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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捷并不惊讶,从小到大他总听李淑茵和赵毅在家里谈论人与人之间的算计与利用,这些都变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以至于让他觉得好像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他默然了:眼前的“仙人”却最懂俗务。
“我对你说这些,并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告诉你,人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和小心思。这很寻常,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不过为了体面与融洽,大家常常不会把这些宣之于口而已。”杜誉轻轻晃了晃杯子,将茶水一饮而尽。
他的眼帘低垂,面容看起来平静无比,让人完全看不出他的悲欢。
赵捷心中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饭馆里嘈杂的人声中,他问:“杜誉,你是不是觉得我也是别有用心的人?”
杜誉并没有回答。
赵捷坐在那里,泄了气一般,许久之后才说:“我知道你大概不信,但是我真的只是……”
只是喜欢你而已。
从前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但我不敢让你知道。
“快吃饭吧。”杜誉笑着给他夹了一块肉,仿佛刚才的一切对话都没有发生过。
第28章
2022年夏。
夏天的遥城一如既往像个大火炉。
赵捷怕热,从前气温一旦到了30度以上他就会热得饭都吃不下,直到后来家里装了空调,在现代科技的帮助下才有了改善。
他不喜欢夏天,即便一甲子之前他正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出生。
在他年幼的那些时光里,李淑茵总是对他说,他出生那年的夏日格外炎热,坐月子又不敢贪凉吹风,以至于大人和孩子都起了一身痱子。
这一年的夏天赵捷依然一个人过,除了偶尔上门探望的徒弟们和他时不时去一趟的父母家,他并没有其他任何需要常来常往的社会关系,日子寡淡而清净。
可不以往的是,他开始像无数的老年人一样,夜夜被失眠症所折磨。
赵捷上次睡不着觉还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彼时他照镜子,发现自己长出了一根白头发。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当时四十来岁的他久久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直到再也抑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赵捷曾经以为他的理智可以把他拉出来,但杜誉过世之后,理智失去了作用。
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隔着单向度的漫漫时间,他终于明白了远在1984年夏末秋初的那个早晨,他见到的白发是怎么来的。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那时他太过年轻,是蝉不知雪、夏虫语冰。
赵捷想,时间真是无情又残忍,让人总是后知后觉。
而这次,是因为他发现自己连一根黑发都没了。
其实本来不是什么大事,赵捷自己扛一扛也就过去了。等到情绪渐渐变淡,他还是能每天正常睡几个小时。
他有这个信心,毕竟二十年前的那段时间他就是这样度过的。
然而在他生日当天,前来贺寿的林绩瞧见他那无比憔悴的脸色和眼下大片的乌青,着实被吓了一大跳,以为他生了大病。即便赵捷解释了是因为失眠,但林绩还是不由分说地要带他去临东省立医院。
由此,赵捷才知道自己和杜誉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给林绩这个晚辈带来了多大的心理影响。
“你说你是不是小题大做?”赵捷拗不过他,但心里依旧不痛快,即便到了医院大厅还是要唠叨几句:“我还没有老到让人草木皆兵的地步吧?”
“师父,咱们来公立医院看一看,用您的医保,花不了几个钱,还能得个安心舒坦,何乐而不为呢?”林绩低声劝说。
赵捷叹了口气,心想:算了,随他吧。
今天省立医院神经内科门诊值班的医生很年轻,看起来和林绩差不多年龄。
听林绩简单描述了赵捷的失眠症状,又让后者做了一系列检查之后,医生下了诊断:“没什么大问题,先回家观察吧。如果有需要,可以拿一点帮助睡眠的药物。”
“好嘞,谢谢。”赵捷笑着回应,而后转头白了林绩一眼,责怪对方关于来医院的执拗态度。
“老爷子,其实我记得您。”这会儿病人不多,那医生写完了病历,忽然笑着望向他们:“当年我读书的时候听过您的讲座。”
“啊?”赵捷觉得实在神奇,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人生会和一个年轻的医生有交集。
医生指了指自己的胸牌:神经内科副主任医师,胥白玉。
“我在S大的医学院读了八年临床医学,从本科一直读到博士毕业。”胥大夫仔细回忆着:“那会儿大概是十年前了。”
赵捷了然,遂点了点头:“一零年左右我还没退休,的确很喜欢往学校跑。你有心了,过去这么久的事情竟然还记得。”
听了这话,胥大夫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虽然看起来大约有三十来岁,但却笑得像个真诚的孩子:“我记得您的艺术头衔真的非常多。当时海报上写着您是国家一级演员、全国戏剧家协会会员,还拿过很多奖、出过很多京剧相关的书,真是太厉害了。现在我家里还有一本您签过名的专著呢。”
赵捷摆了摆手,颇为谦虚:“不敢当呀,比我厉害的人多着呢。”
“果然,真正厉害的人都很谦虚。”胥大夫把就诊卡递还给他们:“老爷子,您多保重。过阵子我要去趟德国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如果您有要紧事,可以来找值班的裴大夫。他是我的博士师兄,和我的研究方向有重合的地方。”
“好嘞。”林绩赶忙接下。
上午折腾了一趟,中午又在外面吃了一顿饭,他们下午才回到家。
关上门之后林绩才敢坦诚自己的心声:“师父,我之前特别害怕您出事。”
“为什么?”赵捷抿了一口茶,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空调。
“自从上次听您讲了那些关于杜师叔祖的事,我总觉得您有一种交代遗言的感觉,怕您想不开。”
赵捷觉得匪夷所思。他想喝一杯茶缓解心绪,却被茶水呛了一口,咳嗽不止:“杜誉是二十一年前走的,我要是真想不开,还能等到现在?”
“您最近的失眠是和杜师叔祖有关吧?”林绩关切地问。
“这倒是。”赵捷并没有回避:“你看今天那个小大夫为人多好,我瞧着人家差不多跟你同岁。你多学学这种人。”
林绩连连应声。
赵捷看了一眼挂钟:“行啦,别在我这里耽误时间了。要是还想听杜誉的事,等哪天你不用上班也不用陪孩子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想起方才对方的担忧,他特意补充:“不要太担心我。我既然已经活到今天了,不介意再往后多活几年。”
林绩被他的幽默逗笑了:“成,那我先走了。您多保重,有事喊我。”
但赵捷不知道的是,几天后的周末林绩带孩子出去吃饭,正巧又碰上了这位胥大夫。
一家三口吃完了饭,孩子吵着要出去。妻子没办法,先带孩子出了门,让林绩留下结账付钱。
他刚想喊服务员过来,却发现不远处坐着一个他面熟的人:
这不是之前给赵捷看病的胥大夫吗?
林绩没忍住好奇,悄悄分了一些目光过去,只见胥大夫和一个男人坐对面。
那个男人戴着一副眼镜,模样很是清俊,衣着装扮都很质朴。他的气质比胥大夫沉稳许多,想来年龄也要稍大一些。
然而看起来却是胥大夫在习惯一般地照顾他,一直给他夹菜。二人谈笑甚欢。
脱了白大褂,胥大夫不再是工作时那般温和又专业的模样,开朗了许多。
林绩发现,他们的对话内容似乎有些肉麻。
胥大夫说:“我后天就要出发了,你务必记得想我。”
对面的男人笑得真挚:“当然,你要照顾好自己。”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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