈三石高坐于马背之上:「接下来,就是第三步!」
……
昭通府。
城外。
崔从义看着最新的命令,久久没有说话。
「崔将军。」
沙文龙问道:「姓陈的是不是又给咱们下达什麽命令了?」
他们坐营主将级别,如今却是要天天等着一个参将的命令行事。
「嗯。」
崔从义说道:「他叫我们停止攻城后,每日派人送一封劝降书,外加日夜不停的喊话,然后城外的兵马,要做到围三缺一,放昭通城内的探子和斥候出去打探情报。」
「荒唐!」
沙文龙实在无法理解:「围城战役,要的就是极致的压迫感,压迫到城内的敌军心神不宁,而切断他们之间的通信,就是制造压力的最好办法,放他们出去,不是在给他们希望吗?」
凭藉一两只黑鹰传递的情报,终究是有限的,毕竟只有高级将领才能作为落地。
更多的详细情报,往往还是需要依靠斥候打探。
把所有的斥候锁死在城内。
就意味着,在城内守军的视野当中,除永乐府等少数几个地方外,其馀是一片漆黑的。
可要是把斥候放出来。
就意味着各个城池之间,能够互通有无,商量对策,给他们一种互相支撑的感觉,坚持下去的信心自然也就越大。
「这不是在给咱们攻城制造难度吗,真是胡乱指挥!而且就不怕真把他们放跑了?」
说到这里,沙文龙眼前一亮:「我有个主意,不如故意放出去一些人,尽量把损失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然后就说是姓陈的指挥失误,砍了他的脑袋,如何?」
「你想多了。」
崔从义冷笑道:「陈三石有令,让我们务必控制住缺口的大小,只放斥候不放敌军,要是有人藉此突围成功,他先砍我们的脑袋。」
「他敢!」
「他有什麽不敢的,大帅给过令牌,你要是敢抗命,他就算砍你都不能还手。」
崔从义扔掉信笺:「沙将军,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恶心!」
沙文龙不得不执行命令。
「不管陈三石在搞什麽鬼,只要是他真能逼得邓丰出城投降,也算是好事一桩,先不说父王跟香火神教对我们的要求……」
曹樊沉思着:「就算是对于整个莱州都是极有利,一者,昭通府的地理位置十分关键,关系到后续的局势走向。二者,邓丰名气很高,『邓青天』,义薄云天『邓三爷』等都是他的绰号,此人若是肯降,必然能够带动诸多城池投降。
「可问题是,他该怎麽做到呢?
「这一眨眼就是将近七日过去,也见不到他的人影,两个月的时间恐怕来不及吧?」
自从他放弃竞争首席弟子以后,惊讶地发现,自己对于陈三石的记恨开始迅速减少,反而更多的是欣赏,只是眼下的局面,实在想不通这家伙在打什麽主意。
「先按他说的做就是。」
崔从义隐忍道:「反正要是不起作用,贻误战机导致出什麽严重的后果,不需要你我负责,索性也就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崔将军。」
云霄子穿着大盛甲胄,扮成官兵的模样出,提醒道:「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等务必拿下此城才是!」
「道长放心吧。」
崔从义说道:「就算拿不下此城,太子殿下交代的事情也一定会办妥当,不会耽误大事的。」
「贫道也只是提醒。」
云霄子说道:「而且定成败的地点,最好还是能在京城以外的地方,」
「这个就很难说了。」
崔从义皱眉道:「眼下的情况来看,三州之地,还真不一定有多大的把握收复,总之事不成的话,再另择时间地点。」
「好吧。」
云霄子没有再多说,悄悄退下。
……
昭通府,城内。
持续四十馀日的惨烈攻防战之下,城墙之上早就变得满目疮痍,尸体堆积如山,将士和民夫们更是衣衫褴褛疲惫不堪。
但在这一天,一切戛然而止。
城外的敌军忽然间没了动静,只剩下寥寥两三个人骑着马匹在城墙下面劝降喊话,偶尔射到墙头上的箭矢,也都携带着劝降书。
「城里的庆人和庆军听着!」
「早早开城投降,饶尔等一条性命!
