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柿子熟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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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站在那儿,好像已经过去半个世纪那么久。

车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人大声交谈着,从自己身边走过,徐宣知道,那是人行道的绿灯亮了,徐宣站在原地,将手举得很高,他有一双健全的腿,却不知道怎么该直直地向前走去。

交通灯发出尖锐急促的响声来,轰炸得人耳膜生疼,好像在驱赶着行人快些过去似的,一共六十响,徐宣在数着。然后响声消失,人的声音也跟着消失了,车子在他面前快速地穿行而过,风中带着浓烈的汽油味儿扑过来,还混杂着路人留下的香水和烟草味道,徐宣眨眨眼睛,试图摆脱眼球上干涩的知觉。

人声喧哗又熄灭,徐宣的胳膊有些酸了,工具箱背带勒得肩膀疼,可他还是没有放下手,他的个子很高,成年的前一个夏天就有一百八十公分了,妈妈曾经说,都看不见他头顶的那个旋儿了。这么高大的一个人,站在路边已经过了很久,没道理不被注意到才是,徐宣却常常能体会到这种感觉,好像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是透明的,即便他竖着庞大的身躯在十字交叉道中间,人们也是看不见他的,他就像河边的一棵纤细水烛,等着风来吹散似的。

“您好?”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打破了徐宣的等待,从声音可以判断出是位年轻的男性,徐宣朝着声音的方向转过了头,他希望这声招呼是对自己打的。

“您好。”

“要过马路吗?”

“是的,谢谢。”

徐宣朝那人伸出了手,他站在这儿已经有一阵子了,手都吹得发凉,对方的手心儿却又热又软,他拉着自己的手放在了肩膀上,有些微微发刺的触感,那人穿的大概是混纺毛衣,只是不知是什么颜色的。胳膊朝着重力的方向水平向下了一点儿,他比自己矮一些,徐宣心想。

“我们慢点走吧。”在再次响起的绿灯声中,那人的声音显得有些轻飘飘的,徐宣忍不住向他肩膀的位置微微倾过身子去,好像这样能听得更清楚些,却前脚碰了那人的后脚,踩到了对方。

“对不起,对不起。”

徐宣道歉了两次,他怕那人听不见,和大多数盲人一样,在外面的时候,会显得更胆小一些,这个空旷喧闹的世界,对于一个看不见的人来说,危机四伏,盲人们都总是小心翼翼贴着墙根儿走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没事儿。到了,你往哪边儿走?”

对方似乎并不介意被踩了脚,语气里仍旧愉快,还耐心地想继续给徐宣指路。徐宣从这里走过一次,他记得方向的,右手边有家早餐店,因为那儿散发着热豆浆的气味,徐宣甩开手里的折叠杖,敲了敲地面上的凸起。

“这边,谢谢你。”徐宣尝试着笑了下,他对于笑这个表情的记忆也完全来自于小时候,人类所习得的一切都是模仿而来的,不管是表情还是语言,只是徐宣并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空气大概沉默了两三秒钟,徐宣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还是说那人已经走了,他的耳朵试图捕捉着外界的信息,却什么都没有再听见。身体的反应要比语言更缓慢,可徐宣却觉得自己是先被扯住了胳膊,一个瞬间,往自己不知道的方向被大力拽了半步过去,那个人喊着“小心!”可他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茫然地看向虚空。

“这树上的柿子熟透了,好在没砸到。”李郁川长舒了口气,“这东西弄衣服上可难洗了。”

枝茎不堪重负,熟得发软摇摇欲坠的橙色柿子,就正正好好地,砸在徐宣的脚边,把砖石都给染上了颜色,他看不着,脑袋里还在接收着这段讯息的时候,就又感觉到对方那温热的手拉起了自己的手,毛衣微刺的触感重现了。

“你去哪儿,我还是带你吧。”

李郁川这人有个毛病,说好听点儿是乐于助人,直白些就是爱多管闲事儿,上午九点十三分,他踩着那辆哐当哐当响的共享单车,吭哧吭哧从正水路北骑过来,中途掉了好几回链子,李郁川废了八百分的力气,才勉强骑到了这里,他看看手机,已经迟到了,自行车链条又一次从齿盘上滑落,眼前那漫长又刺眼的红绿灯也令人烦躁,李郁川索性就把车子放到路边停好,嘴里咬着一支没点火的烟,目光四处游荡。

