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流言(1 / 2)
('春去秋来,夏荷冬雪。
他们在此地度过了两个年头,除夕那日,花妖做了一桌子菜,全是沈异生爱吃的,那一晚,他头一次感受到团圆之意。
紧接着,随着蛙鸣蝉闹,夏天来了。天气逐渐炎热,家家户户挂起菖蒲,街道上散着雄黄的气味。
门突然被敲响了,外头传来几声叫唤。
沈异生放下手中的书,打开门,只见三、四个同龄孩子站在外头,其中一个拉着他就向外走。
自从有一回,沈异生在街上,看到一群小孩踢着彩球,花妖注意到他的视线,便拉着他的手过去。
「这是我的弟弟,沈异生。」花妖说。「可以和你们一道玩耍麽?」
小孩哪有什麽心机,只一会儿,就嬉闹在一块,住的都隔着几条街,那日後,时不时地在午後找沈异生去广场处踢毽子,打小鸟,翻花绳。
「哥哥我出门了!」
花妖在里头应了一声。
「今天玩风筝!」余明扬了扬手上用竹篾糊着纸做成的彩绘蝴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旁边有小孩立刻插嘴道:「你爷爷又给你做啦,真好啊。」
余明家里做木工,手头较为宽裕,老人家又疼小孙子,时常给他做些小玩意,让他显摆,因此在这群孩子里最有人气。
「哎,沈异生,你哥哥真好看。」
一个小姑娘悄悄对他说道。
她是王岐的妹妹,王燕,先前因为生病,很少出门,最近才开始加入他们。
他很高兴,不忘吹捧:「哥哥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他娶亲了没啊?」
沈异生愣了一下,想了想,「应该……没有吧?」
王岐立刻凑上前,贱兮兮地笑:「她喜欢你哥呢。」
王燕红着脸,使力拍了王岐後背几下,王岐躲到他身後,「我好心帮你问,你还不乐意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群人嘻笑打闹,这个问题却点醒了沈异生。
他回去时,忍不住问了花妖,「哥哥有考虑娶媳妇麽?」
花妖看了他一眼,觉得奇怪,「没有。」想是小孩怕自己扔下他,於是又笑着说:「养你一个就够啦。」
他腾的一下,红了脸。
过了许久,小声道:
「以後换我养哥哥。」
花妖揉了揉他的头,不置可否。
既夸下海口,便需学上一门技艺,沈异生原先同余明说好,要上他家做学徒。没想到,几日後,余明却改口了,上了他家也不让他进门,见着他更是避如蛇蠍。
他原以为是自己在无意间得罪了朋友,结果没几天,就连镇上的气氛,都有些奇怪──他和哥哥上街时,偶尔会收到不善的目光,甚至传来针对着他们的窃窃私语。
他到广场,小孩一看到他就作鸟兽散,他皱了皱眉,冲上前抓住跑最慢的余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娘叫我们,不要跟你玩。」余明说。
「为什麽?」
「因为你的哥哥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明明是个男人,还勾引别人丈夫。」
沈异生愣住了,脱口而出:「你乱说!」
「我才没有乱说!」
「我哥不可能做这种事!你胡说八道!」
「我没有!我没有胡说!」余明也急了,「我娘说是隔壁张婶跟他说的,说你哥和张二伯,被人抓到在干下贱的勾当!」
张家二伯他知道,是个皮肤黝黑高大的庄稼汉,早就娶了媳妇,生了四个小孩。
沈异生浑身发冷,余明也许并不确切理解这些字眼是什麽意思,但他知道──一时之间,来路不明的钱财,夜间的行踪,都一一冒了出来,似乎在这一刻,全部有了解释。
他转身,快步奔回自己屋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推开门,屋里空荡荡的,他心头一跳,转进内室,才看到散着长发、靠坐在床头的哥哥。
「嗯,怎麽这麽早?」
见他进来,花妖伸了个懒腰,放下手中的话本。
沈异生咬咬牙,走向前,拉住花妖的手。
「哥哥,我可以工作的……就是回去乞讨也行,我不觉得苦的。」
他皱眉道:「什麽意思?」
「晚上,晚上不要再做那种事情了,我也可以挣钱的,」沈异生难过的说,「对不起,都是为了养我……否则哥哥怎须如此委屈自己。」
花妖登时便明白了。
他把手抽回来,痛快道:「……你误会了。」
「我是因着喜欢才做的,倒不全是为了挣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
沈异生瞪大眼睛,「所以你,你是真心喜欢那张二伯?」又道:「可是他已有妻儿了啊!况且你俩同为男子……怎能……」
「同为男子,怎麽不能?」花妖平静道。「而且我不喜欢那人,只是享受与他做那事罢了。」
「……」
不喜欢那人,却享受做那事……这是什麽意思?
他以往在街上流浪时,偶有好心的青楼女子会盆好一钵剩饭,招着手让他藏在後门墙边吃。
他听得那些嫖客与妓子的调笑,各种污言秽语,甚至有时在巷弄,也不进屋,就旁若无人亲热起来。
男人与女人最多,小倌却也是有的,只是他怎麽也无法想像,哥哥曲意逢迎、卖笑讨好另一个男人的样子,而这个另一个男人,经过余明所言,现下有了形象──他咬着牙,只是稍微一设想,心脏就猛地揪在一处,难以呼吸。
小凝姊姊总说,等她存够了银两,把自己赎了出去,就要找个老实男人嫁了。不要长相英俊,也不须有钱,老一点的,也没关系。她涂着蔻丹的手指,点了点自己嘴唇,人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但总是有些行业,注定就是下贱不堪。
他从有意识开始,便随着穷困饥饿一同长大,明白人人各有难处,自己都不过一要饭的孤儿,怎可能还有资格认为谁贵谁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哥哥现在却告诉他,他与男人做那事,不为挣钱,也不为相守,只是享受。
一时之间,竟说不清是鄙夷还是不值。
还是说──
其实是我听错了?
或是我……搞错了?
他忍不住又想到,甚至渐渐希冀起来。毕竟这样更合理,况且对方的神色,太过稀松平常,半分不像被人撞破情事後的反应。
花妖并不知晓,不过这一刻钟,沈异生便转过万般心绪,他只是自顾自地开始收拾起行囊。
在人间许久,他也明白人类有道德伦常,就算在他眼中,并不觉得巫山云雨是什麽肮脏龌齰之事,还是尽量避开,能不惹是非就不惹是非。
现下既然沈异生会来问他,就表示已经传了开来。
可他已经处处小心谨慎,怎地还会暴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以为是运气不好,却不知道,这事儿还要从他的那一脚说起。
几日前,他和一壮硕男人好上,对方情正浓时,粗喘着气,疯狂抽动胯下,嘴里不乾不净喊了句:
「爽吗?小骚货?」
这话登时触了他的逆鳞──
凤来馆乃城中最大青楼,里头妓子皆识六艺,懂诗赋,来往恩客也多为文人贵族,就是床事,也极尽风雅作派……他怎忍受的了此等粗俗言语,心情不好,连带影响食慾,当即一个翻身,把人猛踹下床。
那壮汉捂着下身哀号,他看也不看,甩手就走。哪知对方心有不忿,自觉颜面尽失,喝醉了酒,把这事同他人抖了出来。经过几次来回,很快便传到他婆娘那里,气的天天扯着自己汉子耳朵骂,这一下,镇子里的都知晓,张二牛找了兔儿爷。
不论如何,这处是待不下去了,他不担心闲言碎语,只是怕又有人找道士上门──运气好,挨上几鞭;运气不好,可就真要魂飞魄散。
沈异生就这样怔怔的看着他收拾,一语不发。
「一起走麽?」他问。
沈异生木然点头,然後又反应过来:「要去哪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也不解释,只是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包起来,望了望天色,心情极差,「咱们得快一些,要在天黑前找到落脚处。」
一路上,心照不宣,两人都不再提起这件事情。
沈异生以为离开是要断了这些干系,因此虽然有太多疑问,却怕惹得对方厌烦而问不出口。他看得出来沈惑弦不愿谈论这事,再加上自己替对方找的藉口──毕竟他从没亲眼见到余明口中的肮脏事,沈惑弦身上又是一股乾净的气息,像贵公子一般,完全无法想像那幅样貌。
花妖则是心生烦躁,暗自想着下回得挑选还未娶妻的男子,才不会又多生事端。
出了镇外,走上林中官道,花妖配合着他的脚程,缓慢前行,走了三四日了,还没见到一间客舍。
虽然在外头餐风露宿,三餐都只有乾粮配水,白日赶路时,从树叶间照下来的阳光,可以把人晒伤,身上永远湿答答的流着汗。沈异生却不觉辛苦,甚至很喜欢这般,只有两人相依为命的时刻。
花妖也发现了他的小心思,捏了捏他的脸:「每天给虫子咬,吃硬梆梆的饼子,怎地还这麽开心。」
……因为我喜欢跟你在一起,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很快乐。
他摇摇头,没有说出口。
水声潺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又是汗水黏腻的一日,他们运气极好的在歇脚处附近找到一汪潭水,恰巧水袋也快空了。装满水後,花妖卷起下摆,坐在石边,将两条白皙修长的小腿伸进冰凉的潭里。
