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梦醒(1 / 2)
('萧以澄不管妹妹在身边如何浮想联翩,强迫自己闭眼,心无旁骛,呼吸平稳,如同练习最枯燥的入门刀法,只需要盯牢某处,握紧手中的刀柄,挥出,一下、两下……慢慢数至三百有余,他陷入梦乡,梦里还是漫长枯燥练习的后续:木刀受击,震得虎口发麻,再经外力一挑,疲劳不堪的手再也握不稳了,刀和斥骂一同落地。
连刀也拿不住的废物,他知道自己是要被这样评点的,且不止于此,他还是个必将死去的疯子,看父亲歇斯底里,如见多年后的自己,形容狼狈,面目可憎,像走投无路的困兽。说来讽刺,他反反复复地练习,恨不得日以继夜,却只是为了早一点、再早一点成为那个疯子。
萧以澄抗拒过,但隐秘的抵触很快消失,只因他毕竟还有个妹妹。倘若必然有人要接手家传的责任和仇恨,他总不能推给萧以澈吧?何况,成为一个疯子,成为一个有足够实力复仇的疯子,在那以后……萧以澈就能回家。
虽然不曾见过藏锋山庄旧貌,但那应当是个很好的地方。从前,萧玄英还是个翩翩文士,最擅吟诗作曲,写过一本《山中四时集》,书成以后,自认看尽了家中景色,执意外出游历,后来也正是这本词集,牵起他与陆家小姐的一段姻缘。
萧以澄幼时听母亲说过此事,也见过那本如今只用来垫桌脚的《山中四时集》,当时并不在意,草草翻阅,就放了回去。然而某次听见父亲在癫狂中荒腔走板地唱一句词:“枕落蕊,听春水,唱新歌。醉倒河边恍惚拜星娥。”暗夜沉沉,寒风砭骨,就是那个瞬间,萧以澄忽然想,他得让萧以澈回家去。
还是在梦里,他又听见那句词,然后推开柴房的门,没有落花没有山溪,只是萧以澈醉倒在酒坛边,睡得沉沉,身上裹了一件他的旧外袍。大概很冷,她用力蜷缩着。萧以澄不知怎么想的,忽而累极,在她身边也躺下了。说不清是他自己冷,还是怕她冷,他从背后抱着她,抱紧了,低低呢喃:“阿澈。”
他明明还有很多事要做,要安抚父亲的狂暴情绪,要经营母亲暗中收回的陪嫁产业,要筹备复仇的计划……明明不该躺下,萧以澄却只想就这样搂着她,依偎取暖,仿佛此后再也没有机会——不是仿佛,是真的,父亲已经死了,这些年他们小有积蓄,复仇也该提上正轨,而且,萧以澄知道他心里常常有股不知所起的无名火,那是“出刀”的影响,他毕竟不想真的沦为一个疯子,那么,复仇之后,他自己的死期也不远了。
时日无多,他为何不能放肆呢。萧以澈在他怀里转过身,没有睁眼,仰起头来,唇轻轻拂过他的下颌。他深吸气,也闭着眼,低下头,表面上只是更用力地相拥,却在内心勾勒两人之间的距离,再靠近半寸……他就能吻她。
萧以澄悚然,睁眼,天光大亮。
如梦中一般,萧以澈埋在他怀里,还好,他们之间隔了两重棉被,她还在熟睡,未尝惊醒,也就不会察觉他不可告人的惶然和欲望。刹那间,萧以澄出了一身冷汗,回想熟睡中未能得逞的一时放纵,仍然心有余悸。
鬼迷心窍,早已有之。四五年前,便有街坊热心来牵红线,他一一谢绝,久而久之,家里只有他们兄妹二人,就不免传出风言风语。萧以澈似不在意,可他听见,心里却如火燎针刺,是尖利又道不明的痛痒。好在家中有商铺,南来北往是常事,他们频繁移居,勉强避开流言,实在躲不过去,他也只好解释,父亲有遗命,要还乡再行嫁娶,还有,家中人丁单薄,妹妹不能外嫁,要招赘。这样说,便将来人都劝退了。
确乎是父亲遗命,但也有他的私心。萧以澄扪心自问,他是断然不愿看阿澈婚嫁的,遑论想象她也想这样伏在另一个人怀里酣睡,甚至不必由被褥隔开。这样的事,即便真要发生,也该在他死后。
但既然他还活着……萧以澄低头,盯着眼前平静的睡颜,深吸气,喉头滚动,呼吸有些急促,方才蛰伏下去的欲望居然隐隐又有抬头的架势。他动用了莫大的自制力,才迫使自己移开视线,犹未冷静,便听萧以澈在身边发出将醒未醒的绵软鼻音。
这本是常事,她惯爱赖床,自小如此。但萧以澄满心杂念,听得蓦然红了脸,立即翻身坐起,带得床铺一震。背后,萧以澈茫茫然叫他:“哥哥?”