「否则的话,城破人亡,一个不留!」
「尔等何必苦苦死守!」
「你们是等不到援军的!」
「……」
城墙之上,趁着战事停歇修补工事的民夫和将士们都是半信半疑。
「大将军!」
庆国将领汇报导:「盛朝的兵马全部退回到营寨之中偃旗息鼓,看起来短时间内不会再继续攻城,不仅如此,我们这次派出去的斥候,也终于成功突围出去,很快就能带回来附近其馀城池的战况,这是不是说明城外的敌军放松警惕,咱们要不要找个机会试试突围?」
「不可。」
玄象境圆满的昭通府城大将邓丰,此时正在亲自搬运滚石,他平静地说道:「这围三缺一的手段,大概率是在诱骗我们出去,城外必有埋伏,继续守城就是!」
「三爷,我丶我们还能守多久?」
「是啊,这样打下去,什麽时候是个头儿?」
「据说永乐府那边也被团团围住,莱州是不是要完了?」
「唉,如今已经是一月份,眨眼之间我等就离家数月,至今连一封书信都没有办法送给家里。」
「是啊是啊。」
「……」
将士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城内的百姓同样是苦不堪言。
比起守军,他们每天死人才是最多的。
「大人……」
「您给个准话吧,到底啥时候才能结束。」
「是啊,多久能把城外敌军打退。」
「我爹的尸体,从城墙上摔下去,到现在还没机会收尸呢……」
「……」
「砰!」
邓丰忽然间把怀中巨石抛下,发出一声巨响,他的声音铿锵有力:
「你们问本将,要守到什麽时候?实话告诉你们,至少也还要六十日!你们要是实在不愿意继续守下去,可以去开城投降,去啊,本将不拦你们,只要——」
他刻意顿了下,然后加重语气,「你们敢相信盛人的话!」
「这……」
将士和百姓们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是啊。
盛人的话,能信吗?
据说当初攻打雷山府一带的时候,也曾说过类似的话,然而当地百姓的结局如何,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足足五府之地,变成人间炼狱!
「看来,你们还不算愚昧!」
邓丰走上高处,用他雄浑有力的声音发问道:「另外,你们再想一想,盛人明明已经攻城月余,为何如今突然停下来?
「没错,就是因为他们发现攻不下来,不得不放弃!
「劝降书不该是使我等动摇的东西,而是他们即将溃败的凭证!」
「将军说的有道理!」
众人恍然大悟。
「他们停下来,正好说明他们打怕了!」
「怪不得,之前跟疯了一样,结果忽然间停下来。」
「咱们可不能上他们的当,一旦打开城门,盛狗们肯定疯狂地展开报复!」
「是啊!就算他们不杀百姓,也不会放过咱们这些卒子。」
「要是当了降卒,倒霉的直接当成奴隶,或者乾脆被当成畜牲虐杀!」
「盛朝有个女将军叫荣滟秋,据说她每天都要杀十几个活人,不然的话睡不着觉!」
「就算运气好,接受他们的收编,得到的粮饷丶药材,也是最差的,将来上战场必须要冲在最前面给他们当挡箭牌!」
「而且,还要跟家人分离!」
「……」
「诸位弟兄,父老乡亲们!」
邓丰的声音在气血的加持下,响彻方圆数里:「你们不要恐慌,如今城内粮草充足,兵力稍微逊色,但是有十几万百姓!
「外面的崔从义丶沙文龙,对于我邓某人来说,不过是蝇营狗苟之辈,不值一提!
「只要我们二十万人齐心协力,城外的区区三万人,何足道哉?!
「而且还有一个大好的消息要告诉你们!
「最多再有两个月,我大庆皇帝陛下就会御驾亲征!到时候,昭通府非但能活下来,还能立下大功,守城的所有将士和百姓,都重重有赏!
「免税三年,不,五年!
「我邓丰在此承诺,此战过后,整个昭通免收税粮五年!
「另外传令下去,开仓放粮,接下来的两个月里,白米饭丶大白馒头管够!」
五年!
免税五年是什麽概念?
意味着这五年,百姓们很可能吃饱肚子,说不定还能攒下来一些余钱,再也不用过那种,每年春耕时节,还要借高利贷买种子的日子。
一通演讲下来。
十几万人再次重新燃起希望。
一句话,守下去,不仅能活,还能免税!
