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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焉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原来是日记。
他静静看着,陈茗握笔的姿势和自己很像。蓝焉想起小时候她抓着自己的手一笔一画写下名字的样子。蓝,焉,他们都爱写得方方正正。陈茗说,你的名字像是两个可爱的小方块。
有饭菜的香气远远地飘过来。外公在厨房里喊,该吃饭啦。陈茗搁下笔,捋了捋头发便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蓝焉拿起那个日记本。
一九八八 七月九日
今天我终于下定决心去找世杰。如今我们一个在南一个在北,遥遥相隔难以相见,世杰虽说不必大费周章,可我想不过是时间与空间,并非无法跨越的距离。
世杰在信中说,初到北方多有不适应,日子过得很是煎熬。我的心也揪起来,夜夜担心他是否吃好睡好,钱又够不够花。但他是极聪明又努力的人,无论在哪一定都能尽快安稳下来。
只是,仅仅一个礼拜,我就已经被思念给侵没了。
所以我买好了火车票,我要去见他。
一九八八 七月十四日
我在火车上,还有五个小时就能见到世杰。我快等不及了!迫不及待想和他说话,想和他待在一起,做什么都好。
嗳,这些不好意思的话也只能在这里写。
一九八九年 一月二十五日
世杰终于准备回荞城了,我们商量好了订婚的日子,真幸福。
一九八九年 四月十四日
今天,我是世杰的妻子了。
因为生意在起步阶段,现在手上并不宽裕。我们只是戴了很便宜的戒指,宴席也办得很简单。世杰似乎感到很抱歉,我其实并不委屈,忙完这天的时候,倒觉得异常满足。
许愿,日子要一天天变得更好。
一九九零年 十月十八日
我们家迎来一个全世界最可爱的孩子。
世杰说,都讲儿子像妈,他要是随你,以后该长得多好看啊。
病房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一九九三年 九月二日
生意越做越大,我却没有多么开心。
只是觉得每天都很累,也没有太多时间照顾孩子,心里时常感到焦虑,却又没办法放下工作。
世杰劝我回家休息,不用整日去忙公司的事。但这怎么行呢?我们俩一同白手起家,互相扶持着艰难走过来,若是我忽然甩手不做,他的担子定会沉上许多。
更何况,我还不想在这样的年纪就做一个无所事事的家庭主妇。
二零零零年 五月一日
今天小焉开家长会,虽然提早空出了时间,却还是临时出了点变故。晚上十点多才到家,阿姨说小焉不愿意睡,非要等我。他没提起家长会的事,只是给我展示了在学校画的画,他这样懂事,我忍不住偷偷哭了一会儿。
二零零一年 十月十八日
小焉的生日,我却和蓝世杰大吵了一架。小焉安静地吃完生日蛋糕就回房写作业了,我坐立不安了很久,很想进屋去抱抱他,又怕经过这样的事,他已经讨厌我了。
二零零一年 十二月二日
晚上睡不着,起来翻了翻相册,看到结婚照心里有些难受。我和蓝世杰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比当初我们南北相隔,还要远上许多。
二零零二年 五月三十日
今天办理了住院。
我其实是很害怕的。
二零零二年 十二月八日
小焉来看我了,瞒了他一阵子,终于还是让他知道了。
母子共处一室,竟对着彼此默默无言说不出话来,我感到惊愕和伤心,却也心知这些年对他的陪伴屈指可数,我是错的,不该奢求孩子再给予我过多。
二零零三年 八月十七日
真疼。
小焉被蓝世杰带着去香港玩了,最近总梦见他,希望他能够玩得开心。
二零零五年 三月二日
多希望这世界是虚构的,那么爱是虚构的,痛苦是虚构的,我们都是虚构的人,我变大,变小,变大,变小,我一遍一遍地问。
再往后忽然是大页大页的空白,他转头望向房门,陈茗靠在门框上,仍然穿着那条鹅黄色的裙子,笑吟吟地问,你怎么也在野水?