“我……”他开口,便觉声音沙哑,顿了顿,“我去练刀。”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萧以澄背后没长眼睛,何况他有意忽略了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响,站起来闪身到床帘外,更衣出门,临走,本想和萧以澈说别睡太久,向后一瞥,正看见床头罗幕在旁边的木框上卡住了,没完全放下。还好萧以澈仍躺着,应该是……没看到什么。他心里一咯噔,话也忘了说,匆匆走了。
他不知道,萧以澈脸颊上染了一层薄红,正埋头在他的被角余温里深吸气。方才初醒,在床榻震动里下意识循声看去,恰巧看了好一场“犹抱琵琶半遮面”:帷幕之外,萧以澄脱了中衣,脊背线条如经名匠打磨般好看,尤其加上几道深浅疤痕,真显得他整个人都似刀削斧凿出来的。那场面虽只是一闪而过,但萧以澈看得心惊肉跳,彻底清醒了,久久犹自不能平静。
后背上纵横交错,大多是萧玄英用鞭子、用刀鞘抽的,也有对招时伤的;肩上那一刀尤深,是护着她才被砍的。当时流了那么多血,如今大概也早就不疼了;疼痛消散殆尽,竟然还留下了这么深的一道疤。萧以澈深吸气,扪心自问,其实还……有点高兴。
这可不是什么讲道理的好念头,她掐掐掌心警告自己止住,略略定神,慢吞吞将床帘放下垂好,盘腿坐着,静心运转内力。也许是占了“地利”的缘故,气息周转尤为顺畅,她起身出去时,萧以澄还在院里练刀。
萧以澈去后厨做了两碗细面,想了想,卧两个鸡蛋,又想了想,筷子一搅将其中一碗面条压在鸡蛋上面,端出去,叫了萧以澄,再慢吞吞去找筷子。等她再出去,就看见萧以澄已坐在了那碗光面之前,没说什么,接了筷子,吃着吃着,从碗底翻出一个蛋来,也没说什么。
萧以澈偷眼看着,无端有些不爽,又没理由发作,最终啪的搁下碗筷,硬梆梆地道:“我出门了。”萧以澄不知道她闹的什么脾气,嗯声,多看了两眼,又道:“中午我在永安楼约了白叔。”
她微微一诧:“为了神羊阁?还要他做什么?之前在商言商,他顾念旧谊,肯帮忙;上次你叫他给神羊阁去信,他已很不情愿了,恐怕……”后边的话没说下去,只因萧以澄投来的眼神里有些过分尖锐的情绪一闪而过,不过他开口,声音还算平和:“你也觉得我……”
“什么?”
