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宰相的交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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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8章 宰相的交易
赵煦对李雍案,根本不急。
他连这个案子的真相都不关心!
他只关心一个事情——怎麽利用这个机会,把探事司的人,塞进开封府丶大理寺。
进而,完成对开封府丶大理寺的控制丶掌握。
只要做成了这个事情,其他都是细枝末节。
这些天,石得一已经在探事司里选拔出了合适的人选,而且也已经开始培训了。
就等着蔡京兼掌大理寺的机会,利用李雍案对开封府丶大理寺的清洗,塞人进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李雍这个案子还挺有意思的。
赵煦想着傅尧俞目前查出来的那些卷宗以及根据安惇审出来的口供。
他嘴角微微翘起,在心中说道:「确实很有趣,不是吗?」
「此案的细节,若是被完整的记录下来,并流传到后世,那麽,单就第一阶段的案子来说,简直就是一部形象的大宋时代官府压榨富商行径的教科书!」
赵煦在现代,跟着自己的老师,做过类似课题。
所以啊,他一看卷宗,再看口供。
那味就窜到了他鼻子里了。
太熟悉了!
要不是被告是官员,而且被告的儿子还在都堂当官。
那这几乎就是一个标准的大宋官府利用司法,压榨丶盘剥富商的标准流程。
这种事情,一般多见于地方军州的争产案。
地方上的胥吏和官员们,最喜欢的就是争产的案子了。
地方官们一会判原告赢,一会又判被告赢。
打来打去,知州丶通判,换了一个又一个。
每个人走的时候,都能美滋滋的带上一大笔钱。
而原告被告的财产,在这个过程中就被慢慢掏干。
最终什麽也剩不下。
这李雍既拿得出三千贯这样的巨资给自己买官,还敢进京告御状。
那就说明他的财产,远多于三千贯。
自然,他被盯上很合理。
所以,开封府的那些离奇的操作和让人震惊的判词,还有那个叫李雍的富商,能在汴京一直死磕,就有了解释了。
开封府的那些家伙,只是单纯的不想让李雍放弃。
他们在PUA李雍。
他们是故意在拉长官司,故意在拖着这个案子。
目的就是要榨乾李雍的财产。
搞不好,那个李雍在开封府打官司的时候,可能还得到过很多『有良心』的官吏的帮助丶指点和同情。
就是……
赵煦还没有搞清楚两个问题。
第一:胡及怎麽会这麽蠢?
下面的人会为了几千贯而动心可以理解。
穷措大的眼睛,素来只有钱眼大。
可胡及却是朝官,而且前途远大。
他怎会为了几千贯不一定到手的钱财,自毁名声?
这里面,必然藏着东西。
第二,则是那个李雍到底是在入京前,就已经被人看上了,他是特意入京来当这个过河卒的?还是他是在汴京城,被人发掘出来,选中的?
这个问题很重要。
关系着,这朝堂上有没有野心家!
若是前者……
这个人,断不可留!
你今天都敢布局长远,算计起宰执丶待制了。
明天是不是就敢以朕为棋子,算计朕了?
目无君父!
赵煦脾气再好,再宽宏大度,也绝容不得这样的人。
……
都堂上的宰执,当然不可能什麽都不知道!
若是这样,他们也就不配当宰执了。
特别是韩绛丶吕公着,这种在宫里面,有着无数消息来源的老臣。
几乎是在傅尧俞出庆寿宫的时候。
有关庆寿宫里的粗略细节,就已经有人送到了两位宰相案头。
再迟上半个时辰左右,其他在都堂的执政们,也都拿到了各自渠道的消息来源。
在大宋,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要看文官们天天骂内臣,动辄就重拳出击,拿几个倒霉的内臣开刀,以宣示自己的地位。
可实际上,只要屁股坐到了待制甚至宰执的位置上。
大家就都会有那麽一两个交好的内臣。
特别是现在这种少主在朝,两宫听政的特殊局面下。
内廷和外廷的往来,正在日渐亲密。
宫里面如今也不会干涉内廷和外廷之间的这种往来。
因为这是在取信于外廷。
表明宫中没有隐私!
不然,外廷的宰执,就会疑神疑鬼了。
这也是现在特殊情况下的特殊格局所导致的。
帝党势大!
