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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焉摇摇头:“没关系。”
“假如你还需要,到时候再联系我,我送一架给你。”
“行。”假如这是能抚平她歉意的回答,那么客套没有意义。
本来也不是谁的错。
“好。”林星欣脸上现出一个淡淡的笑,金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她又抬手捋了捋。
“我可以问吗?”她轻快地说,“看起来你一直不知情,所以说你当时和那个人也失去联系了吗?那个叫……”
不要说。蓝焉在心里默念。
那个名字已经许多年没再听过。没有人会对他提,他自己也不会讲。好像一个被魔法封存的咒语,只要藏起来,就不是定时炸弹,也就失去了威力。
不要说。
“……那个叫倪诤的人。”林星欣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浅蓝色的天空不知为何有些发灰,蓝焉在晃神的一刹,脑海中忽然奇怪地响起林星欣曾在早自习重复哼唱的那几段歌词,Where have I been now?Is this where I'm going to?
他想他们都没有答案。
第31章 真正的牢狱
十六岁之前,蓝焉觉得自己有着两个独立的个体,一个叫伤痕,一个叫希望。希望出现的时候伤痕在背后,伤痕出现的时候希望在背后,相互扶持着走过很多个春夏秋冬。
沉默是包裹自己的最好武器。很小便学会以沉默应对一切,哪怕是蓝世杰和陈茗。他并不是不爱说话的人,却常在长辈亲戚那里落个老实、寡言的印象。
只是因为家常空荡荡的。
年幼的蓝焉学会了和无际的天地对话,和飞走的蝴蝶对话,和静止的树木对话。因此他想自己是有两面的,只是愿不愿意的问题而已。很大之后他在野水遇见个人,发现那人的特定情绪只留给特定的对象。那时他觉得,某种程度上他和他恐怕是有些像的。
时间久了当然容易受人指点,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人说这孩子实在古怪,怎么总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蓝焉,要多笑,多说话。你这样是不正常的。
那么他如那些人所愿,开始换上“正常”的模样。
蓝焉有时尝试追溯痛苦的源头,很多东西其实都模糊了,最早还残存回忆的大概是幼儿园。他到现在还记得一个同班的小男孩,名字与长相已无印象,却牢牢记住了自己滑下滑梯时被男孩踢中腹部的一脚,记住了午睡醒来时发现衣服裤子被男孩藏起来的不安,记得一次发烧请假三天,回去时被那男孩捏着鼻子笑道,他身上有病毒,大家不要和他一起玩。
他试了,也成功了,用“正常”的样子应对。没给任何人带去麻烦,只是笑着,好像也那样过来了。那时候年纪还小,许多概念也还模糊,却已经下意识觉得自己和同龄人是不同的,身边孩子们脸上的笑容都是真的,而自己整个人都虚假透了。
他幻想自己是绘本、童话里的人。他后来在陈茗的日记里看到这样一句话,多希望这世界是虚构的,我们都是虚构的人。
相同的心境竟然隔着时间相通了。
伪装像假面,在脸上贴久了逐渐摘不下来,甚至与脸融为一体。蓝焉偶尔意识到其实他和林星欣拥有着相似的灵魂,他也是那样“轻飘飘”的人。骨子里是尾风筝,看着很是自由,有时甚至洒脱,可实际不过虚浮在世界上空,游离在人群之外。事实上他对大多数人和事都不关心,这是很不好也很可怕的一点,因为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一旦有了想要关心的对象便一发不可收拾,陷入自己为自己而设的、不堪设想的泥沼。
蓝焉第一次意识到哪里出错了是高二,那一学期的期中考前陈茗死了,从顶天立地的母亲到逐渐枯萎的病人,最终变成一个小小的盒子。蓝世杰没什么要缓冲的概念,倒是班主任劝他回家好好休息几天,等心情转好再去上学。
他整个人是木的,还是坚持去学校,去考完试。那场期中考蓝焉考得稀巴烂,主要原因是他在考场上控制不住地发呆,某些时刻几乎要以为自己也成了濒死之人,脑中回忆走马灯一般闪过,画面中的人事无任何逻辑,只是杂乱无章地演着。