蓝焉挣扎着从梦境中大步跨出,睁眼一看墙上的钟,原来不过是过去了十几分钟。他慢慢地躺回折叠躺椅,觉得此刻店外的阳光像沙漏里的沙子一般灌进眼睛里,下沉,侵蚀。
“醒了?”倪诤不知什么时候搬了小凳子坐去店门口,正对着阳光翻看一本书,听见动静回过头来。
“嗯。”蓝焉闷声应了句,起身走去他身边。倪诤很专注地看着书,整个人被阳光沐浴着,连发丝都是发亮的。蓝焉蹲下来,目光也一起落在书页上,却半个字也没看进去。
“我刚才做了个梦,感觉好真实。”他轻声说,“我梦见我妈妈了。”
倪诤闻言沉默一阵,把书合上。蓝焉看清了封面上的书名,白先勇的《孽子》。
倪诤望向他,却不说话,蓝焉明白他这是愿意听自己说的意思,心中又微颤一下,竟觉得有些想哭的冲动,不知道是因为母亲,还是因为面前喜欢的人。
“她走是零六年的事。我有时候觉得她的离开像是把我的人生割裂了,往前是茫茫不可知的未来,往后是蒙了尘没办法轻易提起的曾经。”
倪诤想起那场大火来。
“妈妈是很坚强的人,生了好几年的病,一直在坚持。”蓝焉托着腮,“她算……女强人类型吧,其实我和她相处的时间很少。”
从记事起,更亲一点的是家里的阿姨。小时候睡得早,常常是自己睡下了,陈茗和蓝世杰还没回家。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的事业并不安定,每天焦头烂额很是疲惫。陈茗偶尔会送他去上学,明明前一天睡得很晚哈欠连天,只是为了在车程十分钟的路上抓紧问些儿子的近况。
蓝焉回想起那些短暂又模糊的上学路,陈茗问的似乎总是无关紧要的问题,昨天午饭吃什么了,写完作业看了什么电视,在学校有喜欢的科目吗,诸如此类。他那时候不懂,觉得她是没话找话,一五一十回答完后便不再说别的。
后来上了中学,他选择寄宿,每周回家一次,陈茗没有以前那么忙了,却也极少能见到面,后来她又生了病,长期住在医院。现在回忆起来,在事业稳定下来后,陈茗其实总在寻找机会与自己亲近,可幼时拉开的距离并非轻易就能填补,他也总不自觉地规避着这份充满歉意的感情。
蓝世杰则对自己少有关心,或者说他很少与父亲有什么交流,哪怕是挤出来的十分钟。整个童年,蓝焉对这些陪伴的缺失并非完全不在意,可不懂表达,且确实无能为力。于是亲情上的漏缺逐渐成了常态,他现在回想起来才后知后觉发现,有个人自始至终努力尝试缝缝补补,可他没能给她太多机会。
年纪渐长后,蓝世杰开始从可有可无的角色转变成了他“需要”成为的对象。所有见到他的大人都说,看你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你可要用功读书,长大要像你爸这么厉害啊!蓝世杰也开始带着他去各种社交场合,时常和自己谈谈心——当然是大番自以为是的人生感悟。非常奇怪,他和父亲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近。
“你爸爸妈妈关系好吗?”
“很好。”倪诤点了下头,“没见他们吵过架。”
“小学的时候,有好几次我半夜起来上厕所,推开门就是满地的碎玻璃。”蓝焉望着地面,“我爸爱摔东西,到处乱砸乱扔。”
他用轻松的语气说:“有一回我睡眼惺忪走到客厅,我爸正举起一瓶矿泉水,结果不小心砸到了我额头上,肿了个大包。”
倪诤看着他,动了动嘴唇。隔好一会儿,他别过脸去:“很疼吧。”
稍微一用力,他脖子上就浮现突出的血管。蓝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有点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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