偏生,官家年少,不能御殿听政,大权落在两宫手里。
这个时候,倘若外廷的宰执们,连宫里面的事情都不能及时掌握的话。
难保有人疑神疑鬼,进而脑补出什麽东西来。
那就不好了。
所以,现在对大宋的文臣们来说,是最幸福的时光。
一方面,天子年少,两宫听政,而两宫对庶务并不熟悉。
大量过去属于天子的权柄,现在落到了宰执手里,东西两府权柄大涨!
两位宰相,更是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那些想做的事情。
另一方面,天子虽然年少,可在心智和能力上,却不是个少年人。
所以,他可以兜底!
像是涉及变动法令丶政策这样的大事,禀到他面前,他没有反对,大家就可以放心去做。
出了差子,这位官家甚至不会甩锅宰执。
相反,他会重新部署丶调整。
这就太棒了。
这也是帝党日益壮大的原因,甚至现在朝中,已经有声音在悄悄的说什麽:今天子聪俊丶仁圣,年虽幼冲,却已颇具祖宗法度,人君威严,堪比成王矣云云。
话里话外的潜台词,都是——天子应该赶快亲政!
也就是那位官家,从未表露过想要亲政的意思。
就连暗示性的动作也没有。
不然,可能现在汴京城里,就有一大堆人在日思夜想着,怎麽让两宫撤帘,回到大内安享晚年了。
这种事情,大家伙又不是没做过!
当年韩忠献,都已经打好了样本在那里,大家照抄就行了。
故而,两位宰相一拿到内廷送来的消息,眼珠子就转了起来。
「开封府这些蠹虫!」韩绛,只扫一眼,就看出了开封府的问题所在——他甚至早就有类似猜测。
没办法,这种事情,他在地方见多了。
他甚至纠正过好多类似的案件,因此得到了不少苦主的拥戴。
万民伞这种东西,韩绛都拿了好几把了!
「就是这大理寺,怎也这般蠢笨?」
「不对啊!」
「还有胡及……」
「也不像蠢人呐!」
韩绛搓了搓手,感觉这个事情,很有问题。
特别是当看到宫中消息,明确提到了——太后怒,欲招宰执,却被太皇太后所阻的时候。
韩绛就眯起了眼睛。
这老狐狸的杀手本能被唤醒。
「这事情背后,要没有内幕,老夫不信!」
这个时候,一个老吏,悄悄的来到韩绛身边,低声禀报:「左揆,右相令厅送来帖子,请您移步右仆射厅……」
韩绛笑起来:「吕晦叔,想找老夫勾兑?」
便慢悠悠的起身,道:「去告诉吕晦叔,老夫稍候便至。」
他则慢悠悠的踱向了在这令厅后面的一个架构。
在这里有着十几个吏员,正在清点丶整理相关文牍。
韩绛咳嗦了一声,这些人立刻停下动作,恭恭敬敬的拱手而拜:「下吏等拜见相公。」
都堂吏员,虽只是吏。
但也被视作官。
而且,只要做得好,是可以被外放地方军州为官的。
虽然走的是杂流的磨勘途径,很难越次升迁。
但大宋也不是没有从杂流杀进待制级别的先例。
至于自杂流,而为京官丶朝官的例子就更多了。
就算是在现在的都堂上,也有着杂流出身的高级官员。
尤其是那些专业性质很强的职位,历代都是选用杂流出身的敏锐精明之士出任。
所以,韩绛每次出现在这些吏员面前,他们都会拼命表现,以争取机会。
宰相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他们的前程!
韩绛轻声吩咐:「且将济州知州段继隆丶检正中书吏房公事段处约丶开封府推官胡及丶大理寺卿王孝先丶左谏议大夫孙升的告身丶堂薄丶脚色取来。「
「诺!」
立刻就有人开始动手,迅速在这里查找。
很快,韩绛点名要的告身丶堂薄丶脚色就都被取来,并恭敬的上呈到韩绛手中。
韩绛点点头,接过来,转身就走。
所有吏员躬身相送。
拿着这些东西,韩绛也不看,直接走向左相吕公着的令厅。
韩绛知道,吕晦叔应该是知道些内幕的。
所以啊。
他手上的这些东西,就是一种威慑。
', ' ')('告诉吕公着——老夫也知道一点。
你啊,别瞒着了,该说的说。
官至宰相已经没有什麽忌讳的了。
当韩绛踱到吕公着的令厅时,吕公着已经煮好了茶汤,同时屏退了左右,在等着他了。
吕公着一眼就见到了韩绛手里拿着的那些文书。
没办法,太显眼了!
