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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昔潮从甲胄里取出一根犀角蜡烛。

力战之后,早就断成?两截。因为浸满了?他?的鲜血,通身赤红。

正是一对喜烛。

他?将?这?一对喜烛,置于地上,用火折子点燃着。

风雨交加,烛火摇动,风中摇曳的空洞魂魄再度生出了?血肉之躯。

一袭寡白罗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在桃花雨里与他?含笑相望。

顾昔潮端详着她这?一身惨白的衣裳,还觉不够,一把扯下一片染血的衣襟,盖在她头顶,作为红盖头。

沈今鸾视线陷入一片暗红,身子忽然一轻。

他?已将?她打?横抱起,走出了?荆棘丛,在一片空地下才缓缓放下,不舍得地上的血迹弄脏她的衣裳。

细雨迷濛,顾昔潮胸前袒露,满身凝结的血块,断尾的箭矢,撕裂的伤口,身躯僵硬得不受控制。

面?上的温柔却无与伦比。

面?对广阔苍穹,千里魂河,他?攥紧她的手,十指紧扣,一掀衣袍,牵着她并?肩跪下。

天穹处的大雾,那是数万亡魂眼见云州收复,大战胜利,心愿已了?,往忘川奔流而?去。

亡魂之中,尽是当年北疆军的将?士,他?们认识沈家十一娘,看着她长大,纵使游离多年,亦不曾忘记她。

眼见这?对璧人?,千万亡魂纷纷都停了?下来,静静观望见证这?一场喜事。

“天地为媒,亡魂作证。顾昔潮,沈今鸾,今日结为夫妻。”

“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永为夫妻。”

顾九牵着沈十一的手,两头的红线缠绕在一起化作一股,俯首叩拜。

一拜天地。

天地浩大,山河广袤。千山风雪,百里桃花,皆为见证。

二拜高堂。

冥火摇摇,魂河生灭流动,无声道贺。春雨里的昔年故人?亡魂,作为高堂,许了?这?一桩旷世姻缘。

夫妻对拜。

一地雨水,一地血水,赤流成?河,恰似喜绸万缎,红烛千盏。

一人?一鬼,朝着彼此拜下去。

顾九和沈十一终成?夫妻。

烛火熊熊燃烧,欢愉又苦痛地,晃动不止。

顾昔潮俯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轻触她的鼻尖。

在烛火里深深凝视她的笑靥,像那个少年得偿所愿一般,痴痴笑了?一声。

而?后,他?趔趄一步,身躯终是溃散一般,倒进了?她怀里。像是长久紧绷的弓弦,终于松懈下来。

下颚抵在了?她肩头,高挺的鼻尖撞散了?松挽的发髻,气若游丝的鼻息喷洒在她颈后,已感受不到热气。

沈今鸾闭了?闭眼,轻声笑道:

“多少年前,你曾对我说过,想回钱塘,再听潮声。”

她记得,顾昔潮自少时起的心愿,就是回到钱塘,再听一回潮声。

后来,他?因为旧案,因为顾家,一直没能回去。

“从前,我一直想带沈十一回故乡,亲眼看一回钱塘江潮。”

男人?衰弱得吐息沉重,如丝线一般缠绵耳侧:

“来世,还有今后的生生世世,你我回钱塘,看潮信。可好?”

沈今鸾望着他?期许的目光,温柔又热烈。

她酸涩的心头,回响起奔赴刺荆岭救人?前赵羡沉痛的话语:

“贵人?可想好了?。这?般召来千万魂魄,你就去不了?地府轮回了?啊。”

她耗尽了?所有魂魄之力,无法再去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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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会再有来世了?。

沈今鸾抬起眼,泪中带笑,最终违心点了?点头,泪水一同落下去:

“嗯,来世,沈十一和顾九,一起看钱塘江潮。”

骗了?他?那么多回,再多骗一回,他?也?不会怪她的罢。

“那我,一定,给你烧一生一世的香火。”

顾昔潮眼睑沉重,睁不开眼,扬唇微微一笑。

他?从未对她食言,最后只这?一次食言,她不会怪他?的罢。

“我为你,烧一生一世的香火……”

他?低语喃喃,声音一点一点沉了?下去,气息消散如烟。

沈今鸾抱着他?,一丝不松手,感到环着她的那一双劲臂松开来,无力地倒下去。

明明一刻前还是温热的身体,现在逐渐变得僵硬,冰冷。

方才隆重的拜天地仿佛只是一场梦境。

她和他?的一生一世,也?太过短暂。

天地之间,再没有一丝气息。

唯有落花雨丝,连绵不绝。

细雨渐渐停了?,连天战火也?已退去,刺荆岭一片寂静。远处黑黢黢的山坡里隐有火光亮起。

“将?军!……”

远处的坡顶上,骆雄带着一队人?马俯冲下来,奔至谷底,跪倒在荆棘丛中,泣不成?声。

“将?军,北狄军死伤无数,已全退去极北之地。刺荆岭和云州都是我们的了?。”

“将?军啊……”

顾昔潮麾下的亲兵,还有代寰两州的精锐,一队队人?马纷涌而?至,朝着荆棘中孤孑的人?影叩首,如山峦绵延起伏。

刺荆岭之间,万人?齐声跪下,浩浩荡荡,震彻天地。

一片哀嚎声里,沈今鸾一动不动,如若未闻。

眼尾滚落泪珠,一滴一滴砸在男人?残破的甲胄上,泅湿了?他?的血迹。

她自顾自地道:

“顾郎,你知道吗?其?实,你有部?下,也?有战友和朋友。你一直在保护他?们,他?们也?都想拼了?命地来救你。”

“从此,你其?实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如今,云州已定,沈氏平反,你我心愿已了?,不如同去江南,再听一回潮声?”

“我想知道,钱塘潮水是不是真的和你当年说的那样?,声动天地,如同千军万马……”

“八月十五听潮声,等到冬天下雪了?,在湖边围炉煮茶,红泥醅新酒……我爱喝,你可不许拦我……”

她为他?拢了?拢散落的鬓发,轻笑道:

“无论顾九去哪里,沈十一就去哪里。我还想为夫君香熏衣裳,束发戴冠……”

她柔声细语,耳鬓厮磨。

许久,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赵羡的道袍在眼前飞扬,也?同其?他?人?一道倒伏下去,跪拜顾昔潮的遗体前。

他?的声音蕴含无限的悲哀,轻轻地对她道:

“贵人?,将?军已经?走了?……”

他?跟着她在刺荆岭召来数万冤魂,目睹一切,一直没忍心说出口。

她赶到之时,顾将?军其?实已然战死。

不是活人?,而?是一具魂魄散尽的尸体,以惊世骇俗的意志力强撑着,只为见她最后一面?。

可他?怎么忍心告诉她。

这?一缕孤魂柔弱如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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