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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南生眼疾手快攥住对方的手腕,他早已变得麻木,恶言相向而已,不足以为之浪费情绪:“随便怎么骂都行,还有一件事要通知你。”

“我与项谨琛之间牵扯出的所有利益关系通通作废,你不必再去打扰人家了,我和他说得很清楚,今后再无瓜葛,也没有必要往来。”

彭南生甩开她的手往外走,对方尖锐的声音穷追不舍:“你这次是不是铁了心要和我决裂?好!别等三年后又弄成人模鬼样,到时无论你是跪在地上给我磕响头还是哭着自扇巴掌,我都不可能再施舍你一个眼神!”

“呼——”

厚重的破风声骤然响起,烟灰缸从背后飞速砸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彭南生的反应速度在万分之一秒间,所幸偏转身体躲开了。

“砰——”

许直行重重关上了车门。

车上待闷了,他憋不住跑下来透气。在来的路上讲了一大通道理,彭南生坚决不让他跟进去,没办法,只能乖乖听老婆的话。

靠着车门还没站稳,就远远看见两个身影纠缠在一起,紧接着各种言辞粗鄙的咒骂声越来越清晰。

嚷得耳朵疼,许直行眉宇中不由多添几分烦躁,快步走近他们,将彭南生拉到身后。

谢道莹显然没想到他会出现,眼前景象可笑至极,下贱的反骨白眼狼竟敢把这个穷酸小子带到这里,也好,一并羞辱了:“呵,我说今天走得这么急,原来有人在眼巴巴等着。”

她转向许直行,讥嘲与轻蔑不加掩饰:“刚刚怎么不跟进来呢?好好看看你打十辈子苦工都无法涉足的领域。”

“谢道莹,你适可而止。”彭南生先前的种种均不在意,唯独提及许直行,易被激怒。

谢道莹嗤笑着,鲜艳的红唇咧开一个怪异的弧度,让人看了冷汗倒流,汗毛直立:“说一句就心疼了?只有废材试图博取同情。”

贬低的话许直行从小到大听过太多,对此司空见惯保持无感,他拍拍彭南生僵挺的背,示意对方放轻松。

“不跟进来是出于对伯母个人隐私的保护。”四周装潢富丽肃穆,处在对方的地盘,以阶级与权势施压,许直行非但没有受制于人,表现出畏惧,态度反而居高临下,“毕竟没人愿意让旁人欣赏自己颜面扫地。”

晌午的太阳光线热辣刺眼,谢道莹不禁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这是第一次与许直行正面接触,对方给她的感觉和想象中不同。

不窝囊,不是软柿子,同样也绝非善茬。

这人具有极强的攻击性,可能是身高与性别带来的压迫感,看似漫不经心,对一切置若罔闻,实则每一次神态微变都能泄露出几分没能完全藏好的狠戾。

但这并不妨碍谢道莹厌恶加重,仇深似海:“你和他根本不是同个水平层次的人,一碗白粥就沦丧一个豪门子弟,还冠冕堂皇以‘彼此救赎’为美名,也就只有你这种生在阴沟里怨天无能的人,和彭南生这种脑子进水的蠢货会自我感动了。”

短短几段言语交锋,许直行就大致清楚了谢道莹内心的畸形与怨念,跟这种丧心病狂完全失智的仇恨体是讲不通人话的,他不想浪费口舌,直截了当:“这里最可笑,同时也最可悲,令人贻笑大方的是你。”

谢道莹表情凝固,调笑和讽刺滞在嘴边,不设防听见许直行接下来的每句话都尖刺如锥,戳中要害。

“明明养尊处优,却因遇人不淑导致家道中落,生性娇横慕强,却惨遭丈夫冷眼遗弃,从名门望族的大小姐沦为深闺怨妇,迫于无能,仇恨滔天怨愤难消,唯有向亲生子施虐才得以寻求快意。”

“伯母,满城风雨都以你为闲谈笑料,可悲的是,就连你引以为资,压人一等的豪宅都冠上了你最厌恶的那个姓。”