相反,如果开城投降,死路一条。
他们士气空前高涨,纷纷加快动作巩固防御工事。
然而等到当天下午的时候。
城墙之上,有一名庆国的士卒眯起眼睛眺望起远方,他指着空旷的平原上:「你们快看,那边穿着红衣服的,好像是我们大庆的弟兄!」
各国的将士,甲胄丶内衬都不相同。
庆国大部分都是罩甲,里面是大红色的内衬,非常容易分辨出来。
「援兵?是不是援兵?!」
有人兴奋地大喊起来。
「不对!」
「你们再仔细瞧瞧!」
「盛狗们好像不打算管他们!」
「而且,他们怎麽没有穿戴甲胄,手里连兵器都没有?」
「狗日的,他们是归顺盛狗的俘虏!」
「见鬼,俘虏怎麽会跑到这里来?」
「……」
听到动静的邓丰也登上城墙查看,他立即派人去调查什麽情况。
恰好,先前派出去的斥候匆匆回来。
「报——」
「大将军!城外确实是我们的弟兄!」
邓丰压制着怒意:「他们是不是叛国了?!」
「回大将军的话,没有!」
斥候跪在地上:「据属下打听到的消息,盛朝如今在释放俘虏。」
「释放俘虏?」
邓丰蹙眉:「放到哪里去?」
斥候结结巴巴地说道:「放丶放回咱们大庆了。」
「你放屁!」
邓丰怀疑自己听错,他一把扯起斥候:「你再说一遍,」
「大将军,千真万确啊!」
斥候自身都有些不敢相信:「据说盛朝要把抓来的两万降卒,全部通过鬼门峡谷放回大庆境内,他们不仅放人,而且还发放乾粮,腿脚不便的,甚至还配驴车。」
『荒唐!』
『他们这一仗岂不是白打的?哪有把敌军送回去的道理!』
邓丰心里想着,没敢把话说出来,追问道:「谁下的命令?」
话音没有落下。
他就已经注意到周围将士眼神的不对劲。
好生歹毒的计策!
明显是在用这种方式,动摇他们的军心!
换做孟去疾,肯定会想办法利用这两万人当挡箭牌送死,而不是全部放掉,毕竟其中有着不小的风险,走鬼门峡谷,亏能想得出来!
斥候哆哆嗦嗦地说道:「听说,是那个陈三石……」
「陈三石?」
邓丰怎会不知道这个名字。
他们大庆,就是被此人害惨了。
此人在两年前携民渡江,就已经闹得名满天下,就连大庆的百姓都赞不绝口,说他是天下少有的英雄好汉,青天老爷。
后来夺魁之类的自不必说。
在明州的四渡洪泽河,更是天下皆惊,无一不知无一不晓,搞得大庆进退两难,落到如今几乎快要丢掉莱州的局面。
休说是大庆,就是南徐和北蛮子,恐怕也早就在研究四渡洪泽河了。
此人……
居然也派到莱州来,一上来就用如此毒计!
「假的!」
邓丰很快做出反应:「弄虚作假,目的就是乱我军心!外面的降卒,都是假扮的,一身红衣服而已,难道还不好找吗?」
「将军丶说得对!」
众人连声赞同。
「盛人最为奸诈!」
「以前通商互市的时候,就属他们最喜欢骗人!」
「但是,刚才不是说,是陈三……」
「……」
「都别愣着了!」
邓丰高声打断,不让他们再继续这个话题:「忘记我之前跟你们说的了吗,他们明显是慌了,连这种低级的小伎俩都用上了,我们只需要再坚守最后两个月,不,用不到两个月!
「你再派一队人马出去,想办法通知其馀各个城池,也让他们不要中计!」
「……」
「是!」
……
永乐府。
「啾——」
一只黑鹰从万丈飞如永乐府城池之内。
这些传递情报的异兽,不仅仅能够精准定位目的地,还能够在高空中规避敌方的箭矢,基本上不可能被敌人射落。
唐王李恭站在作为中军指挥处的大宅门前,伸出手臂任由黑鹰落下,然后取下上面的情报,旋即脸色便露出喜色。
「王爷。」
副将知道有好消息:「快说呀,让弟兄们高兴高兴。」
「陛下来了!」
李恭把纸张交给他们自己看:「陛下率领七万大军御驾亲征,再有五十日左右就能够抵达绿岭山,再有八十日左右,南徐国的十万大军也会抵达虎牢关!」
「太好了!」
副将以及其馀几名大将为之一振:「七万大军一到,盛人的兵马就要被迫放弃蚕食各处的部署,把所有的兵马聚拢到一起,永乐之围,解矣!」
「还有一个关键的节点!」
李恭郑重道:「通知邓丰,叫他务必坚守昭通府,给其馀各个城池做好表率,只要在陛下赶到之后,我们保存下来的兵马足够多,就完全可以自己应对盛人,不需要再放南徐入境!」
南徐国答应出兵帮忙。
一方面是唇亡齿寒,另一方面自然也是想趁机索取好处。
「王爷尽管放心!」
「邓丰忠勇无比,他肯定没问题的!」
「……」
「对了。」
李恭转移话题道:「陈三石的卷宗你们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末将就是来送卷宗的。」