他在早高峰的人潮中注意到那个男孩,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高高瘦瘦,干干净净,身条出落得特别好,以前上学时候语文书里总写,人如白杨树般挺拔,李郁川头一回对这样的句子有了具象化的感知。那男孩儿就那样举着手站在那儿,李郁川最开始以为又是哪个艺术系的学生在搞什么他看不懂的东西,准备在等待漫长的信号灯转换中观察一下这场“行为艺术”,他看上去就像是大学生,头发黑,皮肤白,脸也很好看,线条分明,鼻梁高挺,尤其那双眼睛,澄澈得不得了,可却仿佛没有焦点,不知道在看向哪处。他身后背着一个黑色的工具箱,看上去很重,手里握着几节杆子,有一段儿上还贴着红色胶布,瞧见这,李郁川那乐于助人的本能立刻就叮铃作响了起来,他把烟塞回了盒子里,快步走上前去。

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儿而已,也不知道那男孩在那儿等了多久,手都冰得不行,李郁川眼瞅着他头上的柿子直直地坠落,又顺势把人往过拉了一拉,送佛还要送到西呢,学雷锋也最好是帮到底吧。

徐宣却有些不好意思,他按了下腕上的手表,电子报时声从那个小小的喇叭中传出来,他通常都会比约定时间提前很久出门,就是为了防止路上发生状况,现在还完全来得及。

“没关系的,我很快就到了,就在那边,在圣水花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李郁川看着男孩的盲杖在面前划了半圈,方向模糊,他有些放不下心。

“没事儿,我顺路的,走吧。”

于是徐宣就跟着前面这人走了去,路过了豆浆的气味,路过水果店的叫卖声,这里的路还算平坦,对方走得也不快,可徐宣个子高,腿长步子大些,总是莫名地会碰到那人的脚跟。

“抱歉……”

在第三次听见徐宣道歉之后,李郁川无奈地笑了,“别总道歉啊,不是什么大事儿,我这鞋可结实了,穿太久了就是不坏,我都没法儿换新的。”一边说着,一边往侧面退了一步,把徐宣的胳膊挎在自己的臂弯处,丝毫不在意两个男人挽着手在街上走多么引人瞩目,“咱们并排走吧。”

徐宣听了这话也笑了,他知道对方是在帮他解围,肩膀碰着肩膀和那人并列,他们脚下的步调渐渐重合,徐宣觉得自己闻到了对方洗发水的味道,像是刚切开的橙子那样,汁液充沛,散发生机。

“你住圣水花园吗,感觉这边还蛮好的。”

“不是,我去工作。”徐宣应着李郁川的提问,知道自己的话会令很多人感到疑惑,他很快就又补充道,“我是钢琴的调律师,就像吉他要调音那样的。”

“哇,那你很会弹钢琴吧。”

“弹得不好。”

李郁川看男孩低了低头,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嘴角上翘着,他又瞧见男孩儿那攥紧了的手,小心翼翼地捏着他毛衣的一小块布料,怎么感觉像个小孩儿似的。

“哎,你太可爱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啊?”

李郁川是那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性格,这没来头的话却把徐宣弄得一愣,他转头往李郁川的方向偏了偏,却也什么都看不见。

“不好意思,我这人嘴快,是想夸你来着,没有别的意思。”李郁川拍了拍徐宣的手背,走了一阵子路,他都觉得热起来了,对方的手却还是凉的,“到了,这儿是圣水花园正门。”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之前他自己一个人来的时候,走了很久才是,也许是和李郁川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时间过得太快了些。

“谢谢,等下会有人带我进去的。”

“嗯,那行,我走了啊。”虽然徐宣看不见,李郁川还是摆摆手,仿佛两个人不是刚巧在早晨偶遇,而是已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