大宋制度,官员告身丶脚色,都是用绫纸书写的。
而且,不同级别的官员告身丶脚色,所用的纸张颜色丶规格丶数量都不相同。
韩绛手里,那麽厚的绫纸。
想让吕公着不注意都难!
吕公着眼睛顿时咪起来,他笑呵呵的上前,行了一礼然后明知故问:「左揆手中怎拿着这许多告身?」
韩绛还礼,也眯着眼睛,笑着道:「不过是些小儿辈的告身丶脚色以及堂薄!」
「老夫正想看看……」
他扬了扬自己手里,那加起来快有一两寸厚的文书:「彼辈是否存在着些不为人知的联系。」
吕公着微笑着看向那些文书,道:「左揆想知道些什麽?」
韩绛咧嘴一笑:「他们是否结党?」
吕公着的笑容凝固了下来。
这正是他担心的地方。
结党啊!
这是官员碰都不能碰的红线,也是广泛存在的事情。
在大宋这种体制下,官员不结党,就没办法做事。
可要是结党了,就等于留下了一个把柄。
上面随时都可以拿着这个把柄,拿捏大臣,甚至问罪大臣。
同时,一旦结党的事情,被人摆到台面上。
狂风骤雨立刻袭来。
吕公着仕宦数十年,早就成精了。
自然,他不会留下把柄给人抓。
可问题在于,他身边的人,就没有他这麽厉害了。
所以,他看着韩绛,微微一笑:「左相,言重了……」
「如今朝中众正盈朝,哪里有朋党?」
你可别乱说!
现在大宋朝堂,正人君子,济济一堂。
就算有那等小人,也只是一小撮!
「哦!」韩绛也不在乎这些。
他只是拿着自己手里的文书,毫不客气的坐到了客席。
然后静静等着吕晦叔,替他亲手舀好一碗茶汤,端到他面前。
热气腾腾的茶汤,散发着茶香,只是闻了一下,韩绛的精神就振奋了起来。
他将手里的那些文书放到一边,端起茶汤,轻轻抿了一口,就赞道:「右相的茶,一如既往的好喝。」
「粗茶……粗茶……」吕公着笑起来,可心中却已经忍不住肉疼起来了。
因为他很清楚,韩绛这个老货,肯定是来宰他的。
要平息这个事情,他不知道得付出多少代价?做出多大的让步?
但没有办法!
谁叫,他是现在的旧党核心,带头大哥呢?
小弟捅出来的篓子,没有擦乾净的屁股。
他不出来收拾,他不去擦乾净,谁去?
司马光吗?
还是别了吧!
司马光今天,已经再次告病了。
听说是脚疼,都走不动路了。
就他这个身体,吕公着也不忍让他为了这样的事情出来操劳了。
而且,司马光的性格太刚强了。
在这种事情上,他是转不了弯的。
吕公着感觉,真要司马光来处置,搞不好他会学诸葛武侯,挥泪斩马谡!
可问题是——这马谡斩不得啊!
斩了,就要出大问题!
福建的蔡确丶广西的章惇丶河东的吕惠卿丶扬州的曾布丶苏州的韩缜丶亳州的蒲宗孟……
都会出来搞风搞雨的。
甚至联起手来,一起斗都堂的宰执。
你们行不行?
不行就换人,让真正的国家贤能丶社稷大臣来辅佐君父!
特别是蔡确,指不定会说些什麽样的阴阳怪气的话。
吕公着相信,韩绛肯定也不希望,看到那些家伙,踩着大家回来的。
至少现在不行!
韩绛捧着茶盏,轻轻的品了一口,然后看向吕公着:「说吧,右相,这些人到底在做什麽?」
他指了指放在他面前的那些文书。
「宫里面的太后娘娘,可是震怒不已!」
「他们做的这些事情,真要被拎出来,放到太阳底下晒晒,可就了不得了!」
再小的事情,一旦公开了,放到阳光下,都可能酿成灾难。
庆历新政,不就是因为一桩小小的,甚至都不能称为弊案的宰相家衙内倒卖废纸,然后拿着钱去吃花酒的案子被王拱辰捅出来,最终以点破面,全面崩盘的吗?