「脱了衣服,洗一洗罢。」花妖道。
沈异生也担心自己一身臭汗,惹对方不快,早有此意,当即除了衣物鞋袜。
和两年前相比,他又更高了一些,被沈惑弦好吃好喝的养着,肋骨终於不再那麽明显,看得出少年人的身驱。双手摀着下身,背对着花妖慢慢坐进水里,就听得身後传来笑声。
「……异生长大啦。」
花妖伸长腿,点了点他的肩膀。
他恼怒的抓住那恶意作乱的脚掌,触手滑腻,节骨分明,脚背隐隐突起青筋,圆润的趾头在他手心里挠着,像是上好白玉雕成的藏品──他只抓了一会,便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不敢再深思。
当天睡下後,沈异生不知怎地,忽然在夜半惊醒。
转身一看,发现哥哥不在身旁,急急起身寻找。这附近虽然没有猛兽,但他怕对方遭遇不测,一眼望去,草丛处没有人影,沈异生便往树林中搜寻。
走着走着,忽听得有微弱的呻吟声从远处传来,他循声而去,只觉景色益发熟悉,等看清前方後,才愕然发现这儿正是几个时辰前,他们用以消暑的潭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潭水中,有两人正赤裸的抱在一起,在月色下幕天席地的交媾。
那呻吟声便是从其中一人嘴里发出。
沈异生瞪大眼睛,难以想像竟有人如此大胆,正要悄悄离开,却猛地停住。
又仔细看去,一个熟悉的面容便撞至眼前。
沈惑弦被正面压在岸边,两手攀着男人肩膀,仰着头发出甜腻的喘息,两人下身俱在水中,但从男人疯狂摇动的腰身和刺耳的肉体撞击声,不难想像,底下是怎样一番激烈的光景。
又是几下快速抽插後,男子猛地死死抵着花妖的胯粗喘着不动,花妖颤了颤,伸出手捧着他的头,与他接吻,唇舌相连,发出啧啧水声。
他在远处,一动也不敢动,只觉浑身冰凉。
听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一回事。
错愕,忌妒,厌恶,酸楚──此般种种,皆化为难以言喻的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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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尽是走的深山野岭,杳无人烟,他几乎都要饿得脱形,终於遇上个男人,样貌还深得他意。
好容易捱到晚上,一等沈异生睡下,他就迫不及待循着气息追踪过去。
几番勾引,对方便上了钩,於池中一阵颠鸾倒凤。
「不知你叫什麽名字?」
男人喘着气,搂着他拨弄沾了水黏在肩上的发丝。
听得问话,他禁不住笑了,「你也不晓得我是何人,便与我做这事,就不怕是个吃人的妖物?」
那张脸没有表情时就昳丽非常,此时一笑,价值千金。青年被晃花了眼,迷恋的注视着不放:「这麽个美人,就是吃人,我也认了。」
这话听得实在太多了,沈惑弦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既然吃饱餍足,他心系沈异生,便不顾身後人挽留,急着回岸上穿衣离去。
小孩仍躺在原先的位置,弓着身体背对着他,脸埋着底下的衣衫,像是睡的熟了。半晌,他也轻轻躺了下去,手托着脸颊,侧身对着那缩成一团的背影。另一只空着的手,摸上小孩的背脊,孩童较高的体温从布料下传来,暖和又柔软,他动了动,整只手臂都揽了上去,松松的贴着。
隔日,花妖敏锐地察觉到了沈异生异样的态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再主动同他说话,就是迫不得已时,也低垂着头,不与他对视。他忍了半日,终於再也按捺不住,抓着小孩的肩膀,「怎麽不开心?」
「……」
沈异生不答。
花妖想了想。「饿了?渴了?还是被晒着了?」他伸手搔了搔小孩的下巴,被毫不留情躲开了。
自化成人後,他一向游於花丛,从没和这般年纪的少年打过交道,怎麽也不明白昨日还黏着他的孩子,为何今日却连哥哥都不叫了。
在他眼里,人类情感丰沛,心眼玲珑,偏生这副躯壳又脆弱至极。人类幼崽更是,一有动静便要吵闹不休。他不耐烦孩童的耍赖撒泼,但沈异生闹别扭,他却觉得可爱极了,忍不住便要逗上一逗。
「你看,那个是不是屋舍?」
「哎,这回咱们住大一点的屋子吧,不用再挤一张床。」
沈异生自顾自在前边走着,哭了一晚的眼皮还没完全消,眼眶酸涩,沈惑弦越是放下身段哄他,他就越是委屈难过。
「……」
在他单方面漠视许久後,对方终於沉默了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以为对方终是不耐烦了,有些心慌,可要他主动和解,他却不愿意──他太难受了,胸口那处,总是闷闷的疼痛,如果现在开口,定然都是难听的话语。
怎麽办?他痛苦又绝望的想着,随後又茫然的问自己,我到底要什麽?……我在不高兴什麽?
与此同时,身後绕过一双手,从後头将他拥住。
「……异生异生,等到了镇上,给你买糖吃,你说好不好?」
香气和热气贴着他的耳廓,在阳光蒸腾下,几乎要灼烧他的魂魄。
他张了张嘴,猛然想起来,昨夜这个人,也是这样,亲密的抱着另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不好!」
累积了一整夜,他终於爆发了。
「一点也不好!」
情绪和泪水像是决了堤,他猛地转身,拉开对方环在他肩上的手。
「异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花妖来不及说完,小孩就面对面紧紧将他抱住。
「不好……不好……」沈异生把脸埋在他胸口,低声不停地说着「不好」。
「嗯,不要就不要呗,」花妖摸了摸他的後脑勺。「那你想吃什麽?」
「我不要吃东西。」他搂得更紧了,泪流满面,「我什麽都不要……我什麽都不要……」
沈异生已经不知道该怎麽办了,他气着这个人的放荡、不知廉耻,又气自己,并不真正厌恶对方。
近正午时,身後忽然传来马蹄声。
只见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正骑着匹棕马,朝他们奔来。那男子约莫二十五岁上下,看到花妖,登时面露喜色,「终於找到你了。」
他跳下马,亲昵的拉住花妖的手:
「昨夜我原想问你名字,哪知一转眼,你就不见了。」见着花妖平淡的神情,又试探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花妖道。
他顾念沈异生,不愿多有牵扯,因此一句结束便住了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男子却不依不挠道:「在下姓谢,名青宣,不知公子姓名?」
「我姓沈。」
「沈公子欲往何处去?」
花妖指了指远处依稀可见的屋舍,手里还紧紧拉着小孩。
「我们打算到那边镇子处落脚。」
谢青宣眼睛一亮,「太好了,我也正要往那方向走,可否一道前行?」
沈惑弦拒绝了,但那不请自来的男人却锲而不舍的牵着马,一路跟在身後。沈异生很紧张,他趁着对方站远了些时,偷偷问了沈惑弦,哥哥却说不认识。
这不熟识的人,讨好的意图,十分明显。而花妖也像无知无觉般,虽然不主动同对方说话,却也不拒绝对方的靠近。
沈异生不止一次看到男人有意无意的碰触哥哥的脸颊、腰、後背,那些个敏感亲密的地方。他像条绕着主人打转的小狗,总是走在两人之间,警戒着对方所有的小动作。
即使那日距离太远,没能看清和沈惑弦狭昵的人是谁,直觉却告诉他,就是这个家伙。
如果他再更大一些,或许会学会观察眼色,会压抑住内心情感,选择避嫌。但他年纪实在太小,还不懂得什麽叫恪守本分,只因为心下不喜哥哥同人做那事,所以尽全力阻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太阳复又西下,一整日紧戒着盯人,对12、3岁的孩子而言,体力还是消耗巨大。天虽然还未晚,沈异生已经一脚高一脚低的打起了呵欠,花妖摸摸他的头,「在这附近找个草堆歇息吧。」
话是对沈异生说的,谢青宣却忙不迭把手中系绳绑上树干,寻了块平坦草地,抖开包袱里的布巾,铺在上面。
他不想躺在对方的衣物上,更不想哥哥和那人睡在一块,只好咬着牙挤在中间。
本想着打起精神悄悄的守夜,脸一沾到布料,沈异生再如何握紧拳头强撑,眼皮还是慢慢耷下去。
迷迷糊糊睡到夜半,他手习惯性的一拉,没有摸到沈惑弦的衣袖──哥哥!他猛然惊醒,身侧两人果然俱是不见。
他慌张起身,就要去寻,却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和低声絮语。
「异生?」
走在前头的,正是花妖,他远远望见小孩儿竟是醒着,不晓得是不是半夜做了噩梦,被魇着了,快步到他身旁,「怎麽起来了?」
沈异生不语,他敏锐的注意到沈惑弦凌乱的衣襟和颈子上的红痕,沁着汗的额边黏着几缕发丝。
「哥哥,」他乾涩道:「你去哪儿了?」
谢青宣在後面尴尬的笑了笑,又朝花妖投去一个眼神。沈惑弦背对着,没有察觉到,於是那夸耀又得意的挑衅分毫不差的全数落进了沈异生眼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神情无非就是在说:大人做的事儿,小孩懂什麽!