一瞬间,周边又安静了起来,这是个房价不低的小区,安保不错,不能随便进入,工作日的上午,更是格外安静,徐宣眨眨眼,又按了一下手表的按钮,电子报时和从前一样冷静僵硬,可徐宣却觉得顺耳了许多。他比原计划要早到了些,这家的雇主对时间要求很严格,所以要再在门口等一会儿才行。不知怎么,徐宣忍不住回想起李郁川身上的那股橙子香气来,那就像是小时候,坐在爸爸的车子里,圆型的罐子清新剂快要用完时散发的浅淡味道。

爸爸离开了有多少年了呢,过完这个年的话,就是十二个年头了,时间从徐宣身上奔碾而过,他觉得自己几乎就记不起爸爸的脸了,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虚影。其实好像自从盲了以后,很多东西的样子,徐宣都记不清了,它们变成了无法得知触感的一个空荡荡的框架似的,生活中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了起来。可就这样子,也是活着的,也过到了今天,徐宣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他也没有资格再像个小孩子那样哭闹了。

“啊,还好你还在呢。”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将徐宣从低沉的回忆里拽出来,他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望过去,是刚刚的那个人。

“给你,这个,我都走回刚才那个路口才想起来包里有个暖宝宝,你焐下手吧,我得走了,来不及了,拜拜啊。”

被塞了什么滚烫的东西,灼热感从手里传过来,像刚刚那人的热乎乎的手心儿似的,还没等徐宣说什么,那人却又跑走了,流星一样,眨个眼就不见了,好像刚才只是徐宣做了个白日梦。刚刚给自己带路的时候,还慢悠悠地说顺路,现在就急急忙忙的了,徐宣想对方一定是专门为了帮自己才这样,他摸了摸手里的东西,是把两片暖宝宝粘在了一起,无纺布袋里的铁粉轻微地摇动,轻不可闻的沙沙声,徐宣都听得很清楚。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在这个时代,日子里只有吃饭,睡觉,工作,是很平常的事情。

徐宣也是这样,除了他在做这些事情时,需要比普通人花费更多时间,忍受更多不便以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有时候徐宣会想,可能这样会更好,用两倍的时间吃饭洗澡,三倍的时间走一段路,这样一块儿一块儿地把一天拆分开来,占得满满的,也许反而是更充实的。

他摸了摸工具盒子,每一样东西都好好地放在里面,徐宣总是这样的,在结束工作的时候检查一次,出门之前还要再检查一次,一架普通的钢琴一年也就需要做两次调音,在北方,很多人会选择供暖后做一次,停暖后再做一次,徐宣就像追随着光与热而巡回的候鸟一样,他必须得保证自己的工作万无一失,才能不丢掉下一次的工作机会。

所有的东西都在,徐宣合上工具箱背在肩膀上,天有些冷了,前几天麻烦舅妈帮他把厚一些的衣服找了出来,可穿上了厚外套,工具箱的背带就变短了一些似的,他摸着绳结尽头的扣子拉扯了一下,有个小小的卡子,徐宣不知道怎么能把它掰开,手指在那个金属小物件上摸来摸去,也找不清门道。有些时候,对明眼人来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儿,徐宣却要付出更多努力才行。他有些着急,用力拽了一下包带,耳边听到一点点儿的类似于布料撕裂的声音,立刻停下了手,拎了拎包带,还没断,只是花了好多时间,却白费功夫。徐宣心底升起了小小的沮丧,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并不希望这种感觉掌控自己太久,家里的电子时钟响了起来,八点整,徐宣要出门了。

锁好家门,拽两次把手确保没问题,摸着墙往前走五步,再往右转就是电梯,按钮上有盲文,小区里的地形他也很熟悉,绿化带和步道的位置牢牢记在他脑袋里,除了偶尔会有人把车子,或垃圾桶停放在不该停的地方,徐宣都能顺利地走过去。小区对街就有公交站,但徐宣很少去坐,通常都是沿着右手边的盲道去地铁站,提前打好电话的话,到了地铁站就会有工作人员来帮忙引导,可以送他到想去的出口。