许直行盯着面前这位样貌年轻,状态却死气沉沉的夫人,心中百感杂陈,嫌恶颇多,也恼怒,但还是值得怜悯与同情。

就凭她歪打正着培养出一个优秀善良、端庄自重的彭南生。

谢道莹哑然失声,室外温度高得像烧火炉,她皮肤的水分正逐渐被蒸干。身体里贯通筋骨脉络的不是血液,而是从心脏喷注而出的汹涛憎恨,她想张口反驳许直行,想说你这种卑贱的蝼蚁有什么资格对我评头论足,可她发不出声音。

胃酸反噬到舌根口腔,多年的苦蒂让人连根拔起,疼痛撕裂骨肉,胸腔中堆积成结的情绪快要爆炸了。

许直行见她临界崩溃边缘,不想当恶人进一步挑衅,可立场仍坚定,摆出铿锵的态度:

“至于南生,就不劳你操心了,三年前我对他有亏欠,会用今后一生来弥补。谨遵你的教诲,不敢自我感动,但相爱名副其实,我不是狼子野心、攀藤篡位的彭淮严,南生也不是当年以婚姻下注,愚昧无知的你。我们起码会给予彼此最基本的人格尊重,不管你相信也好,蔑视也罢,实在不好意思了,于外人眼里,我们就像你所知的那样般配。”

谢道莹瞪大双目,面色苍白望着他们,徒然间就失去了相争斥骂的欲望。

她满脑子都是那句“连你引以为资,压人一等的豪宅都冠上了你最厌恶的那个姓。”

引以为资,资是别人羽翼下的一处不起眼施舍;冠之以姓,姓是彭淮严偷天换日后名冠高阶的旌旗。

庄园里的花开得多繁华,草坪郁葱,每一面砖瓦砌成的墙都金碧辉煌。越是极尽奢华,嘲讽的意象就越来越盛大——谢家已败,她是攀附彭淮严的枝蔓,风雨飘摇无所依靠,离开这里,名利、权势、地位全部随风散去,受万人景仰不过是一场虚虚实实的梦。

她与彭南生终究是不同的,彭南生有新去处,谢道莹没有。

她忍辱多年走到今天,彭家、荣华富贵,她要争,上流圈子权倾一方的阔太太,她也要做!生来是掌上明珠睥睨万物,凭什么命运降到她头上说不公道就不公道?她不会放弃收手的,她要稳居高位,要亲眼看着彭淮严万劫不复才罢休!

谢道莹盯着面前两个不为所动的年轻人,心情更加烦躁。追求爱情愚不可及,主动离开高阶层的庇佑,迟早有一天跌得粉身碎骨,被搓磨得只剩残渣。

算了…她也不是很想批驳什么。

凄艳的海棠在高枝上浮摆飘摇,那里,像一个心脏被划破瓣膜,汩汩流血。她体内的河正漫涨,水波浸泡肺腑。

“滚。”谢道莹的声音困在喉间已久,没有了清脆的弹性,变得沙哑和干涸。不想再看到他们,扯着嗓子艰涩说,“别在这里恶心我。”

惊鸟飞掠庄园上空,随之一切都摇摇欲坠,无序摆动。

她眼前好似出现重影———即使是石雕、崇楼也受不住风刀霜剑,经年累月的寂寞。

屋脊坍驰了,坍驰在一个女人的精神疆域中。庭院终成废墟,碧瓦朱甍野草遍地,颓圮为荒原。身后,花圃丛耸立起相接遍壤的白森森坟墓;身前,黑潮呼啸,毁天灭世把人吞吃淹没。谁也不能想象这儿,曾记载过四季更迭,两个家族的交锋。

谢道莹头疼目眩,苍凉地笑着,笑声渐渐细长,仿佛一根紧绷的丝弦,来回拉锯割裂。

烈日烤熔了她,她跌坐在滚沸的水泥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反应也开始迟缓了,喘息粗重,湿漉漉的液体洇漫视线,只模糊看见两个背影越走越远。

……

许直行和彭南生上车后,短暂陷入了无言沉默。

汽车加速驶出别墅地带,花光树影被远远甩在身后,红绿灯十字路口,许直行伸手与彭南生紧紧交握。

“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安定心神的穿透力。

彭南生摇摇头,他其实处于放空的状态,对方突然发问,某种感慨便从心底疯长,他勾住许直行的手指纠缠,有些庆幸:“还好我逃出来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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