沈异生当即捏紧拳头,直想照着那张脸,狠狠来上一拳。他气得浑身发抖,身侧却贴上一阵温香软玉──沈惑弦正亲昵的抱住他手臂,蹭了蹭他的肩头。
「睡不着,所以散散步。」
又戳了戳沈异生的脸颊:「你呢?怎麽醒过来了?你再不睡,明天走不动路,还要哥哥背。」
对谢青宣的愤怒,一时之间,又变成了被背叛的委屈,沈异生红着眼眶,攥住那只手指,握上了白皙纤细的手腕,强硬的拉着花妖往外走。
身後传来声响,谢青宣想跟上,哪知小孩儿立时便转头怒道:「你走开!」
被一个小孩这麽一吼,饶是再温和,面子也挂不住,谢青宣正要说话,沈惑弦便附和道:「你跟来做什麽?」
被美人瞥了一眼,火气登时下来不少,他扯起嘴角:「什麽话,咱们不是一道的吗?哎,这深夜,是要去哪里?」又对着沈惑弦柔声道:「我担心你危险。」
他伸手想拉住对方,却被沈惑弦衣袍拂开,一点肌肤都没碰上,他尴尬的顿住,只觉莫名其妙,这人美是美,脾气却也忒过古怪,勾人欢好时热情如火,完了事就翻脸不认人。明明不久前才攀着他的肩膀高声浪叫,眉眼尽是春色,现在却像块冰,冷漠的不近人情。
沈异生头也不回,加快脚步:「没人跟你一道,做什麽也跟你没有关系。」
虽是留了狠话,抓着花妖的手走了一会,沈异生还是迷茫的停了下来。後头,陌生男人依旧不紧不慢的跟着,他知道,在这荒野中,不可能甩掉对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见他停住,沈惑弦晃了晃两人的手,「睡这儿?」
他看向那张在夜色下,柔和了轮廓,却也精致美艳异常的脸庞,恍惚的想:这人总是这样,把他当作什麽也不懂得孩子,肆意诓骗。
他咬了咬牙。
「哥哥。」
「晚上……晚上别再出去了好吗?就陪着我睡,别再出去了。」
「好吗?」
眼眶泛起湿意,他听到自己不停哀求的话语。
他不明白这份难受从何而来,也不晓得如何排解。只是本能的,不想再看到,对方雌伏在某个男人身下。
然而上回戳破了那事,沈惑弦就当机立断,甩手离开了镇子,他害怕自己要是再来一回,被抛弃的对象就要换成是他,他只能想尽办法暗示。
「……」沈惑弦不说话,看着他,似在思索。
他提心吊胆的等着,又希冀着自己能得到肯定答覆,又是懊悔为何要得寸进尺。是因为这些时日来,对方待他太好,导致他以为自己有要求的资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沈异生,莫要忘了,你不过是一个负累,是没人要的孤儿。
但是──
他可以忍受饥饿,忍受冻疮,却无法忍受椎心刺骨的疼痛。
再也无法。
所以他说出口了。
他宁愿以此被哥哥厌烦丢弃,也不愿再见到一次那般场景。
「好啊。」
花妖说。
沈惑弦想的是,小孩儿夜半惊醒,见自己不在身旁,自然会害怕无助。沈异生原是孤儿,自然又比寻常孩童更加没有安全感,说不定以为自己被他连夜抛弃。
结合这几日,他恍然大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是因为这个不开心?那哥哥以後都抱着你睡,好不好?」
他略过自己究竟半夜离开是去做了什麽,幸而沈异生也没有问,他只是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瞪大眼睛望着花妖。
「一整晚?」
「是,」他噗哧一笑,看到对方高兴了,自己忽然也轻松起来,双手环住小孩的肩,下巴抵上柔软的发顶,欢快的说:「一整晚都抱着小异生睡,别闹别扭了……你不理哥哥,哥哥很伤心啊。」
过了半晌,沈异生闷闷的说。
「……我没有。」
当天夜里,沈异生闭着眼,意识却十分清醒,就怕对方不过是为了安抚他,假意的承诺。
幸好直到天亮,那只环在他身上的手,始终没有移开。
他悄悄睁开眼,就着晨曦,仔细打量那张近在咫尺、昳丽绝伦的精致脸庞。
……真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从相遇开始,他就不止一次的想过。当初是他捡到这个人,真好。
就算这些日子,发生了诸般不愉快的事情,但沈惑弦对他的迁就,就足以让他完全释怀。
「哥哥。」
「嗯……」
对方哼哼几声,没醒来,把他搂的更紧。他小心翼翼地回抱住,花妖半闭着眼帘,蹭了蹭他的脸颊。
两人又赖了会床,才慢悠悠的起身洗漱。
因为昨晚几乎没睡,沈异生走着走着就打起呵欠,脑子被炎热的空气蒸的有些昏沉。
「昨晚没睡好麽?」花妖问。「要不要休息一下?」
他摇摇头,握紧和对方拉着的手。
直到太阳下山前,他们终於赶到最近的客栈,花妖要了一间中房,谢青宣见沈惑弦一路冷淡,倒也识趣,同他们招呼後便离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个小镇,比上一个要大上许多。
花妖隔日便在附近找了房子租下,虽说手头还有多余的银两,但若不开源,很快便要用罄。沈异生不想再让对方做那事情挣钱,花妖又答应他晚上不再出去,因此早饭过後,就急着外出找工作。
他走过几个巷口,见到有招饭馆做杂务的、搬运木材的,还有管帐的。在此起彼落的小贩吆喝声、人车嘈杂声中,忽生迷茫。
以往只有自己孤身一人时,一人饱全家饱,所以从未想过未来该当如何。但现在不一样了,心尖上放着个人时,便总是想着,要让他过得好。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时没有注意到前方,差点撞上个老爷爷。
「对不起!」
他连忙道歉,老爷爷摆摆手,笑着说:「没事儿,没事儿,别着急。」
鼻中涌入一股浓烈的中药味,老爷爷正弯着腰,把一个个油纸包着的方形包裹搬入店内。
他抬起头,上面挂着个匾额,上书:「元亨医馆」,门口还贴着张小纸条,写着,收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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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爷爷却在第一日──那医馆的老人姓元,批发药材兼给人治病──就给了沈异生一吊钱。
「不是说还有个哥哥吗?拿去和哥哥买点好吃的,小孩儿不长胖点不行,圆滚滚的,才有福气。」
他不好意思,想还回去,但看着那铜板又心痒,手半张着,僵在空中,就在此时,一个眉目和善的老婆婆从药室转出来,笑道:
「你就收下罢,唉呀,老头子年纪大喽,没办法爬上爬下,坐也坐不久,小江不在时,就得麻烦你来搭把手。」
元爷爷乐呵呵道:「不服老都不行呐。」又说:「虽说是收学徒,但咱们这儿就像老婆子说的一样,等你熟悉後,需要和小江一道分摊药铺掌柜的工作,因此按月给薪,每月二两,小夥子就当边做边学。」
他自然求之不得,当下就谈好了事项,回去和哥哥一说,隔日就上工。
元爷爷先是带着他看墙边一整排的药柜,最高的抽屉,沈异生要搬椅子才构的着。前面虽然都有标签,但粗略数下来,竟有近百个格子,再加上瓷瓮装着的,若是当场要找特定药材,恐怕需得花上不少时间。
「哪副药材在哪个柜儿,抓熟便记得了,开始时慢慢来没关系,重要的是,不要拿错。」
沈异生点点头,已经开始默默记着标签位置。他不禁感谢起哥哥,教他识字,否则这工作便与他无缘。
元爷爷又带着他到後头,那处有好几个小陶罐,正煎着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药是给上门求诊,状况较危急,需得立即服药的病人。」他拉开另一边的门,也是一个房间,里头躺着两个人。「五个陶罐,刚好对应五张蓆子,就不会弄混。」
那病人的家属一见元大夫进来,连忙焦急的上前询问。沈异生就在一旁静静的听着,里头有许多名词,比如「证候恶寒重,发热轻」,他听不懂,正琢磨间,就听到元爷爷招呼他过去。
「小沈来,看着啊……这人是不是舌苔多见薄白?可能是染了风寒,又有咳痰,痰色白质稀,所以要祛风散寒。」
见他认真听着,元爷爷不住越讲越多,最後还是老婆婆端着茶出来,说:「老头子,再说下去,新徒弟都要被吓跑啦。」
元爷爷才停下,喝口茶,一拍膝盖,从书柜上拿出几本纸页泛黄、翻的缝线都断了的医书,还有一本手写小册子。
「前头这些,全是基础,咱们想学治病,就需得从药草辨起……小本的那一本,则是老头子我多年的心得。你就带回去,慢慢儿看,有不懂的,再问老头子。」
沈异生道了谢,没有客人的时候,就在柜台边翻看起来。
中午时,出外采买的小江终於回来了,他见着沈异生,先是惊讶,随後笑道:「师父终於招到人啦?」
江秉约莫十八、九岁,方脸厚唇,浓眉大眼,看着就好相处。
他快手快脚地就将药材都分类完毕,又带着沈异生练习磨药和包药包。见沈异生背那一格格抽屉吃力,於是拍了拍师弟,给他写了一张口诀。
「横的竖的有一些可以这样记,剩下的没法串起来,就只能硬背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谢谢江哥。」
江秉又问了他的来历,知道他是孤儿,只有一义兄相依为命後,更是唏嘘。
「那元婆婆是我姨婆,我又对草药有兴趣,所以才来这儿做学徒。」
晚间,医馆关门後,沈异生抱着厚重的书卷,兴匆匆往家里赶。
还没推开门,已经先闻到热腾腾的饭菜香。
他迫不及待的将今日发生的事,一股脑的全倒出来,花妖支着下巴,摸了摸他的头。
「你宅心仁厚,又有耐心,倒也合适。」
他很高兴,哥哥又说:
「白日里,我听人说,这儿每到五月,都会举办一个消灾祈雨的祭典,你要去凑凑热闹麽?」
沈异生自是应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於是五日後,等他从医馆回来,花妖就牵着他的手出门。
夏季的夜风,带着微醺。
沈异生仰头看,十四的月亮几乎全圆,又大又明亮,照的星子都失了颜色。
他们的屋子坐落在较偏僻处,缓步踱了十来分钟,周围才逐渐嘈杂起来。
「龙!」
一个骑在父亲肩上的孩童指着前方大叫。
前方万头钻动,隐约可见竹篾编成的长长红龙,一眼望去,竟见不到头尾。
「咱们上那边小坡看吧,清楚些。」
等好不容易穿越过人潮,到了那处,已经挤满了人。
「好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沈异生不禁赞叹道。
红龙鳞片绘的精致,一圈绿,套一圈黄,在灯笼下,随着底下持木棒的人上下摆动,红龙也跟着翻腾,状似腾云驾雾。
花妖懒洋洋地趴在他背上,双手环着他的肩,越过视线。
以往还住在凤来馆时,月末都有一回花魁的游车,红顶小轿,花鸟纸伞,加上丝竹乐声,比之不知争奇斗妍几十倍。他早看惯了,每到那时候,总倚着栏杆,边吃着糕点,边百无聊赖地听他人品头论足。
但小孩儿对每件事情都新奇的很,发现什麽有意思的都要「哥哥」、「哥哥」的叫着,指给他看,有人表演时更是捧场,热情洋溢的心脏甚至透过後背,隐隐传来震动,他也不自觉地跟着起了兴致。
「哥哥,我们去那儿看看好吗?」
花灯走完後,沈异生回头,指着下方一排小摊子。
那里珠光宝气,全是卖着首饰和配件,沈异生紧紧握着哥哥的手。烧蓝香囊,玉质带鈎……花妖陪着他一样样挤进摊位前看,眼花撩乱间,忽听得吆喝声。
「您真是好眼光呐!」
他转头望去,原来是卖玉镯的摊子,一个姑娘正拿着只雕花翠绿玉镯端详。老板见有人感兴趣,连忙堆满笑脸,卖力推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过啊,您手上这只,和这一只,是一对鸳鸯镯,需得一齐带。」
她身後的男子插嘴问道:「什麽是鸳鸯镯?我看上头没雕鸳鸯啊。」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老板立刻指着玉上的颜色分布,他手上的和姑娘手上的,深绿色的斑块都是同样大小。「鸳鸯镯非指雕花,而是指这两只,乃由同一块玉料所制成,象徵永不分离。情人若是戴着,便是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沈异生有些心动,但听了价钱,立时便被浇了盆冷水。
他想着等手头宽裕,再买一对回来,一只给哥哥。他又仔细瞧了瞧牵着他的手,藏在衣袖里,偶尔随着摆动露出的一小截腕子,纤细修长,若是带上那镯子,肯定十分好看。
见人潮逐渐散去,他们也慢悠悠地往回走。
「喜欢花灯啊?」
「喜欢!」又补充道:「以往在瑜县时,每有游街,都只能远远望着。」
那时他矮小瘦弱,被人潮一挡,什麽都看不到。又因着身上异味,过往行人恨不得这瘟神快快滚开,他也不敢靠太近。
「你还记得瑜县的花魁游街?」花妖笑道。「那可比今晚这个大多啦……若你喜欢瞧这类玩意,我听说,有些临江大城,夜晚有画舫歌舞,灯火通明,映的江边似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我们以後,一起去看吗?」
他本兴致缺缺,但看着对方希冀的眼神,还是嗯了一声。
「对啦,今天晚上,只吃了几样糕点,现下会不会饿?」
沈异生本不觉得,被他一问,腹中立时便感到空荡。但他不好意思麻烦对方,正想说不会,花妖就说:
「小孩子要多吃些,才能快点长大。」
「我不是小孩子了。」
花妖敷衍的嗯了一声,就见沈异生不开心的抿起嘴唇。
哎呀,这不就是个幼崽麽?