这个地方他来过两次了,上一次的客户虽然对时间的要求很严格,却是极其慷慨的,那个家庭又为自己的孩子购入一架钢琴,约了徐宣上门。他不是行业里最好的调律师,但是也算不错,也许是因为老天早早地把他的眼睛拿走了,所以在别的方便稍微宽待了些,徐宣辨别音色的能力很强,不论是乐器还是人,听过一次的声音就不会忘记。当然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弊端的,因为听力的敏感,在这样人群嘈杂的十字路口,噪音在他耳边也是成倍放大的。

再一次经过这个路口的时候,徐宣不可控制地想到了上一次带他过马路的人,徐宣喜欢他异常温热的手,也喜欢他的声音,那种欢快温润的语调,像是刚刚冲开的姜茶,散发着令人舒适的热气,他不想说自己有一瞬间竟然会期待,说不定在这里能再次遇见他。

绿灯的声音铛铛作响,徐宣没有举起手。他在想,如果是上次的那个人的话,即便他什么也不做,对方看到他是不是也会过来帮他呢,身边的人们同渺小的银鱼一般成群游过,空气像深海里一样冷,徐宣大概等待了一会儿,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没来由的想法从何而来,如果他不举起手,谁又能看得见他呢。车流涌动,将飘落的树叶压碎,徐宣举起了手,肩膀上那脆弱的背带跟着颠了一颠,只是徐宣没有注意到。

“小伙子,过马路吗?”

“啊,是的,谢谢您。”

徐宣向声音转过头,不是他,是一位阿姨,也许年纪已经很大了,因为人的声音是和肉体一样渐渐衰老的,变得低沉沙哑,这位友善的阿姨来牵徐宣的手,皮肤上更加深刻的沟壑和缓慢的步伐,让徐宣想起自己的外婆,她也是这样,个子很小,走路慢慢的,手上都是褶皱,戴着一枚一辈子都没摘下过来的银戒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小伙子,长得多好啊,可惜了啊。”

在短短的一段距离里,徐宣听见引路人的感慨,对于一个盲人来说,长着一张自己无法欣赏的脸,是件非常讽刺的事儿。徐宣对美和丑没有概念,他早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视力,世界在他眼中,更像是一团扑不开的黑雾,乌涂涂,乱糟糟的。可是常常有人那样说,你真好看,你的眼睛真漂亮,得益于这张世人评价着还不错的皮囊,徐宣得以继续获得更多的工作养活自己,许多人认为看不见就只是看不见,可因为看不见,他们甚至有时不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僵硬,木讷,吓人,是常常听见的话,微微上翻的眼球,令常人恐惧。徐宣知道自己的一些同事们曾经因为表情总是很奇怪,被顾客嫌弃而无法接到下一个订单,也有人也因此告别了这个行业,去选择大众印象中更常见的盲人按摩,可徐宣的情况不是这样,他虽然看不见,但他听见人小声谈议过自己:长得那么好看,可惜了。

徐宣伸手摸摸自己的脸,下颌,嘴唇,鼻梁,一双看不见的眼睛,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与其他人不同的,这是能分辨的出来的吗,像是尖锐的爆鸣与温润的琴音那样,只要一听便能知晓的吗。

“唉,到了,小伙子,慢点儿走啊。”

“谢谢您。”

徐宣弯腰道了谢,听见那位又小声重复了一遍“多好的小伙子啊”,便离开了,路口的那家早餐店依然散发着香喷喷的豆浆蒸气,水果店的叫卖也日复一日如出一辙,有那么一个想法钻进徐宣脑袋里,他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再见到他了。

这一天从早晨开始就不太顺利,没能热透的隔夜饭,调节不了长度的背包带,对于他人时间要求很严格,自己却迟到了的客户,那架新买的钢琴大概是进口来的古董琴,徐宣花了好几个小时,才勉强让它可以呈现正常弹奏的状态,结束工作都已经是傍晚了,好在今天只有这一个单子,没有耽误到什么别的事儿。

深秋的傍晚已经冷得不像话了,夏天时,徐宣能通过烤在皮肤上的灼热阳光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可这个季节,就只有寒冷,只能靠手表的报时,大概知道现在的天色。