考试成绩出来那晚全宿舍排队打电话,向家里汇报分数结果。蓝焉浑浑噩噩地迈进队伍,梦游似的拨了陈茗的号码。这很古怪,因为他以前也极少因为这种事联系陈茗的。电话自然是没人接,他愣愣地将话筒放回原处,忽觉仅是这样一串普通的忙音就将自己击垮。
半夜他被噩梦侵袭,梦魇巨石般压上来,蓝焉清晰地感受着精神力从自己身体里流失,他失去了面对任何事的力气。宿舍里静得能听到头发丝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他在这无边际的寂静和黑暗里无声流下眼泪,喉咙发出痛苦的咯咯响声,不太清醒地迎来了第一次真正的、彻彻底底的崩溃。像摇摇欲坠支撑许久的积木塔,只需抽掉关键的一根便轰然倒塌。
凌晨,他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下了床,从室友抽屉里摸出一把平时用来削水果的水果刀,紧握着刀身进了厕所。皮肤被划开的时候很痛快,他想警醒自己的麻木。说实话并不好受,痛感缓慢地涌上来,火辣辣的。蓝焉心想这事自己以后大抵不会做太多,这点快感根本无法抵消痛苦。当然了,又有哪个自残的人会有如此奢望呢?痛苦本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轻松抵消的。
室友迷迷糊糊起来上厕所,被他淌血的手臂吓得立刻清醒。自然是出自好心,第二天早上班主任就知道了这事。尽管他其实还打算强撑几天的。
他不知道班主任是怎么跟蓝世杰说的,只是打完电话后为难地找到自己,说你爸爸工作忙,可能没法来接你。他心道有什么的,他本来也没想要谁来接自己。班主任是很年轻的女孩,大概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状况,欲言又止地不放他去正常上课。要不老师先带你去医院看一下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那天是他第一次去二院,也没想过哪怕两年后也仍会被蓝世杰关去那里。
班主任很好,陪着他在二院跑上跑下,他看到诊断结果的时候心里并无波澜,反而有种石头落地的轻松。我果然是有病。他在心里想。若是医生说他没病,他倒成什么了?
最后是家里的阿姨去接他回家。蓝焉沉默着坐上出租车,一只手始终被阿姨紧紧地攥着。他叫她吴妈妈。吴妈妈年纪大了,并不懂这些被多数上代人斥为矫情的心理疾病,却瞧得出他的灰败,他的黯淡,一个人陷入绝望竟是这样的明显。
两人回家,吴妈妈抹着眼泪去做饭了,他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从未觉得偌大的家里这样冷清。这冷清加剧了他的孤独,蓝焉把电视打开了。频道被胡乱切换着,纷杂的声音却也没让他心定下来。换到某个娱乐新闻频道时,上面报导今日一位著名女谐星在家自杀,年仅二十五岁。
蓝焉认真地听主持人介绍女谐星的生平,说她“一向以欢乐笑容示人,未曾想背后竟有此等心酸”。蓝焉认识她,漂亮年轻,笑起来甜甜的,绝不像“轻飘飘”的人。他忽然起了种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
女谐星是在家里上吊自尽的,跪着。真的会有人跪着上吊吗?蓝焉想起自己喜欢的作家三毛,在医院以“丝袜吊颈”的方式自杀而结束生命。是厕所旁边的点滴架上,被尼龙绳丝袜吊着脖子,没有留下任何遗书。
丝袜的一头拴在墙壁上的铁钩,另一头牢牢套紧脖子。在这过程中,哪怕有一瞬间,她产生一丝恐惧或悔意,都能立即抓住马桶边上的扶手自救。
然而她不留片言只语,走得干脆利落,蓦然而决绝。
女谐星也是如此吗?只要双手不是被缚住,明明站起来就能重新大口呼吸到新鲜空气。
这是何等的绝望又是或是何等的释然呢,生与死似乎只是一念之间。可仍然去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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