副将说着,递上一张纸:「他这两年名声太盛,身世背景非常好查,不过没什麽特殊的,就是一个从穷苦之地走出来的穷苦天才罢了。」
李恭看着上面的字迹:「顾心兰,这就是他的妻子?」
「王爷要查他的家室?」
「不是我要查,是陛下要查,本王可没这个闲工夫。」
李恭念道:「顾心兰,贱籍出身,是陈三石父亲买回家的童养媳,就这?没了?哪一年,哪个地方,什麽原因入的贱籍,都没有?」
「没了。」
副将尴尬道:「王爷,兵临城下,实在是做不到事无巨细,这些东西还是四度洪泽河消息传来的时候收集来的。」
「我知道了。」
李恭沉默着,思考皇帝陛下为什麽会对别人的家眷感兴趣。
……
「所以大人,第三步到底是什麽?」
夏琮吃力地追上来。
「第三步。」
陈三石一字一顿地说道:「攻城掠地,蓄势待发!」
「攻城?大人,您不是说咱们以劝降为主,不攻城麽,好吧……」
夏琮不敢质疑,拿出舆图:「咱们走出半个月的路程,如今在莱州最贫瘠的东北区域,这里去年遭大旱,颗粒无收,今年打起来以后,就连此地最大的城池兴化府粮草都够用,需要依靠其他府城调过来,即便如此,粮草也还是很紧张,最多也就再支撑一个月左右。
「我知道了!
「大人就是要趁着粮草不足,攻打兴化府,据我所知,兴化府城内的守将马虎,仅仅通脉小成,城里有四千守军,而城外我军有八千人,外加一名通脉参将,兴化府的地理位置一般,打下来以后的意义不大,但好歹也是个府城,大人主要是想造势,倒也算是合适。」
「不打兴化府。」
陈三石坐在马背上,用长枪指向一旁,在舆图上显得十分渺小的城池:「先打梅子县。」
「梅子县?」
夏琮更加困惑:「大人,梅子县是莱州腹地的小县,要粮没粮,要人没人,里面的守军不过百馀人,主要还是用来维持秩序的,战斗力很低下。」
陈三石补充道:「所以好打,不是吗?」
「好打是好打,基本上不会有伤亡……」夏琮问道,「可是打下来有什麽用呢,这座县城的位置,简直就是毫无作用。」
陈三石没有无止境的解释下去,只是淡淡说道:「出发吧,天黑之前,我要拿下梅子县。」
……
梅子县。
薄薄的城墙之上,七八名面黄肌瘦的士卒,拿着锈迹斑斑的长矛眺望,一阵寒风吹过,竟然是硬生生地吹烂墙垛上的砂石,吹出一个豁口来,士卒身上破旧的甲胄也跟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哒哒哒——」
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后可以看看清楚,大概是十几名骑兵加上二十来步卒,他们打着大庆红甲军的旗号,穿着精致的甲胄,各个生得高大强壮。
当首一骑,纵马上前,高声喊道:「还愣着做什麽?速速打开城门!」
「怎麽又是兴化府的人?」
负责了望的士卒皱起眉头,一边吩咐人开城门,一边说道:「快去把王巡检喊来!」
「吱呀——」
城门打开。
红甲军涌入城内。
梅子县巡检王峰,急匆匆地赶过来迎接:「杜百总,你怎麽又来了?」
「粮草!」
杜百总没有下马:「兴化府急需粮草,来你们县里徵调。」
「又来调粮草?」
王峰苦着脸说道:「杜百总,几个月前,我们梅子县粮仓的粮食就让你们兴化府搬乾净了,如今哪里还有粮草?」
「少废话!」
杜百总十分急躁地说道:「王巡检!盛人大军兵临城下,没有粮草,我们怎麽守城!兴化府城要是告破,你觉得你们底下这些县城守得住吗?盛人残暴!到时候涌入境内到处屠城,男女老少一个不留,相比之下,这点粮食算得了什麽?!」
「唉~」
王峰长叹一声,实在没有找到反驳的理由:「不久前,才从百姓手里又强征了几百石粮食,就在县衙的粮仓里面,你去取吧。」
杜百总质问道:「只有几百石?」
「这些已经是百姓的口粮了!」
王巡检无奈地说道:「城里每天都有人饿死,武馆和乡绅也死活不肯再捐,四百石已经够多了,再多实在是没有了!」
「好吧。」
杜百总没有再继续苦苦相逼,率人把四百石粮草装车,然后火急火燎地出城而去。
「杜百总,你们能不能调些人马来梅子县?」
王峰追在后面问道:「我们这些的人手实在太少了,万一盛人杀过来,根本抵挡不住,城里好歹也有将近万馀的百姓呢!」
「放心吧,盛人都在兴化府城外,再说了,你们梅子县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盛人吃饱了撑得来打你们?」
杜百总说完,就头也不回地押送着粮草扬长而去。
「去你娘的!」
王峰在后面唾骂:「就知道抢我们的粮食,不管我们的死活!」
他唉声叹气的来到城墙上。
兵荒马乱,饿殍遍野!