拐杖敲在地砖上的声音被即将开始的晚高峰所覆盖去了不少,徐宣想要走快些,因为他能感觉得到,街边的人和车声都增加了,最好是能在白天时回家,一个盲人虽然习惯了黑夜,可在黑夜能够得到帮助的几率要小上许多。他走到那个路口,举起了手,可不幸运似乎贯彻了这个日子,身上的工具箱背带终于不堪重负,最后一根连接着的丝线也断了,沉重的工具箱哐当一声,砸到了地上。

掉了。

工具箱掉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掉了什么东西,对看不见的人来说是场小型灾难,就像一个高度近视的人丢了隐形眼镜那样,只能贴在地面上傻傻地去摸,徐宣也是一样,他蹲了下来,手朝身后摸索着,没有合适的高度概念,手摸到了地上的混凝土砖,摸上去又粗又冷,还有些干枯的落叶从徐宣指缝间滑过。

那么重的一个箱子,应该不会掉太远的,徐宣并没有太慌张,只是继续朝周边摸索着,可这就像刻舟求剑一样,船都已经驶到了别的方向,再怎么向水底去找也是找不见的,有个瞬间他好像还撩到了路人没来得及躲闪的裤腿,他说对不起,那人也没有回应,匆匆走了,也许以为他是什么奇怪的人吧。

“嗳,帅哥,你掉的东西在这儿呢。”

徐宣四处寻着,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往错误的方向走了几步,听见有人喊,才又起身回头,是个中年女性的声音,嗓门有些大,所以在这种喧闹的环境里也特别清晰。

“诶,是你啊!”

是那个人。

徐宣从李郁川发出第一个“诶”字的时候,就认出来是他了,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那样略高的愉悦语调,那样的一种声音,好像从来都不会有失落的时候似的。如果最让人伤心的事儿是期待了又落空,显然失望后的再次得到会让人更加欣喜,当然,这也称不上是什么得到,徐宣只是单纯地因为又遇见了这个人而感到愉快,就像小的时候的早晨,拉开窗帘时发现外面下了大雪一样。

“小川儿你认识的?”

“算是吧。”

“这家伙,一条街从头走到尾能遇上八个认识的人。”

“公司不是在附近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听着那几个男男女女的对话,他知道对方在这附近工作,也知道对方似乎是很健谈,人缘不错的样子,至少在徐宣的耳朵里,那些人对话的语气都非常轻快。

“哎哟,你这个包还挺沉,包带怎么断了啊……”徐宣感觉到李郁川的声音朝自己靠近了许多,他伸出手去接,把坏了背带的工具箱抱在怀里,一只手是拿不住的,两只手怀抱着,手里的盲杖都要被挤掉了。

“周姐,你们先去,我等会儿到哈。”

“那你快点儿啊,不准放鸽子。”

李郁川把自己认识的朋友们先送走了,然后又转身回到了徐宣身边,他就是那种没办法对处于困难中的人坐视不管的天性,“你这么拿一路估计不行,前面街那个小区拐角儿有个裁缝支的摊儿,我去给你缝一下吧。”

“没事儿,谢谢你,不用麻烦了。”徐宣说不清自己心里怎么想的,他挺期待能再遇见李郁川,可真遇着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比起李郁川那种朋友遍地的人,徐宣别说是朋友,他通讯簿中的电话号码,都少得可怜。而且他遇见李郁川的两次,都显得非常窘迫,徐宣急不及待地想要逃走,他甩开盲杖,却因为怀里的工具箱,拐杖直接脱手了。

真糟糕。

徐宣那看不见的眼睛,飞速眨了几下,为什么平常都好好的,在李郁川面前却总是出丑呢。他的大脑还没理清下一步怎么做,李郁川却已经帮他做好决定了,工具箱被接过,盲杖被捡了起来放到他手里,李郁川像那天一样,拉着徐宣的胳膊挽住了自己。

“我带你去吧,不远的。”

“嗯,谢谢。”徐宣低着头,点了点,他觉得自己脸上有点发烫,和李郁川刚刚拉他的手一样热。俩人以相似的步调往前走,徐宣没往这个方向来过,空气里有股绿植刚刚修剪过的青草味儿,李郁川今天穿的是棉衣,袖子很蓬松,那种又软又滑的布料和自己身上的一样,轻轻摩擦着彼此,徐宣不知道要去哪儿,但是却有些安心似的。

“你又来这边工作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嗯。”

“还是圣水花园?”