他在心中想着,又好奇起对方能被养的多大,又有些惋惜,甚至怀念起,初识时那个小小的沈异生。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小沈,」趁着空档时,江秉四处张望,确认元爷在内室中歇息,才悄悄朝沈异生招了招手。
「你帮江哥看看,这是什麽意思。」
沈异生接过去,原来是张帕子,上头绣着几行字。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这个帕子是……?」
江秉脸上一红,支吾几句,就是不直接回答。
「可是姑娘送的?」
江秉吓了一跳:「你怎知?!」
沈异生笑道:「这诗中寓意,乃女子对情人的情意。」又说:「说的是,她期望自己是星,江哥是月,夜夜都能相伴。」
江秉的脸更红了,直红到耳根,他犹豫了一会,小声说:
「这是崔姑娘给我的……你觉得,我该怎麽回覆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崔姑娘是此镇中崔氏乡绅的千金,不过二八年华,出落得亭亭玉立。自幼却体弱多病,是元爷爷的医馆常客。
但经过多年调养後,已经看不出病态,活泼好动,偶尔会到医馆里帮忙,那时沈异生就觉着这两人气氛不寻常,今日一印证,果然猜得不错。
「江哥意下如何?可也有意?」
江秉沉默许久,才叹了口气。
「崔家世代举人,虽然到她祖父辈没落了,却也不是我高攀的起。」
沈异生回家後,和哥哥说了这事。
「两情相悦是两个人的事,和他家祖辈有什麽关系?」
花妖不以为然道。
沈异生点头,心下却明了,并非如此简单。若江哥真要和那崔姑娘论及婚嫁,就是两家人的事了,除非那崔姑娘愿意同江哥私奔,抛却束缚,从此一世逍遥。
花妖看他停下筷子沉思,知他心里所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若要每件事都求得一好结果,怎麽可能?」
沈异生讶异道:
「哥哥意思是……?」
「有情人何必终成眷属?能图得一晌贪欢,快活几日是几日,不就足以?」
沈异生被他这番言论惊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想江哥并非只为……一朝一夕,」他斟酌道。「他应是想,和崔姑娘长相厮守。」
直到睡前,两人都没再提起此事。
自打在镇上定居後,已过了三年,沈异生像抽条的枝枒,在经历过几次小腿肚抽筋疼醒後,身量已和花妖差不多,和哥哥同睡一张床,都要紧紧挨着,才不会掉下去。
「哥哥。」
他唤了一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嗯。」
「哥哥……」
「嗯?」
「哥哥可曾有想过,同谁过一辈子麽?」
「没有。」
身旁的人立时便否定了,沈异生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却又同时,心口一缩。
忍不住追问:「为什麽?」
「为什麽……」花妖小声嘟囔着。「这要问你们啦,你们寿命那麽短──」
後半段太小声,沈异生下意识靠的近些,依然没听清,欲待再问,忽然被花妖一把翻身抱住。
「快睡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花妖已经没有办法再将他整个人笼在怀里了,但带给他的安心感却丝毫不减。沈异生也侧过身子,牢牢圈住对方,鼻间细细嗅着。
「哥哥又洗了床单?」
「嗯。」
「昨日不是刚换过嘛。」
「不小心沾到东西,脏了。」
他猜测哥哥又趴在床上吃点心,打趣了几句,才闭眼睡着。
过了几日,崔姑娘的情书还没解决,医馆就来了个特别的伤患。
那是一位中年道人,医馆还未开时,他便坐在外头,也不敲门,等着沈异生进了药铺,才礼貌上前询问:
「请问此间医馆的大夫在何处?」
沈异生连忙让他进屋,又进了内室,把休息着的元爷爷请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站在一旁搭把手,看着道士脱下外衫,大吃一惊──那白色单衣不只一处,早浸湿了鲜血,只是对方行动如常,脸色不变,才没看出伤的如此重。
胸、腹和後背,共有十数道像猛兽利爪抓出的伤痕,还有一条在右臂上的,看着像是刀刃伤。
元爷爷先是用酒精消了毒,又给道人煎了一碗麻沸散,等他喝下後,算着时间,用针尖戳道人指尖,直到确认麻木无觉後,才开始将较深的伤口缝合。
「道长身上这些伤是……?」
包扎的空档,元爷爷问道。
「和狐妖缠斗,不慎被伤。」
元爷爷惊讶道:「狐妖?此处有妖?」
道人摇摇头:「是东边数十里外的祈庄,我从那处一路追赶过来,还是被她逃了。」
「那狐妖做了什麽事?」
「她四处抓取年轻男人吸食精气,又用人类血肉炼成妖丹,至今为止,已有数十人受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什麽!」
元爷爷忽然又想到:「那那那那、这狐妖岂不是有可能在这镇中?」
「老爷子,您莫要担忧,」道长摇摇头。「我的法器显示,她应该已经走得远了。」
「况且她伤我同时,也被我重伤,暂时不敢作乱。」
元爷爷唏嘘道:「既是如此,道长这伤一时半刻好不了,若是不嫌弃此处破旧,不如暂且住在这医馆中?」
道人也不推辞,拱手答谢。
元爷爷立刻腾了一块地方,让道人好生歇息,很是恭敬。
沈异生却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毕竟在流浪时,他曾看过许多骗财骗色的假道士。
「医馆来了个道人,身上一堆伤,说是在抓狐妖时,被狐妖给伤的。」
沈异生一边就着油灯抄着药方,一边和哥哥闲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哦?」
他背对着花妖,因此没有发现,对方僵硬的表情。
「唉,哥哥,你说这世上,真有妖麽?」
「……不知道。」
「我觉着没有,都是人臆想出来的。那道士也是,装神弄鬼,骗人钱财,我可见得多了,说不定是被野兽抓伤,就随口编造个狐妖呢。」
「嗯。」
「哥哥先睡吧,我还要再一会儿才抄完。」
花妖应了一声,却不进内室,而是好奇的翻看起他案上的纸张。
沈异生原先没注意,余光忽瞥到花妖伸手拿起垫在最下头的绢纸。
「哥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慌张想拿回来,花妖已经读起来。
「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下一段是:
「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剗尽还生。念柳外青骢别後,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这段笔墨只到这,花妖念的兴起,便自行将下阙背诵出来。
「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
往後头看,则都是不成段的词句,潦草填着空白,全是用以形容美人气质容貌。
「这是,这是帮江哥找的,」沈异生急忙解释道:「他想答覆那崔姑娘,所以我才抄了这些词句。」
花妖富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看得他心如擂鼓,他张了张口,花妖忽然把纸还给他,转身进里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舒了口气,将那几张纸小心摺好,塞回最底下。
虽说瞧不起道人,但沈异生还是挺佩服对方的,每次撕下那纱布涂药,道人从不喊痛,神色也无异状。
他刚要将汤药碗端走,道人忽然叫住他。
「敢问小友姓名?」
「我姓沈,沈异生。」
「沈小友,你可对修道有兴趣?」
沈异生皱眉。
「我对拿着法器,穿着道袍,跳舞念咒没有兴趣。」
「你说的是驱魔降妖,」道人笑了。「而那只是道家为世人所知的一小部分,并非全貌……我等真正修习的,是静心屏气,砥砺心智。」
「静心屏气,砥砺心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身而为人,便有七情六慾,受世俗红尘所缚,修道正是修心,心之所向,身之所往。」
道人拿过一个蒲团,指点沈异生坐上去。
「等一下,双目闭合,舌抵上齶,缓缓吸气,」他伸出手指,点着沈异生肚脐下,「想像这口气,由关元穴直往下走,经过会阴。」指尖移到後背,「引气上行至夹脊,玉枕,百会……」
指尖点过鼻头。
「由鼻子,行至口内,最後归於丹田,此乃小周天。」
道人收回手,「来试试吧。」
头几日,沈异生还没能感受到道人说的气团发热,但在每日一得空,便依着指点,走上数遍後,腹中开始隐约真有一团火,顺着他的意念流转全身。每行完一周天,身体都会畅快异常,他也逐渐相信这道人非招摇撞骗之徒。
随着时日越近,道人的伤几乎都好的差不多了,沈异生看着那些结着血痂的肉红伤口,指着手臂上的刀伤:
「道长,这里的伤看着,竟像是兵器划出。」
「是,」青羽真人点点头,叹了口气。「是被我那逆徒所伤,若非他偷袭,我也不会让那狐妖跑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又道:「说到此事,我正想问,你有慧根,又与我有缘,要不要拜入我门下?」
沈异生有些心动,因为小周天只是普遍的引气入体法门,更进一步的,非本门不得外传。想要学习,就需拜师,但道人又告诉他,成为门下弟子後,需得同他回山。
「哥哥,你如何想?」
「……」
花妖垂下眼帘。
若是再往前些时日,他必定会说,那便好聚好散吧。但现在却不知为何,无法想像沈异生不在身边打转,是怎样的光景。
但要他和道士一起,进道观修道?
那与自杀无异了。
「你一定要去麽?……我想待在这儿。」
他抓住沈异生的袖子,仰起头,微蹙着眉,这神情果然立刻就让对方动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就不去了,」沈异生笑道。「我也不是很有兴趣……而且元爷爷一时半刻,也找不到新的帮手。」
於是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
道人被他拒绝,却也不生气,只在临别时说:
「等我处理完狐妖一事,还会再经过此地,沈小友可再好生想想。」
又给了他一张平安符。
「上头的法力,对付小妖已足够,可保平安,算是咱们缘分的赠礼。」
他感激收下,本想到市集买个香囊,装在里头,但哥哥却很不喜欢那符,蹙着眉让他拿开,他只好暂且收在抽屉里。
十月,天开始转凉了。
沈异生双手拢在袖子里,快步往回走。
今日一大早,江秉在空歇时,悄悄告诉他,崔家要将崔姑娘送到远房亲戚那儿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好断绝不该有的念想。」
沈异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江秉却又自己笑笑:
「她和我今日约好了,未时在老榕树下後头小巷,做最後一别。」
「江哥,」他犹豫道:「你可是……」
「当然不,」江秉像是知道他未竟之语,拍了拍他的肩。「我同她说好了,等我学有所成,有了家业,便去迎娶她。」
虽说如此,沈异生却也知道不易,他在柜台时,看到江秉心不在焉,忍不住便想着能替江秉做什麽,让他好受些。
忽然就想起那张平安符。
於是他和江秉打了声招呼後,就披上外罩,奔回家拿,打算让江秉赠给崔姑娘。
外头阳光正盛,沈异生越靠近屋子,嘴角越是上扬──自从在医馆上工後,这个时间他都不在家中,不晓得哥哥此刻在做什麽?定是在睡觉吧。
想起对方总是喜欢趴在他身上,像柔若无骨般,姿态说不出的娇美可爱,他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加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终於到了屋前,他气喘吁吁轻轻敲了几下门板。
──没人应。
果然是在睡麽?