偏偏这仗又不得不打。
敌国入侵,跟土匪没有任何区别,一旦城破,他们这些当兵的先死绝,然后就是一城的百姓遭殃,就算是撑不住,也要硬撑着。
雷山府等几个地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哒哒哒——」
「你们怎麽又回来了?」
王峰眼睁睁看着,才离开不久的杜百总等人,又惊慌失措地逃了回来,而且刚才拉走的粮食也不见了。
他忙问道:「杜百总,什麽情况?!」
「快开城门!快!」
杜百总满脸惊恐地喊道:「盛人,盛人的兵马来了!」
「你刚才不是还说不会有人来打梅子县吗!」
王峰脸色煞白:「多少人!」
「三千以上,而且是盛朝最精锐的玄甲铁骑!」
杜百总声音都在发抖:「领头的是个拿长枪的年轻将军,他们打着陈字将旗,还有二十里就要到了,快开城门,发动全城的百姓上城墙助阵!」
「铛铛铛——」
梅子县的大街小巷都响起铜锣。
由于太过仓促,赶过来的百姓不多,而且来不及准备滚石檑木,只能胡乱拿着菜刀锄头,石头瓦片,基本上没有任何杀伤力。
「玄甲军,三千人!」
王峰着急地不停跺脚:「精锐三千人,领头的起码也是个通脉,怎丶怎麽就奔着咱们来了!」
「还能是为什麽?!」
杜百总说道:「发泄!再穷地方,也有银子和女人,盛人打进来,不就是为的这个吗!」
王峰目眦欲裂,决绝地抽出腰间战刀:「弟兄们!今天就算是死绝了,也不能让盛人踏进城门一步!」
「杀贼!」
「拼了!」
「……」
梅子县的士卒们都是当地的驻军,即便手在发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举起各自的兵器。
远方响起震天的马蹄声。
很快,潮水一般的玄甲军就来到城门外五百步的位置排列开来。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没有直接攻城。
而是派来一员将领,纵马来到城墙下喊话。
「梅子县的人听着!」
「我们是大盛朝怀远将军陈三石旗下的玄甲军,特来招降尔等!」
「只要老老实实开城投降,我们陈将军保证,不但不伤百姓一根毫毛,还会给你们发放粮食!」
「反之。」
「如果尔等不识好歹,负隅顽抗,城破之后,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选择哪条路,你们自己选吧!」
「……」
城墙之上。
王峰等人听得真切。
他们互相对视着。
「真的假的?」
「不屠城就不错了,还说什麽秋毫不犯。」
「还发粮食?」
「不可能,一听就是在骗人!」
杜百总咬着牙说道:「你们当盛人是来打仗的,还是做善事,施功德的?!」
「等等!刚才这人说什麽,他们领头的将军是陈三石?!」
王峰壮着胆子喊道:「你们的头儿,是哪个陈三石?」
「还能是哪个陈三石!」
夏琮声音洪亮:「自然是携民渡江丶四渡洪泽河的陈三石陈将军!」
携民渡江的陈三石!
城墙上方的众人一下子炸开锅。
携民渡江的事迹,早就在一年多的时间内传遍天下,很多饭馆茶楼里面的说书先生,最喜欢的就是这一个桥段。
不是因为那一仗有多难打。
而是因为,有一个将军,他宁愿冒着自己去死的风险,也要护送老百姓先渡河,这是千古未有的奇闻。
对于兵家来说。
四渡洪泽河,或许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
但对于老百姓来说。
携民渡江,才是更加值得他们记住的。
别人的话他们不信。
但陈三石这样一个爱民如子的将军说出来的话,会不会是真的?
「陈三石在哪里!」
王峰扯着嗓子问道:「让我们见见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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