“嗯。”

问一句答一句,跟挤豌豆一样,李郁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强求别人了,他自己也知道有些多管闲事儿了,“对不起啊,我是不是太多管闲事儿了,但我真的看你这么拿不方便……”

“没有!我就是怕麻烦你……”

那个捏着自己衣袖,看不见东西的男孩儿,慌乱地握紧了自己的胳膊,一个劲儿地摇头解释,把李郁川弄得一愣,这男孩看着清清秀秀的一张脸,手劲儿怎么这么大啊,抓得李郁川都有点疼,他笑着拍了拍对方的手,“知道了,你放松点儿。”

“噢,噢,好。”听到李郁川语气里带着笑意,徐宣才急忙把手松开了,除了自己的家里人,他很少和人会靠这么近的。

“调音的工作累不累啊?”

“还行,一般情况一个上午就能弄完了,今天情况比较特别,就晚了很久。”李郁川老老实实地回答着,他想知道李郁川叫什么,是做什么的,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样啊,那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嗯,回家吃。”

“你家在哪里,一会儿怎么回去啊?”李郁川生活里不是没见过视力障碍者,只是第一次见自己独自一人出行的,他有些好奇,当然了,其实也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关心在。

“坐地铁到邱庄站,我家离那里很近,地铁站里有人会带的。”

“你住邱庄站的,好巧,我就在后面两站,在九因桥。”李郁川有些放下心来,徐宣安全到家应该是没问题的,边走路边闲聊,也就到了那个裁缝摊儿。

“储师傅,还没回家呢。”

“等老李下棋呢嘛不是。”

“您老哥俩儿关系真好。”

“嗐,好什么啊,他昨天还悔棋了呢。”

“那您赢了吗?”

“那是自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您让让他吧,别赢太多,人李师傅下回不和您玩儿了。”

“你这怎么向着他呀,小川儿。”

“我这是夸您厉害呢。”

“得了吧,你小子,怎么还不回家?”

“对,正事儿,储师傅,我这个包带断了,您能给修上吗?”

“拿来看看。”

徐宣握着手杖站在一旁,他不知道李郁川是怎么如此自如地和人对话的,不单单只是自己,好像他对每一个人都那么热情。

“兹——兹——”身旁那人才结了一段对话,手机又响了,“喂?周姐…嗳…我马上就去…对了,您家涵涵是不是学钢琴呢……啊,没事儿,我就问问钢琴用不用调音…是吗…那太巧了,我给您介绍个…嗯…好…那待会儿见。”

徐宣一直在听着,李郁川这边和裁缝师傅聊完,那边又接起电话,徐宣觉着,李郁川这么一会儿讲的话,比他一个星期说的话都要多。

“我叫李郁川,郁是忧郁的郁,川是山川湖海的川。你叫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李郁川突然向徐宣介绍自己,让他没太反应过来,难道李郁川会读心吗,但他的名字真好听,“我叫徐宣,萱草去了草字头的宣。”

普通来讲不是会说宣传的宣吗,真别致的介绍。不过李郁川的思维只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不到半秒,“我认识的人的小孩正好在学钢琴,需要调音,你要不要试试?”

“啊,可以的。”徐宣没想到两三分钟,李郁川就给自己接了个工作,摸摸身上的口袋,把名片掏了出来,“这上面,有电话,提前几天预约就行。”

李郁川接过了那张白色的小纸片,上面有些凸起的小圆点,大概是盲文,他摸了摸,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手指在凸起的点点上滑来滑去,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给他名片,可他下班出来,根本没带。

“这样吧,咱俩住得不远,我问好了之后联系你,然后她家特别难找,反正我也有事儿去那儿,就跟你一起过去吧。”

“好。”徐宣握紧手里的拐杖,觉得心里产生了些莫名的期待。

“小川儿,这包弄好了,我收摊儿了啊。”

“嗳,谢谢储师傅,多少钱啊。”

“要什么钱,拿走拿走。”

“那行,谢谢您了,天冷您早点儿回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好了,给你吧。”随着李郁川的声音,徐宣感受到那沉甸甸的箱子又回到了自己手里,老师傅的手艺很好,很结实,徐宣用手摸根本就摸不出来有断过的痕迹。