他笑意更深,悄悄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却听到内室里,传来淫声浪语。
「……」
明明告诉自己,不要过去,不要过去。
双脚却像有意志般,一步步带领着他,走向深渊。
──内室里,一个男人像条公狗一样,趴伏在哥哥身上,绷紧着大腿,不停耸动腰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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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还小,还未完全识得情爱,尚已经心痛难忍,更何况是现在?
沈异生红着眼睛,冲了上去,将那男人一把掀下来。
「啊!」
对方惨叫一声,摔在地上。
半硬着的玩意被迫抽出来,湿答答的翘着。他还搞不清楚发生什麽事,就见屋里多了一个少年,正阴鸷的盯着他俩。
他当即吓得痿了,慌忙捡起掉在地上、乱成一团的衣服穿上,也不敢推开挡在门前的人,就这样,三人面面相觑。
「……」
最後还是花妖先开的口。
他赤身裸体,腿间点点精斑,也不拉被子遮,随意地支着腿坐在床上,半点被撞破情事的羞恼都没有,神色自若:
「今日怎麽这麽早?可是医馆工作结束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沈异生不答。
他死死握着拳,指节发白,胸膛剧烈起伏,心脏像是要爆炸了般,疯狂乱跳,脑子嗡嗡作响。
想的都是,为什麽你可以如此镇定?
因为在你眼里,我什麽都不懂吗?所以可以在那张床──那张平日里一起睡觉的床上,和一个他不认识的人,翻云覆雨?
他张了张口,想质问,却忽然被猛地一推,踉跄了後退几步。
「看什麽!」
原来那男人反应过来後,态度也从惶惑不安过渡成恼羞成怒,见到这少年看向他的眼神凶狠的好似要杀人一般,又见他身形单薄软弱可欺,便想挽回颜面。
「没见大人正在办事儿呢?还不赶紧滚!」
他刚呵叱完,便听到身後清冷的一声滚,还以为是让这少年走,更不客气要上前抓人。哪知脚都未抬,就被一股大力提起,猛地往外摔,直滚出了屋外几圈才停下。
门内,花妖慢悠悠地收回手,拾起衣物,穿戴整齐。
沈异生一语不发,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做完这一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当然知道少年生气了,也知道生气的原因是不喜见到他与人行云雨之事。这些年,他已经小心避开,相安无事……今日完全是意外,说到底也怪不得他。
心里想归想,他还是开口道歉:
「异生,今日是哥哥的不是,莫要气了好麽?」
他伸出手,想向平时那般摸摸少年的头,却被避开了。
「他是谁?」
「……」
片刻後,花妖道:「忘记了。」
「忘记了?」沈异生不可思议。
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很多事情,很多被刻意隐藏在记忆深处的事情,那些因为年龄尚小,没能明白的事情。
轰隆一声,像是推倒了梁柱的屋子,尘土飞扬後遗留下的废墟,通通都曝晒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你和一个不认识的人,在我们床上……做那种事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脑海中忽地闪过,每隔几天便要洗一次的床单,一时之间,更是难以置信。
「从什麽时候开始……?」又恍然大悟。「啊,但是你不记得他是谁,所以每次都是不同的人?」
每一句问话,都在往他自己的心口上插刀。
他捂着脸,面容扭曲,「你说过,你做这事,只为享乐,所以你就这麽、就这麽──」
他本来想说,你就这麽渴望被男人操,甚至一点也不顾及到他的感受?
但是又猛然记起,他算什麽?
他沈异生算什麽东西?有什麽立场指手画脚?沈惑弦想和谁亲热,他哪里有置喙的余地?
只要对方说一句,关你何事,他又能如何?
他已经不是孩子了,作为孩童时,撒娇也许会让人心生怜惜,但都这个年纪了,这麽做,明显只会令人厌烦,对方若是不耐烦……
他不敢想。
数年来,他逐渐明了一件事,这个人就像是飘渺的浮云,从没有任何一个人、一件事,能让对方上心。即便是为了谁,驻足片刻──是的,他曾以为,自己是那个谁,但现实正毫不留情的赏了他一耳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说到底,若是真对他有任何一丝顾念,又怎麽会做出这般事情?
几乎是瞬间,他的怒意,就被深深的恐惧和挫败完全笼罩。
「怎麽了?!」
江秉本还笑话着沈异生低着头快步奔跑,像极了隔壁的小狗,结果等对方一抬起头,却吓到了。
「你,你……这是怎麽了?」
沈异生摇摇头,「对不起,江哥……发生了点事,我没拿到平安符。」
「这没什麽,」江秉连忙摆摆手,「倒是你家还好吗?是出了什麽事?」
忽然想起。「是你那义兄怎麽了吗?」
沈异生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沉了一分,江秉见状,也不再追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今天药柜就由我来看顾吧,你到後头整理新搬进来的药材。」
「江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唉,去吧去吧,就你现在这模样,可别把客人都吓跑了。」
沈异生感激道谢,他一走进後头,隔绝所有人视线後,就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墙壁缓缓坐下。
双手自动地拆开那一包包油纸袋,药香味扑鼻而来,他几乎是不做任何思考、下意识地完成分装,包袋,清点的工作。
除了江秉在去赴崔姑娘的约时,换了他到前台,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一人坐在里头,无思无觉。
「今晚在这儿过夜?」
沈异生捏着衣角,点点头。
「我今天真的,不想回去……江哥,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到外头坐着。」
「怎麽会不方便,我只是担心你啊。」
江秉关上医馆大门,领着他往内边走,里头有两小间,一间是元爷爷和元婆婆歇憩处,另一间则是给江秉。
「你跟你义兄说过了吗?」
「没有。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吵架了?」江秉笑了笑。「我也有三个弟弟,以前也常常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吵架。厉害些的,动手都有,扯头发啦,用牙咬啦,手臂上总给咬出印子呢。」
又问:「是什麽事情?」
沈异生沉默了下。
他也知道这种事情不应该和人谈起,但是这样的夜里,躺在陌生的被褥上,周遭充满未知的气息,他的胸腔就像被什麽挤压着。
再不疏导,就要炸开──
「不是吵架。」
他捏紧了被角。
「不是吵架……江哥,有一个人,每当你──」他顿了顿。「看到他同别的男人亲近,你就会很……很难受……」
──我该怎麽阻止他?还是我该怎麽才能不那麽难受?
一时之间,沈异生也不晓得自己要问什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江秉见他停住,想了想,迳直问道:
「那姑娘知道,你心悦她吗?」
「心悦?」
他瞪大眼睛。
「你不知道?」江秉讶异道。
「你喜欢人家啊,你不知道吗?……唉呀,小沈,你看着精明,怎麽这事儿上就这麽傻呢!」
「我……我……」
他我了半晌,江秉打断了他。
「你心悦她,所以才见不得她同别人亲密。」又说:「是不是几日不见,你就会十分想念?不论做什麽,都会想起她?」
尽管他们日日相见,但的确,在药铺时,他总是会想着对方在做什麽。一到打烊,就像离弓的弦,恨不得嗖的一声,就飞回哥哥身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是──」
他原想说,我俩都是男人,但忽然又想起,沈惑弦曾说过,都是男人,怎麽不能?……「你想她只对你好,只对你笑,是也不是?」江秉又道。
只对我好,只对我笑……他心口一紧。
「是。」
「那便是喜欢啦。」
江秉翻了个身,凑的近些:「是哪家姑娘啊?肯定极其好看的吧,才能把咱们小沈迷的七荤八素……」
「是李姑娘?……高高瘦瘦的姚姑娘?……住在城东的那个?」
他一连讲了好几个药舖常客,沈异生都摇头。
「唉,好吧,不猜了,藏的真严……」江秉叹道。「但是你的心意,可别也在人家姑娘面前藏着掖着啊,你不说,姑娘怎麽会知道?到时让人捷足先登了,可别後悔。」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哥哥……
一想到沈惑弦,他的心口就疼痛得要命,如今,是他第一次晚上不在家里,那人是会担心他彻夜不归,还是会迫不急待,又找了个男人──
他揪着胸口的衣服,蜷缩着,不能再想了。
不能再想。
他死死咬着牙,距离那次,已经好久了……此生最难熬的一夜。拼命想要遗忘的画面,疼痛却丝毫不衰。
出乎他意料的,一大早,沈惑弦竟然坐在医馆外头台阶上。
是江秉开的门,原以为是客人,打了几声招呼,却见那人只是不动,盯着屋内。
那张脸,只要见过一次就决不会忘,即使对方只在沈异生刚做学徒的头几个月,偶尔会到医馆看看自己弟弟,之後便极少在此处露面,他还是认了出来。
「嘿,小沈,」江秉招招手,「那是你义兄吧?他好像来找你了。」
闻言,沈异生从内室里走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晨曦中,花妖端正地坐在下方,侧着身子,微微仰着头。
「……」
他垂下眼,一语不发,转身回去。
江秉不明白这两兄弟在闹哪一出,乾脆把前台工作交给沈异生,换自己躲到後头,避开花妖灼人的视线。
到了中午,花妖竟然还是坐在那儿,半分未移动。有好些路人因着他的容色,上前欲套近乎,沈异生虽不表态,却捏皱了好几张药纸。幸而花妖不知说了什麽,三言两语後,对方都悻悻离去。
江秉对他使了使眼色,又指了指外头。
「下午休息吧,反正今儿个病人也少,不差你一双手。」
「江哥──」
江秉不理他,把他推向外头。
「元爷那边我会说的,你哥等着你呢!还不快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看了看江秉,江秉只用下巴朝外扬了扬,便又忙着替客人抓药。
「……」
他深吸一口气。
沈惑弦一见他走来,立刻便起身,拉住他的手。
「异生──」
刚唤了声,便被打断。
「回去说吧。」
一路上,花妖紧紧拉着他的手,像是怕他跑了般。直到进了屋中,把沈异生推到椅子上坐着,又到柜子里拿了茶壶,熟练的泡了茶,片刻後,端着糕点和茶杯出来。
「……」
沈异生望着他,一动不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异生,是哥哥不对,」他温柔哄劝。「别不理哥哥了,好吗?」
昨日,在一连串质问中,沈惑弦找到了一个重点。
於是他说:
「以後……不会再让人进屋子里,也不会让人上我们床。」
他以为应当解决了,没成想,对方却满含怒意的追问:
「不让我见到,就是在我见不到的地方,继续做吗?」
「你不愿见到,我就避着,还待如何?」
少年不作声,低垂着头,从他方向看去似乎肩膀有些许颤抖。
他忍不住对自己如此斩钉截铁有些後悔,也许应该更委婉些,或者乾脆假意欺瞒──明明以往对其他人都因着嫌麻烦,能敷衍便敷衍了事,但在沈异生面前,偏生总是说了真话──他来不及说些什麽补救,就见少年抬起头,一张俊秀的脸蛋爬满泪水。
「怎麽哭了?」他大吃一惊,伸出衣袖就想帮少年擦脸,对方却抓住他的手,放在他的心口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衣衬下是少年鼓动的胸膛,属於人类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下撞击着他的手心。
「……好疼。」
沈异生喃喃道。
「当知晓你会在我见不到的地方和人亲热时,这里就好疼……疼得椎心刺骨,无法呼吸,只恨自己不能在场阻止。」
「但当真正亲眼看着你同他人翻云覆雨,这里却是疼的想死。」
泪水打在花妖手上,他被烫的一缩,心口处好像也跟着痛起来。
「……为什麽?」
「为什麽?」沈异生怆然一笑。「如果知道为什麽,就不会这麽疼了吗?」
他松开抓住花妖的手,忽然转身推开门,冲出去。
直至昏黄时分,少年都未归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因着担心,悄悄到那医馆瞧了瞧,发现沈异生一直待在里头,便放心回去。头一次,在搬来这镇子後,床上只躺着他一人。
他却也没像沈异生所想,随意找了个男人暖床,而是翻来覆去,脑海中尽是闪过,沈异生的泪水。
沈异生会这麽生气、这麽反对,无非就是人类的道德礼法,认定这是不贞,两个男子,更是违背伦常。
既然知道症结在哪,他想了许久,也做好妥协。花妖坐到沈异生对面,把自己整理一晚上的考量说出口:
「异生,你回来吧……被褥都换了新的了,哥哥保证,真的不会再让任何人进来,我知道你觉得脏,」他顿了顿,心中估量了会。
以往他一日,都要吸食数人精气才饱,自从和沈异生同行後,收敛许多,便一直饥饿难当,七日已是他的极限。
「就是找人,也会洗乾净身子再回来……不会把屋子弄脏。」
「不是的!不只是这样!」
沈异生终於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
「我只是,没有办法忍受,你和人做那麽亲密的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江秉的忠告言犹在耳。
难道你要等着人家姑娘和人成亲,才後悔莫及?
