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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齐宗源的声音响起,他揽着那小孩儿的肩膀往人群中带,同时和蔼地说:“好孩子,去找你娘吧。”而后看向钦差,表情一丝不变,“侯爷,可还要再找个百姓来问一问?”
“江南路果真是地灵人杰,底蕴深厚。半大孩童尚且畏而不惧,对答如流,更遑论成人。”嬴淳懿嗤笑一声,“齐大人德高威重,治下严密,把什么都做周全了,本侯还有什么好问的?走罢。”
齐宗源仍是笑:“请。”
队伍开始前进。贺今行直起身,与秦幼合换了位置,和先前那名“开玩笑”的官员挨着。然后看了一眼对方青色官服上的鹭鸶补子,轻声说:“儿曹相鞭以为戏,翁怒鞭人血满地。大人穿着一身廉洁守法的皮,担着为民请命的名,还是少开这种玩笑的好。”
“你!”那名官员表情变幻片刻,瞪眼过去,少年已收回视线,只留给他半张毫无波澜的侧脸。他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词,胀着面皮“哼”了声,也没了先前嬉笑的神色。
钦差使团与江南路一府二司衙门巡视了一片灾民收纳营,到官府开始组织赈济时,嬴淳懿与沈亦德看到一碗碗稀粥与馒头发到灾民手里,才打算到此为止,准备进城。
挥汗如雨的季节,哪怕雨再大,粥再稀,刚烧出来时也烫得不行。然而贺今行看到众多灾民狼吞虎咽地吃了馒头,就争先恐后地将稀粥倒进肚子里,不由攥紧了拳头。
他心里涌出许多想法,但此时此刻,只能跟着进城。
城门有重兵看守,一行人进了城,便立即关闭。
自昨夜倒下的雨不仅不停,声势又大起来。雨水在街道上流成河,所过之处,尽皆门户紧闭,只偶尔开着一两扇窗。
总督府衙门在城北,他们很快到达。齐宗源询问过嬴淳懿,便让两司长官以外的官员各回各的衙门去,剩下的人都绕到了后衙的议事堂。
几名穿着朴素的丫鬟送上巾帕热水,请诸位大人洗尘。齐宗源擦着脸随口问:“大当家到了没?”
话音未落,堂外便传来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制台大人”。
贺今行正欲循声去看,还未转头,那声音的主人便已走到了堂内,抱拳向众人行礼。
“草民柳氏商行大掌柜柳飞雁,见过钦差大人,齐制台,孙大人,冯大人,以及诸位钦使大人。”
可谓人未至声先扬,声未落人已远,端得是利落而飒爽。
贺今行曾在宣京看过这位大当家的画像,此时看到真人,就如画中人上走下来一般。
乌髻攒荆钗,粗布裹生涯,眉目慈和,不卑不亢,却比画像多了一股洗尽铅华、圆融通透之感。
嬴淳懿颔首回礼:“久闻柳大当家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侯爷谬赞,草民能有今日,全托陛下与各位大人信赖草民的福罢了。”柳飞雁再一还礼。
“虽有陛下慧眼任用柳氏商行在前,但没有大当家的魄力与决断,也绝对不可能做成今日的庞然大物,不必太过自谦。”齐制台说着与忠义侯同坐了上首两把太师椅,又抬手示意他这边的下首第一把交椅,“请大当家坐。”
柳飞雁微微笑道:“满堂朱紫尚未落座,草民一介白身岂敢忝列?这把椅子,还请孙大人先座。”说着侧身伸臂请布政使孙妙年。
堂上安静了一刹。
“哟,大当家真是谦逊惯了。”孙妙年提袍坐下,道:“你不愿坐,那本官坐了便是。”
柳飞雁再次侧身:“冯大人请。”
', ' ')('按察使冯于骁在孙妙年隔座一屁股坐下去,胳膊压着一条扶手,用鼻孔出了口气,似乎不太高兴。
嬴淳懿便道:“大当家所肩负的恐怕不止转运救济粮草一事,干系重大,坐远了不好说话。既然齐大人这边坐了孙大人和冯大人,不如大当家就坐这儿吧。”
他出手指了自己这边下首第一把交椅。
柳飞雁一直挂着淡笑,恭敬地回道:“谢侯爷抬爱,然诸位大人俱是京城来的钦使,草民身为江南百姓,恐怕也不好同列。”
她说完,堂上瞬间死寂。
然而她还有下一句,“齐制台,侯爷,就让草民在这堂中站着回话便是。”
第104章 二十五
议事堂里一直鸦雀无声。
钦差使团的人挨着落座,盛环颂跑到最后面,说什么也要让沈亦德与孙妙年对坐。
侍女进来一一上了茶再退下,齐制台与忠义侯皆是面无表情,柳飞雁则落落大方地站着,似乎都不急着再开口。
但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贺今行站出来,走到柳飞雁身旁,向上官们行礼,说:“诸位大人,依下官所见,这堂中宽敞,坐哪儿都是在总督府里;造办处置备的椅子也多得是,不缺柳大当家这一把,不如挪个座到这儿。”
堂上人先后瞟他一眼,齐宗源抬了抬手指:“设座。”
他便搬了自己这边最末的一把椅子过去,放端正后,压着声音说:“大当家,请。”
柳飞雁露出一个短暂的微笑以示谢意,他点点头,退了回去。
另一边的孙妙年没注意到,看她没有动作,寒声道:“怎么,大当家还是不愿意坐?须知万事可一而再,不可有三啊。”
“孙大人说笑了,尊者请不可却,草民只是因感到惶恐而迟疑。”柳飞雁不紧不慢地回了他的话,又向堂上一拜,“谢制台大人赐座。”才坐下来。
“漂亮话就不必说了,听多了令人心烦。”齐宗源按着额角,一指堂下的秦幼合,“这位是?”
嬴淳懿不说是谁,只道:“听一听,不妨事。”
前者目光凝了一瞬,“那就开始罢。”
孙妙年随即站起来,朝上首拱手道:“情况紧急,下官也就不兜圈子。这圣旨里没说,敢问侯爷,朝廷可有拨赈灾银?”
下一刻,沈亦德跟着起身,“诸位大人应当知道,年前才下的削俸令是为什么,去岁国库亏空近五百万两,不好填啊。陛下都因此减了一半的宫中用度,本指望夏税收上来能缓口气,可谁知还没收,你们江南路就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别说今年,未来三年的税都得免。但江南又是夏税的大头,你们说,朝廷怎么办?”
这意思果然如江南官吏们先前所猜测一般,钦差使团就是空手来的,一两银子都没带。孙妙年再次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愤愤道:“那朝廷是个什么意思?我江南每年上缴的税银起码占到国库岁计的两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闹了天灾,两三年缴不上税,总不能就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了吧?”
待他说完,齐宗源才道:“孙大人,慎言。若是朝廷不想管,何必派钦差来。”
“齐大人说得是。陛下圣神文武,忧民之心群臣可鉴,岂容孙大人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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