“有点儿短了吧,你别动,我帮你放一下背带。”

“啊…好。”

徐宣的衣服太厚了,他只能感觉到对方在自己身后,衣袖摩擦着,然后几秒后,那个他早晨弄了好久都没成功的背带,就被放长了一截,肩膀上觉得轻松了许多。

“好了,走吧。”

李郁川送徐宣到了地铁站,把他交给引导的工作人员才走的,那个安全员起初以为李郁川是他哥哥,因为他叮嘱了好几遍要坐哪条线路,从哪个口出去,安全员还问他,怎么不直接送你,徐宣摇了摇头说是刚认识的人,工作人员停了停,感慨了句社会上还是好人多。

徐宣也点了点头,李郁川真是个特别好的人。

他回到家时,已经有些晚了,家里依旧一片安静,漆黑,徐宣不开灯,他不需要开灯,他知道这个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家,所有物品的摆放位置。拖鞋在左手边,工具箱平放在玄关,他的手指沿着背带滑过,好像是在找着破损的位置,却最后停留在卡扣上,徐宣对于李郁川拼凑出了更多的信息,灵巧的手指,温热的手掌,善于交往和言谈,好像总是在笑着的。

徐宣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摸索着插上了充电器,李郁川说,会打电话给他。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徐宣好像很久没有这种期待的感觉了,他在生活中可以归属于等待的体验其实很多,等待地铁,等待红灯,等待微波炉,等待迟迟不到的那些人,他习惯了等待,可这些事儿是和期待不同的,只是为了维持生存必须要做的事情而已。在小时候,徐宣眼睛还看得见的时候,经常期待出差的父母回家,他们会带回新奇的零食和色彩鲜艳的玩具,分离通常来说只会让徐宣难过一小会儿,因为很快,他就投入到对于期待他们回来的倒计时中去了,每一分钟都抱有希望。

可那时候总有个终点在的,星期日,要么就是星期一,徐宣知道父母总会无条件地应答自己,但等待李郁川的电话,却从一个短暂雀跃的瞬间,跌进了无尽长的失落中去,徐宣第一次体会到了被动的期待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窗口的树被北风吹着,渐渐干枯的树叶,同海浪一般扑涌作响,徐宣把窗户开了一小个缝,冷风沿着窗框往屋里钻,他不知道外面是晴天还是阴天,只知道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下去了。

“徐宣呀,怎么把窗户开了,暖气要放光的啦,快过来吃饭。”朱阿姨匆匆忙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徐宣只听见“咣当”一声,大概是窗户被关了,朱阿姨拉着自己到了餐桌旁,还把勺子塞进了他手里。

徐宣今天没什么胃口,可还是舀了一口米饭进嘴里咀嚼着,像是要完成某种任务,唾液酶分解着淀粉,一点点甜味儿在舌尖,但对于徐宣来讲,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朱阿姨见徐宣开始吃饭了,便脱了围裙,“阿姨先走了啊,明天见。”

“朱阿姨再见。”徐宣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握着勺子的手,往下落了去,房间再度陷入沉默。朱阿姨是妈妈过世后,舅舅找来给他做饭打扫的人,其实舅舅提过叫徐宣一起住,可徐宣还是想留在自己的家里,就算舅舅再怎么关照他,也不可能完全顾得上,他总得学着自己生活。所以这位阿姨每天晚上做好三餐分装好,徐宣只需要自己在微波炉热一下,把餐盒留在水槽里就行,偶尔舅舅和舅妈也会来看看他,徐宣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只是,有时候未免太安静了些。

一个人的时候,几乎不会讲话,眼睛不能看见东西之后,妈妈把家里的钟都换成了电子的,所以除了整点报时,连指针走动的声音都没有。

徐宣手里的金属勺子撞了下碗,这一点点响声,却叫徐宣心烦了起来。他早该知道的,越是期待才会越失望来着,可这时候,手机却响了。

“兹——陌生电话—幺—伍—幺—叁—……”

勺子敲着边缘滑进碗里,有两粒米弹出来掉在了桌上,徐宣摸着桌沿往窗边走,饭粒儿沾在袖口上,他看不见也注意不到,膝盖又撞了下桌腿,就这么痛着,慌乱着拿起了手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喂?是徐宣吗?”