「……哥哥,我心悦你。」
他低声说。
「我心悦你啊……」
说罢,他也不知为何,眼泪竟流了下来。
他过往十六年的人生里,所有的负面情绪,似乎都累积到这一天,爆发出来。
会委屈会撒娇的孩子,总地来说,正是因着他知道,自己有人疼、有人理。沈异生不愠不火的度过了他的童年,在漫长的冷漠里学会了忍耐,他以为自己应当是别无所求。
可他现在,却在用着可怜可哀的样子,求着这个人爱他。
这是多矛盾的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如果这个人爱他,怎需要他这般作态;如果不爱,他的泪水又有多值钱?
听着他的告白,花妖先是一楞,继而恍然大悟。
「原是这样。」
他抓着沈异生的手,拉着他走进内室。紧接着,一把将少年推坐在床上,自己则是贴着他坐下。
沈异生设想过许多情况,却没想到,会是眼前这种。
冰凉的手指在他身上按压,从肩膀向下,小臂、胸膛,虽然还是略显单薄,却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
沈异生怔怔的看着他。
「我们先试试这个吧。」
哥哥凑上前,将他脸上的泪痕舔掉,沿着鼻子向下,含住他的上唇。
「把嘴张开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对方含糊说道。
他立刻张大嘴巴,把哥哥逗得笑弯了腰。
「……不是这样的。」
下颔被轻柔的捏住,「合起来一些。」,一个柔软的东西伸进他的口腔,他下意识的就追逐上去,被舔弄过的地方,立时又麻又痒,带着说不出的滋味。
在他快要难以呼吸时,这个吻终於结束了。
「……不哭了?」
他摇摇头。
「哥哥,」他小心翼翼的问。「这意思是,所以、所以你也喜欢我吗?不然为何……」
「喜欢啊。」
他张口结舌。「真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真的。」
「不是、不是可怜我?」
「为什麽要可怜你?」对方奇道。
沈异生捏紧拳头。
「那哥哥是不是以後,不会再和其他男人,做这种事……?」
「……」
花妖舔了舔嘴唇。
说实话,这点精气量,跟指甲盖差不了多少,但他还是嗯了一声。
原来他带着的人类小孩,也长到了可以交欢的年纪,只是因为朝夕相对,他又见证着对方成长,竟没有注意到,沈异生早已不再是个孩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再过一日,便是月圆,街上行人络绎不绝,小贩大声吆喝,闹得处处团圆,热闹非凡。
沈异生刚结束打坐,推开木门便见到倚在外头等他的明镜和沈惑弦──恰恰一人站在一边,互不相望。见他出来,明镜立刻迎上前。
沈惑弦他是知晓的,对他以外的人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不爱与谁攀谈;师姐却相反,尽管他没有多少记忆,但就这两日相处,应当是热情又开朗的性子。
可不知何故,这两人似乎以他为墙面,生疏着彼此。他能感觉到,明镜是带着些介怀,而沈惑弦却是避让。
他说起重伤醒转後,沈惑弦如何衣不解带的照顾他,又问师姐,自己从前在山上修道的生活,试图让两人热络起来,制造着话题,却收效甚微。
直到明镜私下里主动拉着他道:「小异生,你误会了,我的顾虑不是因着他是妖的身分。」
那又是为什麽?
他疑惑的问出口,他想不明白师姐对沈惑弦的不待见,明镜却不回答,只说:「师父和师兄弟都很想你,」又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不论发生什麽事,切莫忘记还有我们。」
他当然知道对方肯定瞒着他些什麽,可也不好追问,人家既不愿说,大约有其缘由,他不想为难师姐。
等找回记忆,或许就会知晓一切了。沈异生不急,从睁眼开始,这几日,脑子从没这麽清晰过,他自觉已经跨了很大一步。
到了市集,本来还三人走在一块,人群一多,他就下意识的牵着沈惑弦走,看到有趣的东西,立刻停下脚步,同对方分享。明镜走在後头,看着小师弟的背影,恍然想起对方刚进道观之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沈异生不过十五、六岁,稚气的脸庞上充满着到陌生环境的局促不安,躲在师父道袍後方。好容易多了个小师弟,她很高兴,拉着对方的手带着他到屋里,捧出糕饼糍粑,一个劲儿的往师弟怀里塞。
师父忙,她也乐意带着沈异生,相处多了,便发现对方眉间总有化不开的阴郁,时常会望着某处发呆。幸而随着时日渐长,师弟渐渐敞开胸怀,和明澄明岩相熟後,玩闹起来,偶尔会出现符合他年纪的飞扬跳脱。
几年後,他们随师伯下山历练,途经秋江,替一大户人家作法度去怨魂,那家主人十分高兴,无论如何都要挽留道长们招待几分。
师伯拒绝不得,也算了结因果,便同意住下两日,饭食一切从简。
难得能见识到修缮的规模极大的花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样不缺,几个小辈们忍不住偷了懒,做完了早课就逛了起来。
「原来夫人卧床不起,真是有东西作怪呀!」
前面假山处,几个丫鬟正在聊天。
「我以前总不信,但是道长们做完法事後,夫人明显就舒服多了。」
「是啊是啊,今早夫人说想吃庆福斋的甜食,让阿耀哥赶着去买呢。」
一个声音怯怯道:「可是……你们不觉得恐怖麽?那鬼啊,可一直在府里呢……」
另一个坏笑着附和:「指不定就在你们打扫时,沐浴时,上床歇息时,睁着流着鲜血的眼睛,盯着你们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胆小的当即尖叫一声,打了那丫鬟一下,「坏死了!别说了!」接着是玩闹的嘻笑声。
明镜正要悄悄离开,忽听得一个丫鬟说道:「你们说,如果真有那种东西,那咱们大少爷,是不是也被迷了心窍?」
另一个立刻摀住她的嘴,转头看向四周,「小声点,你想被老爷责罚麽?」
「我,我就好奇嘛……」
「唉,少爷昨日又被老爷教训一顿,听说他为了讨好那人,还偷了夫人的宝钗。」
「不止呢,碧玉跟我说,少爷已经花了数百两在他身上,老爷还不晓得,否则要气死罗。」
「数百两……这麽多银子,都能把人赎出来了吧?」
「老爷不让──」说话的那个压低声音,几个女孩凑的极近,却一点也没逃过修道人的耳目。「那是男的呀,怎麽作妾?」
「哗,居然是男的──」
「听说那张脸,生的比女子还貌美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注意到师弟的脸色不是很好,只以为是身体不适,倒是明澄四处打听了下,回屋告诉他们那迷的吴家少爷找不着北的男子姓沈。但这种事情,也不好开口直问,他也只知道这麽多。
「要不,咱们半夜带着法器,去那家测上一测,是个什麽玩意,立刻便知!」
「去那儿?」明易大吃一惊,「你想被师伯逐出师门吗?」
明澄不解:「为什麽会被逐出师门?」
「你,你不是要去找那勾引吴家大少的人吗?」
「是啊!」
「他不是住在那……那个……」明易说不出口,暗示了半晌,明澄才听懂,瞪大眼睛,「我看别人指的位置,就在城东不远处,是巷内的普通人家。」
明易松了口气,讪讪笑了声:「是师兄误会了。」
「师父说了,只要妖物并未作乱,我们就不须打扰。」
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师弟忽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明澄抓了抓头:「可若真是妖物,那便是吸人精气了。」
「师伯做法事时,我观吴家少爷面相,气色红润,没有疲累之状。」
听明镜这样一说,明澄便打消了念头,老老实实回屋睡觉。其他人也作鸟兽散,她留了个心眼,看着沈异生脚步一顿,拐了个弯,往外走去。
天色昏暗,石阶隐隐泛着萤光,就着微弱的光线,各式奇花异朵,点缀绿叶丛丛。白日夜晚,竟有不同景致。
最终青年在一株花坛前坐了下来。
轻风徐徐,带来满园香气。仔细分辨,花朵有白中带粉,粉中带橙,也有单纯的正红,朵朵重瓣,娇艳欲滴。
明镜等了一会,才跟着坐了过去。
她坐下时才发现,沈异生已经流了满脸泪水,毫无声息。
「……异生,你若是有话想说,但说无妨,师姐决计不会让第三人知道咱们的谈话。」
沈异生摇摇头,大约是觉得尴尬,努力用衣袖擦拭脸面。她便也陪着不走,心中完全没有嘲弄的意图,只心疼和些许好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过了许久,沈异生才道:「师姐,我恐怕不适合修道。」
她讶异的看向对方。
「师父说我尘缘未了,心有外物,修道最忌执念,执念不消,心不静,不静易生魔。」
她当时并不知晓沈异生未了之事,师弟也并未多说。
然而随着时日拼拼凑凑,再加上那一日,沈异生冲进阵法,以毕生法力替阵中妖物挡下雷劫,差点就要身殒道消,消息传回道观,那一刻,她便明白了。
惟有爱恨,执念不消。
大师兄明渊也正是和一狐妖纠缠,任其作恶,甚至重伤师父,叛出师门。
她不愿见到沈异生如此,喜怒哀乐皆系一人,若这人待他好也就罢了,可师弟显然并不快乐。一旦动心,便脱身不得,想这世间负心郎,也须得是无情之辈,有半分情意,便成不了陈世美。沈异生要能无情大道,或寄情他人,不受此苦,该有多好?
