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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捷把茶几上的其他照片拿过来:全都是杜誉扮上之后的剧照。
“这张是77年他和你爸演完《飞虎山》在后台拍的。”李淑茵眯起眼,似是回忆起了多年前的光阴:
“这张是78年他和我演完《凤还巢》谢幕的时候,是他在省京剧团演的最后一出戏。那时候他演出的机会极少,一年也就一两场,但是戏迷都很买账。我还记着呢,他和你爸合作的那场结束之后,有个上来送花的观众说:‘对唱就是要这样水平相当才好听’。”
赵捷仔细看去,发现杜誉的扮相和他想象中一样,潇洒风流,清新俊逸,宛如招贴画上的小郎君。
第5章
他的脑海中响起了他早已深深记住的唱腔和唱段,一瞬间静止的照片恍若鲜活了起来。
“明儿别睡懒觉,咱们一起床就去找他。”赵毅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脊背:“不用担心,爸妈陪你一起去,他不敢怎么着你。”
第二天一大早赵捷一家三口就去了杜誉的住处。杜誉一如既往地站在摊位里面卖早点,忙得连抬头看人的时间都没有。
赵捷并没有上前打扰他,而是和李淑茵还有赵毅一起站在了巷子角落的阴凉地,一边乘凉一边等他忙完。
九点一刻,杜誉的早餐摊位送走了最后一名客人。赵捷在李淑茵的示意下走上前,试图跟对方攀谈两句。
“杜誉……”他开口唤道。
听见他的声音,杜誉见怪不怪了一般,依旧在低头收拾东西:“你怎么又来了?”
赵捷本想跟杜誉随便说些家长里短,然而不知怎的,他的注意力全被对方那一头参差零落的白发吸引了去。
杜誉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因为他的头发并没有半分染过的痕迹,赵捷也从没见过他戴帽子。从根上就已雪白的发丝就这样毫无遮拦地出现在阳光下,显得干净又明亮。
霎时间赵捷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他很想很想伸出手来,触碰一下杜誉的白发。
他知道这样说不礼貌,但他的唇齿仿佛已经不再听从大脑的支配,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径直问道:“你的白头发是天生的吗?”
好在杜誉并未觉得他唐突,而是压低了声音说:“当然不是,是曾经被一位故人逼到退无可退,愁出来的。”
“那位故人,不会是……”赵捷早有预料,但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就是你已故的师父、我曾经的大师兄,陈合英老同志。”终于,杜誉抬起了头,而后便自然而然地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对中年夫妇。
他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小杜啊,”感受到了杜誉的目光,赵毅立刻走上前:“你还认得我吗?”
“赵哥,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您和嫂子呀。”杜誉的表情很复杂,明明是在笑,眼里却含了一汪泪。
赵捷转头看了看他的父母,只见这俩人的情绪也跟平静二字没有半分钱关系。
“小杜,你怎么变成这样?成熟了,也瘦了。”李淑茵声音颤抖,一双手也跟着哆嗦。她望着杜誉的头发,一时悲从中来:“这才几年没见,你这是……”
说着她竟泣不成声。
“我没事,我现在好得很。”杜誉急忙出言宽慰:“赵哥,嫂子,你们真不用担心我,真的。”
赵捷站在一旁,生平头一次感受到了奇异的岁月流逝之慨。
由于出生晚,这些都是他从未参与过的事,向来在他的人生之外,却又与他息息相关、难舍难分。
待三人叙完了旧,他们终于想起来旁边还站了一个赵捷。
“这是……”杜誉惊呆了:“他是您二位的孩子?就是当年经常在剧场里乱跑的那个小康?”
小康是赵捷的乳名,他小时候大伙儿都这么喊他,后来他年岁渐长,就连李淑茵和赵毅也不这么叫了。
杜誉的话让赵捷陡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是他呀,你不认识啦?”赵毅不由分说地拽过赵捷的胳膊,把他小臂上并不明显的疤痕指给杜誉看:“这里他两岁的时候在剧场里摔的,你还记得不?”
“记得。”杜誉笑着点头:“那会儿我年龄也不大,才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李淑茵一边用手绢擦泪,一边低声问:“你这头发究竟是怎么弄的?”言辞间尽是掩不住的心疼。
杜誉的笑容里增添了几分不自在的神色,他抬手把自己前额的发悉数向后拢去:“没事,嫂子你别多想了,我可好呢。”
说着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件极为重要的事,笑意僵在了脸上,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赵毅忽然意识到问题的所在,想出言补救,但是来不及了。
“哥,嫂子,你们让小康拜了那欺师灭祖的腌臜人做师父?”杜誉难以置信地转向赵捷。
“小杜,你听我们解释……”没等赵毅说完,杜誉突然发了疯一般,方才欣喜与动容的神色都荡然无存。
他立刻开始飞快地收拾东西,语气冷冰冰的:“我先回去了。”
“小杜!”赵毅拽住他的胳膊,试图做最后的挽留。
杜誉回过身:“哥,你们真是糊涂。那个人连自己的师父都不敬重,能给孩子教出什么好来?”说着他愈发气愤,说话声音都大了许多:“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罢,他用力挣开赵毅的手,忿忿地大跨步走回了屋,留下一家三口在屋外面面相觑。
“妈,你们当初到底为什么要让我拜在我师父那里啊?”回去的路上,赵捷问。
李淑茵沉沉叹了口气:“我们当然也想让你拜杜誉,可你进戏曲学院那年他刚辞职。那天是周末,我们都没上班,只听说他在京剧团团长办公室里又摔又砸,闹得很不愉快。你怎么拜?他怎么收?”
“而且陈合英老爷子当年是咱们省京剧团的副团长,这个时候你若是去拜他的死对头为师,只怕是不想要前程了。”赵毅适时补充:“你还这么年轻,人生的路一步也错不得。”
想起方才李淑茵的问话,赵捷替杜誉回答:“杜师叔说过,他的头发之所以变白,是因为当年曾经被我师父逼到退无可退,忧愁不已,才成了这样。”
“我早就猜到啦。”李淑茵叹惋地摇了摇头。
赵捷低下头:都是肉体凡胎的俗人,他不得不承认自家父母已经为自己的将来做足了长远的打算:“你们知道我师父和周老爷子断绝关系的事情吗?”
听闻此事,赵毅和李淑茵面面相觑,后者叹气道:“这还真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十年前他们关系很差,没想到竟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对了,”去等公交的路上,走了几步之后,李淑茵转头问赵毅:“这些年好像从没听说小杜娶妻生子。”
“是没听说过。”赵毅细细回忆:“他师父在的时候他跟他师父住,老爷子没了之后他就自己一个人住,一开始是住在单身宿舍,辞职之后就搬走了。除了当时和他关系没那么僵的程云礼,没人知道他搬去了哪里。”
“程云礼当时也是咱们省京剧团的副团长,但总归是不好为了他跟陈合英闹什么。”李淑茵补充道。
赵捷在一旁默默地听,心里泛着酸涩。
“儿子,你怎么了?”他一路上的沉默寡言让李淑茵感觉到了异样,推门进屋后,她立刻问:“是不是你师叔的事让你不高兴?”
赵捷抬起头:“妈,我就是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怎么这么复杂呀。”
随着砰地一声响,最后进来的赵毅关上了屋门:“你这才到哪?以后要经历的还多着呢。”
“人就不能一门心思只钻研艺术吗?”赵捷郁闷地坐到沙发上:“我就想一辈子好好唱戏,不想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说的是真心话。他热爱京剧,尤其是对小生这个行当。学生时代他一直全身心地学戏,从那时起他就定下了一生的目标。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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