“嗯。”

被电话信号处理过的徐宣的声音,变得稍微单薄了一点儿,李郁川捏着那张小小的纸片,手指总是忍不住在凸起的盲文上滑来滑去,他这阵子有点儿忙,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社畜嘛,和磨上的驴差不多,也就多了个双休日。所以他忙得忘记要带徐宣去周姐家调钢琴的事儿了,还是周姐自己提的,李郁川这才赶忙给徐宣去了电话。

“我是李郁川。”

“嗯,我知道。”徐宣不会听错别人的声音的,即便是隔着电话。

“之前我不是说,有个认识的人要调钢琴吗,最近有点忙,忘记和你讲了,你这周日有空吗,或者其他时间,周末的时候都可以。”

“周日可以的。”

“那上午九点,我去邱庄站等你,你从哪个口进来啊?”

“C口,我住在C口对面的小区。”

“好,周末见。”

徐宣放下了电话,推了推窗,一丝凉风缠绕在手指上,好像之前心脏被缠了一团乱糟糟的毛线,终于拉出了个头儿似的,他扶着墙回到了餐桌旁,饭菜有些冷了,但徐宣莫名觉得食物比刚才要好吃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到了周日,李郁川特地提前了些出门,从他住的地方骑车到徐宣那儿不到二十分钟,李郁川觉得自己已经够早的了,可到了地铁站,却发现徐宣早就到了,还同他俩第一回见着时那样,背着包,握着手杖,只是站在那儿就挺拔地像棵秀丽的树。

“徐宣!”听见有人在喊自己,徐宣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李郁川的声音在周末的早晨显得格外有活力,他呼吸之间有些喘,听见这一声叫喊还没到三秒钟,徐宣的胳膊就又被李郁川自然而然地挽住了,两个人好像都已经对这个动作无比熟悉了。

地铁比想象中人要更少,甚至还有座位,但即便是坐下了,徐宣也没有把手抽出来,依旧牢牢挽着李郁川,这个季节每个人都穿得像只臃肿的熊,车厢里空调开得又足,两个人靠在一起觉得格外地燥热。李郁川也不太好意思推开徐宣,就只好把拉链往下拽了拽,像是察觉到了李郁川的动作,徐宣往另一侧挪了挪,但没撒手。

李郁川无声地笑了笑,感觉对方像那种刚刚开始自己一个人睡的小孩,明明怕黑却不好意思承认似的,“一会儿周姐她不在,送孩子去课外班了,她给我钥匙了,让咱们直接进去弄钢琴就行,你别紧张。”

“嗯。”徐宣点了点头,他不知道李郁川是怎么看出自己紧张的。前一天晚上,徐宣确认好了好几遍自己的工具箱是不是齐整的,还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提前挂在了床头,他看不见自己衣服的颜色,手也只能大概摸出一个样式来,从柜子里挑了件以前舅妈说他穿了好看的衣服,摸着领口的扣子确认了好几次,然后这天早早就出了门,好像得确保这一次不会像之前一样,窘迫地面对李郁川似的。

“你就该做什么做什么,我也不会一直盯着你的。”

“嗯。”

李郁川对徐宣这样一问一个字的答已经有些习惯了,和他自己比起来,徐宣的话实在太少了些。李郁川觉得徐宣和自己父母年轻时有点儿像,就是那种,带点文艺忧郁气质,寡言又漂亮的青年,他的父母和电影中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一样,不顾家人的反对,在猛烈而快速的爱情驱动下结婚,然而有了李郁川之后,没几年就又分开了。李郁川跟两天爹,再跟两天妈,双方都觉得对方孩子带得不好,于是最后李郁川去了姥姥姥爷家,可能是他天生就是个乐天积极的性子,没有长成他父母那样,反而特别开朗积极,话有时候密得不一般,他看了看徐宣那双明亮而没有焦点的眼睛,忍不住开口,“感觉你好像不太爱说话,我有时候话特多,你要是嫌烦就跟我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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