“……没什么,”他顿了顿,垂下视线,起身收拾碗筷,补充,“我没想让他做什么。神羊阁回信,看样子也未起疑,这边的事就算了了,我和他说一声而已。”
白叔便是那个他假借了名义向神羊阁讨公道的山庄旧部,说是“旧部”,关系早就淡了。此前萧以澈为商铺的事同他打过交道,知道他还算念旧,让了利也尽了心,只是当年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如今再掺搅进往事里,难免不情愿。这也是人之常情,她不知萧以澄的打算,有些放心不下,上午在几家铺子里巡过,也去了永安楼。
这也是自家产业,萧以澈在诸多商铺做了六七年的幕后主人,经验颇丰,和掌柜打了招呼,被安排在萧以澄包房的隔壁。她来得晚了,没要人领,匆匆上楼,尽力隐匿气息,附耳细听,那厢白叔已然在仓惶地推脱着什么。
可是萧以澄不是和她说了没事?他总不会骗她。萧以澈皱了眉,听下去,没多久,等到萧以澄的声音:“我都还没开口,白叔便一句一个不能,说得在理,却不知除了我,要推的是哪一个主子的交代?”
这话便有些过了,萧以澈蹙眉更深,忽而又听见瓷杯碎裂声响,一惊,顾不上太多,伴着几声争执和脚步也冲出去,正撞上白叔出来。二人相对一怔,白叔先叹气摇头,冲她拱了拱手,走了。她呆了呆,推门进去,茶杯碎在桌上,萧以澄指间有血。
他方才听见响动,下意识觉得是她,并不意外,想解释什么,说了个“我”字,复又无言。萧以澈快步走近,蹲下抓住他的手腕,已看出茶杯是他捏碎的,还好伤得不重。她想去拿药,才要起身,被那只流血的手扣住,萧以澄望着她,道:“我未开口,他已在推三阻四。我不过想交代几句,我们在这里住得够久,牵扯太多,将来如何掩盖,他……”
“我知道,我知道了。没事的,方才我看他出去,也不是怀恨在心的样子,”萧以澈袖子上都沾了血,洇开,她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松开,将血口最深的食指指尖含进嘴里,舔了舔,抿在唇间,抬眼看他,接着说,“哥哥,没事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永安楼的包房里当然没备着金创药,萧以澄说不妨事,慌忙将手抽回来,蜷在袖子里。萧以澈半蹲在他面前,似乎还有片刻晃神,才站起来。彼此都权当那是个寻常的插曲,默契地不再多说。
她叫了小厮进来收拾,拉萧以澄上马车,瞥见自己袖口的血,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时候沾上的,转了转手腕,接着就听见萧以澄闷闷地开口:“我近来总觉得……”
“嗯?”
萧以澈下意识地回以疑惑的鼻音,便反应过来他要说什么,脸色微变。他知道她听懂了,摇摇头,换了个说法,仍是解释:“我原先只是想敲打他,也不是真的要发怒,可是……”
就如堤坝之破溃,从几不可见的一线裂口中勾出汹涌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手已紧紧捏着瓷杯,茶水晃荡,泼出大半。他竭力克制,也不过是没将杯子砸出去,只捏碎在自己手里。
萧以澈按着他的手背,没有说话,拇指的指腹一下下抚过他的腕侧,是安抚,但心不在焉。萧以澄只当她想着善后,自知理亏,便沉默下去,却不知萧以澈也在想“藏锋”:他的情绪失控是受“出刀”影响,他自己只知面对必然的命运,不觉有异,可是唯有萧以澈知道,他的“鞘”明明就在他身边。
为什么不起作用?
难道是她练错了?
此前萧以澄也有过难以自制的时候,有她在身边,便会好些。此前她因而笃定“入鞘”已发挥应有的作用,现在看来,还远远不够。萧以澈低头蹙眉,忽而感到莫大的恐慌——如果她一直以来都想错了,岂非白白耽搁时间?这些年,她瞒着秘密不说,自诩怀揣一个惊喜,其实并非完全没有机会坦白,只是她更想等萧以澄自己发现,喜出望外……可是,如果她错了呢?