「师姐!」
沈异生回头,见明镜被挤到人潮後,赶紧拉着沈惑弦站到一旁等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师姐,咱们要买这铺子的糕饼,你看有没有喜欢的,一并带回去。」
「好。」
她凑上前,沈惑弦便缩着手脚,垂着眼帘,他容貌娇艳,蹙起眉头时,煞是可爱可怜,总是吸引着人上前安慰他一番。
趁着沈异生付帐时,他们站在店外,明镜开口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闻言,沈惑弦怔怔的望着她,「异生从来没说过,任何跟你有关的事情,所以你毋须如此……」
她本想说装模作样,忌着口德,在喉头里滚一圈便又吞了回去。
片刻後,沈惑弦艰难道:「我……我不是……」他眼圈忽地红了,轻声说:「我只是这些时日太快活,所以忘了,他原先有多厌恶我。」
「我不知道他什麽时候会记起来,若是他不原谅我,我……我承受不住……」
你究竟做了什麽?饶是明镜,也不禁狐疑起来,毕竟沈异生脾气实在极好,她想像不出是什麽样的错事,才能让沈异生厌恶至深。
但她没能问出口,沈异生已经提着纸包过来,「走吧──惑弦哥?」他大吃一惊,想捧住对方的脸看清楚,但双手都提着东西,「怎麽了?为什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沈惑弦偏过头去,长发遮住他的脸颊,挡住所有表情。他拉起沈异生的手腕,拿过一袋纸包,「没什麽,异生,我们回去吧。」
沈异生还是十分困惑,不解的看向师姐,明镜摇摇头,在心里叹了口气。
回到苏家宅院,沈异生先是感激两位道长一月来的照料,再说自己隔日就要启程,回道观拜见师父青羽真人。
「恰好,我和二师叔也要回东蒙一趟,商讨要事,还请小友代我和师叔向真人问好。」
凌熙并不在,琦云看着也是神色匆忙,沈异生不多打扰,回屋和沈惑弦一起收拾行囊。
想到自己也有能团圆之人,沈异生高兴异常,只盼着能快些回到道观,了却一桩心事。之後再和惑弦哥一起,且游大江南北,边修道助人,如一散仙,也是快意。
他想的美好,忍不住对沈惑弦道:
「这是自从我醒来後,和惑弦哥共度的第二个中秋。」
沈惑弦勉强一笑,心中酸涩,不知还能共度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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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除了进山路时偶有颠簸,其余都十分顺利。
十数日後,行至良州,他们从下榻的客舍出来,见天色尚早,便寻了间茶楼。二三楼包厢皆坐满了人,沈异生便找了一楼大堂的角落。
刚落座,外头又进来一群人,小二忙着搬桌椅挪地方。沈异生喝了口凉茶,抬头一看,来者居然都身穿棕黑色道袍,在一众灰衣之间十分显眼,面上皆有疲惫之色。
「道长们都请坐,先喝口茶,润润喉,哎,您看看,咱们今儿生意好,需要等上一会,还请道长们多多担待。」
「无事,我们不急,随意上几盘素菜即可。」
「好好好。」
小二一阵点头哈腰,便去招呼其他人。
一个尖瘦脸男子道:「师兄,咱们这还有多少脚程?」
坐他斜对面,年纪稍长的男子摇摇头:「难说,快的话十五日内,慢的话半月有余。」
众人叹息一声,一人又问:「道门究竟是发生何事?怎麽突然就让咱们赶回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男子犹豫了一下,「信上没说,但我听师叔的意思,似乎与妖王有关。」
他身旁的人当即嗬了一声,「妖王?」
「妖王要复出了?」
「怎麽可能,那把剑还封印在咱们山里呢,而且师父不是说,里头的妖魂早就灭了?」
「你傻呀,」一面容清秀的女子道:「如果真的灭了,还需要封印吗?封印不就是为了怕里头的东西作乱?」
那年轻道士被一通反问,张口结舌道:「那师父为什麽这麽说?」
「肯定是怕你们打妖剑的主意呗。」
年轻道士喔了一声。
他们音量虽不大,却也没有刻意压低,全教有心人听了去。
明镜悄声道:「观其服饰,应是东蒙的道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相逢也是有缘,」沈异生问:「师姐,你一路走来,有没有听到什麽传闻?」
明镜回忆了下,摇摇头:「这倒没有。」
言谈间,小二上了菜,那桌人也转而谈论其他事情,他们并未久待,草草解决完後,就包了几样小食,看着竟是要继续赶路。
原以为不过是个插曲,没有想到,当他们一行到达水陆相交的襄州,车水马龙中,再次见到行色匆匆的道士们。
这回各门各派服饰都有,似乎都是赶着回道门。他们听了一耳朵,只得了些信息,明镜见一桌有相熟的人,拎了壶茶乾脆的过去打探。
「琦云师叔同我说过妖王的事,」沈异生向剩下的那人凑近了些,悄声将琦云的故事复述一遍。「细想起来,总觉得背後另有主谋,赦恶虽好战,却无意於权力斗争,否则也不会一个人待在山林之中,不与尘世往来。」
沈惑弦想了想,「许是起了贪念?刀剑舔血,常覆戾气,本心正是杀戮。陡然接触花花世界,还未改变心境,道长一走,无人可再管束。」
沈异生点头,又好奇道:「妖物开得灵识後,七情六慾便与凡人无异麽?」
沈惑弦微微一笑,「会受本心影响,除此之外,同人一般,千百种人便有千百种妖。」
明镜正好回来,朝他俩使了使眼色,沈异生会意,一道走出茶楼。
转进小巷,明镜说:「听闻东蒙修书一封给各山门道长,统共两件事,其一是否曾见过本体为镜的妖物,化形後,乃一面容艳丽、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其二提醒门中弟子,祸乱将至,备其不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镜妖?」沈异生讶异道。
比之生灵,器物成妖要难上万分,他很快就联想到另一个剑妖──妖王赦恶。
「妖王灵识并未被打散,只是陷入长眠,被诸位道长合力封印在後山一洞窟中。前些时日,剑身嗡鸣作响,东蒙道长进山察看,原是那妖王有口信。」明镜道:「他说自己早年曾与一镜妖有旧交,自琦云道长离去後,他也独自下山几回。一日,於湖中见倒影,水面上,却不是他,是那镜妖。」
习惯同人相处後,赦恶也不那麽抗拒他人亲近,镜妖时时找他说话,不知不觉间,便熟稔了起来。
镜妖芎影善解人意,分寸有度,与之往来,如春风拂面;言谈之间,总是能顺着对方心中所想,不教人感到冒犯。她样貌又是极好,温声软语,柔和娇媚,无人不沉溺於其中。
时日渐久,赦恶却偶尔心口会痛极,寻不出原因,他便也作罢。与此同时,看待生灵百态,竟隐隐有暴虐念头。在芎影设局之下,意外踏入幻境後,脑海之中,便住着对方的声音,如影随形。妖王掀起大战,踏破山巅,腥风血雨无数,可他的神识却是陷於混沌。
此後赦恶重伤被俘,芎影却成功遁走。本应该无人知道这位主使者,也是天意,为了操纵赦恶,芎影在他身上放了块碎片。情感连结是双向的,赦恶感知到对方又有为恶意图,拼着一线清明,传递此事。
听闻如此,明镜更是急着回道观。他们加快了脚程,休憩时间更是能省则省,一路风尘仆仆,几日後,刚出了西城,在必经官道的茶栈上,遇到了等候多时的玉阳观道人。
「师弟!」
明镜惊喜道。
「师姐,师父让我们在这里等你们。」明澄嘿嘿一笑,看到明镜身後的沈异生,几个人立刻呼拉一声围上去,「你……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太好了!太好了!」
有人太激动,竟落下泪来。沈异生吓了一跳,他被团团围住,忙腾出一只手,反射的就摸了摸对方的发顶。
那小师妹登时哭得更厉害了,「师、师兄……还好你没事……」
一只手勾过他的肩膀,亲密的揽着他,「哎,小萍儿,别哭了,你看看,你都吓到咱们异生了。」明澄回头,想起了什麽,给他介绍起来。「我是明澄,这位是你的小师妹郑萍萍,外号小萍儿,看着老实、实际上也很古板的是明易,只会吃的明安,温柔可人的三师姐明心。」
他话锋一转,看向另一边:「最後是──平常最疼你,也最深得师父真传的师姐明镜!」
明镜笑着用剑柄拍了他肩头一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麽心思,肯定是看着异生不记得事儿了,又想着诓人家。」
「师姐误会!」明澄哎呀一声,「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早就长大了,心态不一般。」
「是啊师姐,」明安探头,「自从收到信後,明澄哭得可伤心了,你们不晓得,我跟他一屋,他都躲在被窝里偷偷哭呢。」
明澄登时涨红了脸,追着明安跑,两人如孩童般嘻闹起来。
沈异生看着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心情,虽然谁也不认识,可却有人挂念着,心中说不出的酸胀,甚至遗憾没能早点遇上,白白让他们挂心许久。
明镜忽然点了点他衣袖,提醒道:「同他们介绍一下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连忙侧过身体,拉起沈惑弦的手,「我原来在阵法中已无生机,是惑弦哥倾力救我一命。初时,我无法动弹,不能言语,也是他仔细照料。」
似乎是因为明镜在信中提过沈惑弦的身份,其他人都没有露出讶异的神情,同沈惑弦礼貌道好。
剩下的路途一下轻松许多,两辆马车分坐八人,沈异生、沈惑弦、明镜、明易共坐一块。
明镜先说了打听到的传闻,又问了概况,明易道:「东蒙那边正在想法子取出碎片,镜妖本体并无实质的力量,只要妖王不被操纵,想卷土重来便难。师伯们倒是担忧镜妖如法炮制,又找到下一个供他驭使的妖王。」
明镜皱眉:「如赦恶那般的大妖,怕是千百年难得一遇,其他花草树木寿命虽长,妖力也强,却不主杀伐。他的目标,实在不好推测。」