吴充罢相,不也是因为一个和他干系不大的陈安民案而导致?
王珪暴毙的原因,也只是说错了话,被人抓住把柄,穷追猛打,不断扩大化,而心火攻心?!
吕公着听着,叹了口气,然后亲自走到自己的令厅门口,将大门关起来,门窗紧锁。
同时让心腹,看紧了阖门丶回廊,确保没有人能窥探这个令厅里的动静。
他这才回过头,坐到上首,和韩绛交底。
当然了,只是他所知道的事情。
同时,也免不得用上些春秋笔法,隐瞒一些危险的东西,或者将情节往轻里说。
韩绛听完,嘴角一咧,忍不住摇了摇头。
心里面忍不住吐槽起来:「现在的年轻人,胆子可真大!」
不过,他年轻的时候,为了升官,胆子也不小。
在大宋这种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官场。
所有人都得随时准备应付别人的攻击,也都在随时准备给别人挖坑。
因为只有干掉政敌,自己才能上位。
所以,韩绛能够理解,年轻人内心的急躁。
但理解归理解,想要他出手帮忙,把这个事情尽可能的平息下去。
好处,他不能少要。
所以,韩绛抬起头,看向吕公着,开始开出自己的条件。
「左谏议大夫孙升丶左正言刘奉世等,必须罢官!」
吕公着颔首。
这个是肯定的,不拿几个闯祸的家伙出来祭旗,这事情也收不了场。
「京东路转运使熊本,当加龙图阁学士或天章阁待制!」
这就是在给他的心腹骨干要好处了。
熊本加龙图阁学士或天章阁待制后,等到下半年就可以回朝了,他的资序和级别也都够格了。
到时候,操作操作,四入头是没有问题的。
甚至直接进两府也有机会。
吕公着迟疑片刻后,还是选择了点头。
但韩绛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他既抓住了机会,自然要给自己致仕退休后,做好安排。
不能人去茶凉,人走政息。
所以,韩绛开出了他最大的条件。
「户部尚书一职,老夫将来想举荐苏颂接任。」
吕公着的脸色,顿时剧变。
户部,自元丰改制后,就并吞了整个三司的官署和职权,成为六部之中,最紧要的部门。
不夸张的说,谁控制了户部,谁就握住了大宋的钱袋子。
尤其在现在,官家严格控制内库封桩钱的使用,一万贯以上支用,就需要都堂宰执签押,两宫用印,最后官家下旨才能取用的情况下。
户部在谁手里,谁就等于掐住了都堂的脖子。
吕公着本来是想让范纯仁或者吕大防去做这个户部尚书的。
这样一来,他们就都可以积累资序,未来拜任执政的可能性就大增。
也有利于他致仕后,朝政政策的延续性。
可现在,韩绛一张嘴,就要把这个最肥的位置拿走。
「苏颂?」吕公着深吸一口气,想了想,最终只能低头:「可!」
苏颂,勉强可以接受吧。
但问题是——苏颂什麽时候,靠拢了韩绛?
他不是当今官家信重的老臣之一吗?
为了他可以担任提举开封府府界诸县镇公事,官家甚至开了先例——特旨拜之,典丶仪比同拜端明(其实就是比视执政,就差没给清凉伞了)。
同时下诏,有关开封府府界的事情丶天文局的事情,苏颂可以御前取旨!
这是天大的荣誉!更是一种特权!
一般来说,只有宰执(严格来说,是宰相)才有这样的特权。
因为,御前取旨,等于苏颂可以绕开都堂,直接汇报,并得到天子许可后,便宜行事。
也就是苏颂从来不用这个特权。
无论大小事务,都知会都堂,并通过都堂程序上报。
不然,光这一点,苏颂就要招惹不知道多少敌视和嫉妒。
吕公着哪里知道?
韩绛在他的孙子韩阶一案后,就已经放弃了给子孙铺路的努力。
他现在,只想着,保住他的政绩和身后名。
这样,就算子孙不成器,馀荫也足以庇其富贵一朝——都躺着吃福利就好了。
至于他本人,当然想进太庙到先帝身边待着!
而苏颂就是这种情况下,韩绛最好的人选。
老人丶循吏丶稳重,同时也喜欢和稀泥。
苏颂在朝中,至少可以确保他致仕后,大体政策不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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