然而她又错在哪里?萧以澈慌得六神无主,想不明白,甚至根本无力细想,脸色自然也不会好看。待到萧以澄伸手扶她下车,她身体才从车厢里探出一半,猛地攥住他手腕,声音微微发颤:“哥,要是、要是我……”
要是我做了错事、性命攸关的错事,你会原谅我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没有问出口,已经知道了答案。萧以澄会原谅她的,可她没法原谅自己。
萧以澄手上用力让她双脚踩到了实地,仍没听见下文,才问:“要是什么?”她低头,看见那只有力而可靠的手上,伤口仍在渗血,心里蓦然也如落地般一定,深吸气,答:“我……我再想想,先给你抹药。”说着,反手拉他,拉进屋里去了。
伤口并不严重,若非他频频使力,也就不会流血。萧以澈拉着他的手,手心也看,手背也看,指尖抹了药,再去检查别处。她自以为边上药边盘算如何坦白,却是两厢都没动上心思,指肚贴着他手上长年握刀磨出的厚茧无意识摩挲,良久不说话。
她沉思时一贯这样,萧以澄没有打断,只低眼看她将自己的右手翻来覆去。伤口都处理过了,掌心里还有一线血迹,顺着掌纹蜿蜒伸展,萧以澈捧着他的手,视线不觉间被吸引,想到在永安楼里,舌尖上卷来的那几滴腥甜的血,不知怎么想的,被蛊惑似的,低头贴了上去。
掌心本是温热干燥的,经她呼吸,沾上一层潮湿。萧以澄呼吸一滞,抽手,大概她抓得太紧,抑或他压根不是真心要退,竟没抽出来。非但如此,萧以澈抬头时,他看见她唇尖上洇开的红色,脑海轰然一震,何止不退,还想更进一步。
昨夜的梦在此刻化为实质,将他的脖颈压了下去。萧以澄低头,吻住那滴润泽的红。
唇贴着唇的刹那,他便知道不是梦,梦里岂有这样温暖柔软的触感,可他前所未有地希望这是梦,乃至自欺欺人:如若不是梦,为何会得到她热烈的回应?萧以澈仰头回应那个吻,甚至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将自己的身体与他更紧密地贴合,喘息般叫了声“哥”。
萧以澄如梦初醒,蓦地按住她肩膀,退开。可她不许他退,凑上来,双臂收紧,唇也紧紧贴着他的,含糊地喃喃:“哥哥,是我。”
事已至此,他怎会不知是谁?这是他妹妹,方才脑海中的轰然原来是警钟大作,震得他脑仁都疼。趁她憋不住喘息,萧以澄加重语气:“阿澈!”
她根本没被喝止,反倒笑起来,目光灼灼:“我懂了,我全懂了。哥哥,我……我喜欢哥哥,哥哥抱我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文章加载失败,可能原因为以下其中一个:
1.连线问题,请稍後再尝试连线。
2.订购失败,您的海棠币无扣款,请重新购买即可。
', '')('文章加载失败,可能原因为以下其中一个:
1.连线问题,请稍後再尝试连线。
2.订购失败,您的海棠币无扣款,请重新购买即可。
', '')('萧以澄探她的内息,真气运转的流向陌生却又熟悉。他之前听萧以澈问“信不信我”,而后紧跟着一场投怀送抱,便已隐隐猜出这个可能:他练的“出刀”是秘籍前半本,对“刀”与“鞘”之间的配合阐发更多。
他猜到了,本该拒绝,可他没有。萧以澄叹了口气,问:“所以,是为了救我,才这么做的吗?”
若是这样,反倒简单了。刀离不开鞘,不能归鞘的刀终将在无尽的杀戮中折断,但鞘却是不妨独存的,说到底,那本秘籍并不能算作是害人的东西,她练了也无碍。而萧以澈闻言,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意图,点头,他便笑了:“那就好——下次别说那些话了,既然已经……”
“等等!”不知为何,不妙的预感迫使她出言打断,顿了顿,问,“哪些话?”
萧以澄默了默,垂下视线,刚要开口,又抬眼,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温柔:“要救我,不必说喜欢的。”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