「嗯,此剑现被移存到琦云道长屋中,外加符籙禁制,由道长看守,就是忧虑镜妖并未放弃赦恶。当年一役,人界虽胜,死伤却是无数,对人或对妖而言,无异都是灾难。」
琦云端坐堂中,轻抚剑身。
这把青铜利刃长七尺三寸,饰有暗格花纹,护手处刻有同心圆,锋口泛着冷光,锐利异常,在他的触摸之下,似有所悟,发出铮然之声。
见时辰已到,鹤骨霜髯的道人们鱼贯而入,坐於阵眼之中,袅袅薰香,盘桓在梁上,道童侍立於四角,周遭安静无声。
「阵起!」
一老道叱了一声,两指捏起符籙,啪的一下贴上了剑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青烟缭绕中,隐隐现出一通体金色、圆润光滑的球状物,正是剑妖的内丹,乍看之下,外表完美无缺,并无任何裂缝,里头其实镶着一块碎片。
如果要取出来,必定得破坏内丹,修为必会大损。若是在赦恶全盛时期,或许无碍,但他如今妖识虚弱,强硬毁丹,恐被打回原形,又得重头修练。
更甚者,千年修为付之一炬,重新回归一普通宝剑。
不论何种结局,都非琦云所乐见,因此他托门中师兄弟至宝清宫求一法器,能吸取天地灵气,温养剑妖神识,又有几位师伯共同护法,保住他一缕心脉。
等内丹完全显现,另一老道小心将其捧起,并起两指,指尖沾湿前方碗中符水,朝丹上猛地划过!只见那丹生生被剖成两半,切口平整,其中一半,赫然镶着块异物,指尖再次聚气,做掏挖状,那碎片便迳直落入碗中。
琦云早已等在一旁,当即覆上贴好符籙的盖子,封住碎片。那老道深吸一口气,合掌将内丹重新覆回一圆,送回剑妖体内。
琦云连忙抱起剑身,匆匆走向後山──里头一冷泉是整座山头灵气最为浓郁之处,地灵而人杰,妖物也是如此,随机运而生。他小心将整把剑浸入水中,置於盘上,剑身却再次振动起来,琦云笑道:「我不走,自出山後,久未真正屏心静气,趁此机会,与你一道修行。」
他脱去道袍,除下鞋袜发冠,披散着长发,赤裸着上身端坐进冷泉中,丝丝凉意浸入五脏六腑,又被他运气驱赶出来。
霎时间,一人一剑,湖光山色,俱是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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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镜带着他走过前院,左弯右拐,进入一小院落,推开其中一扇门,「这便是你的房间,你离开後,便一直维持原样,无人入住,物什应当都还是在的。」
「多谢师姐。」
沈异生好奇的四处查看,因主人久未归来,桌椅上都浮了一层灰。墙边安有一个书架,上头整齐的排列着好几本书,仔细看去,大部分都是医书。
架子下方还有对开门的小柜子,正对面则是一个橱柜,大约是用来放衣物和法器。
「被褥已经收起来了,你将床板擦拭过後,再问外面的小道童领取一概用品。」明镜打量了他几眼,露出怀念的笑容:「就同你刚进道观里一般,道袍、寝具、各种生活必需品,都领取一份。」
沈异生也笑了:「好的。」
「晚点再收拾吧,先同我一道去见师父。」
路上,明镜特地提点了他几句,「师父的名号是青羽真人,虽然我曾说不要在师父面前提起大师兄……也就是明渊,但那并非是会惹他发怒,而是师父会很伤心。」
沈异生奇道:「他可是做了什麽?我听东蒙道长提过几句,师兄叛出师门已久,却不知是何故。」
明镜停下脚步,「明渊俗姓为袁,是山脚下镇子里一农家之子,师父见他有缘,於是收为弟子,悉心教养。」
她看着沈异生,似乎又看到了那日,阳光正盛,把她的脸颊晒的红扑扑的。明渊在房里收拾行囊,她就在外头等着,坐在门槛上,双手放在膝头,听鸣蜩嘒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本门子弟若自认学有所成,经师父同意後,便可独自下山历练,毋须长辈陪同,明渊早了我四年入门,也比我早四年出山。就在他离观约莫三年,有弟子飞鸽传书,说祈县有妖物食人精气,为非作歹,可那狐妖妖力强大,已有数人被伤。师父便备好法器,下山除妖,纵然那妖修为确实高深,可依旧不是师父的对手。就在师父即将收伏她的瞬间,明渊却忽然从後头出现,猝不及防给了师父一剑。」
「他是为了救那狐妖麽?」
沈异生不免将他同自己比较,随即哂然:是魔怔了,这狐妖会被追杀至此,是因为做了恶事,沈惑弦虽是花妖,却从不主动伤人,他们立场从初始便完全不同。
「应当是吧,」明镜低声道:「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伤了师父後就逃走了,至此音讯全无。」
「明镜。」
前方小路,缓缓走来一人影。
那人一袭青色道袍,年过半百,鬓发却依旧是黑的,目光炯炯,面上和譪可亲。「师父好。」明镜恭敬道,老者微微颔首,随即看向他。
「异生,你回来了。」
他愣愣的站着,脱口而出:「师父!」这一句,他喊得无比自然,禁不住就往前走了几步。青羽真人拉起他的手,查看了一番,又皱起眉头,点了点他身上几处,都是木质化的地方。
过一会,他长吁一口气,摇摇头,露出笑容:「你这孩子,唉……」
「师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知为何,泪水竟落了下来,沈异生一边举起衣袖拭泪,一边拉着青羽真人的手不放。
「从今日开始,你便随我修行,住进碧山小筑中,不可任意出山。可记住了?」
这下不只沈异生,就连明镜也愣住,「师父,为什麽?」沈异生念头转得飞快,第一反应便是他违背了戒律,需受道观惩处。
至於责罚原由,倒不是想不到,而是太多了。
青羽真人却说:「木枝做壳,能长久不腐,却会削减寿命。你肉身所有重要脏器皆不复存在,是由木枝所化,若是长住於此山中,屏绝尘世污浊之气,淡薄七情六慾,或者可再续十数年。」他眼中尽是悲悯:「否则,不出五年,被强制禁锢在这副躯壳上的三魂七魄,都要散去。」
沈异生睁大眼睛,万没料到竟是这般,就连明镜也喃喃自语:「怎麽会……」
「傀儡术本就违背阴阳生死之道,若真一点坏处皆无,我等岂非找到长生之法?」
沈异生默然。
片刻後,他道:
「师父,我与一花妖素有约定,可否容弟子将此事了结?」怕师父误会,沈异生又说:「弟子也愿能多活些时日,待说明白後,便立刻随师父闭关。」
青羽真人望着他,轻叹了口气,「你去罢,本也不差上这几日。先入我屋中,我替你清虚静气,明镜也一道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酉时刚至,外头日影西斜,庭院里,一丛丛木槿随风摇着花瓣。麻雀在墙头枝桠上来回跳跃,发出叽叽喳喳声,又落至地面,啄着淘米後剩下的米粒。
二楼尽头数来第三个房间,小二轻敲了门,「爷,送晚饭了。」
里头的客人应了一声,「放地上吧。」
「好哩。」他把托盘放下,心里嘀咕,这人从昨日入住後,就再没有出过房,也不知道在里头做什麽,该不是在干些不好的勾当……他想起前些时日听闻的杀人事件,把自己吓得抖了一抖。
「张大富?去哪了?」
楼下有人叫唤,他连忙应道,快步下楼。「来了来了!」
沈惑弦半卧在榻上,听得外头脚步声远去,才慢悠悠的打开门,把托盘放到桌上。
他是花妖,不需饮食,这点粗茶淡饭更是瞧不上,但同沈异生在一起久了,竟是习惯了人类作派,一日三餐,到点了不象徵性的吃上一些,就会觉得哪处奇怪。更何况,他足有三年未曾吸食精气,胃里放些东西,至少能欺骗自己,稍稍缓解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强烈饥饿感。
异生……他低声唤着。仰躺在床上,散着衣襟,一头乌黑长发铺散在被褥上。过了一会,慢慢的转过身,抱住一件洗得发白的中衣,将脸埋了进去,鼻翼翕动,嗅着上头的气味。
分别时,异生答应他,尽了应尽的礼数,同师长拜别後,就会立即下山。然後他们要共游大江南北,要回瑜县看花灯游街──
可他真会回来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若是拉着他的手同他保证的那一个,沈惑弦是相信的。进了道观後,有师父、师姐、师兄弟,有那麽多爱他的人,沈异生还舍得走吗?
他想起途中前来迎接的道士们,一个个的亲近关心都不似作伪,那一瞬间,他很高兴,至少在他未曾参与的那十年,异生过得很好……总归有人真心相待。仔细想来也是,除非有意刁难,否则以青年的性格和样貌,很难不讨人喜欢。
可也是同一时刻,他看着沈异生面上的表情从讶异到喜悦,几乎是立刻,就同他们闹成一片,他站在後头,眼眶忽地泛酸。
这是嫉妒。
他嫉妒他们不论在异生失忆前或失忆後,都能拥有沈异生真心的笑容。而他已经没机会了,他醒悟得太晚,早已将沈异生的爱意消磨得乾乾净净,沈惑弦自欺欺人的闭上眼睛,每每一想到对方厌恶至极的神情,甚至连对他的碰触也恶心反胃,他就心痛如绞。
他弓起背,蜷缩着双腿,一只手伸入亵裤,跨过阴囊,探入後方,想像着是沈异生的阳物,在那里头来回捣弄侵犯。
只是自己的指头罢了,不是哪个男人的阴茎,也没有精气进入体内,沈惑弦却止不住的激动起来……光是想到对方的脸泛着薄红,一双眼睛乍似繁星,只倒映着他的身影,就呻吟着射了满手白浊。
房里当即散开了淡淡的花香气味,沈惑弦下了床,拿块布将手草草拭净。半晌,自嘲般的笑了起来……真真是痴心妄想。
刚救起沈异生时,这块木头拼接的人身有呼吸有心跳,却怎麽样也醒不过来。於是他便每日每日的替青年翻身搓澡,怕他生了褥疮,隔一炷香就会翻上一遍。洗澡时更是仔细,从发丝到脚趾,全都清理得乾净,自然也包括了那处。
初时,惊惧、恐慌与心痛占据了他所有情绪,无心多想。一日十二时辰,除却给异生买米熬粥,不得不离开外,他都将这人抱在怀中,亲吻着他完好的部位,不动时,正像极了两株共生的草木。
而到後头,每当他擦拭过那根软软垂着的性器,却生起了一股渴望,满心满眼的渴望着让对方插进来……无关情爱风月,他只是想被沈异生占有,想用最直白的联系,占有沈异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然而直到沈异生醒过来,他都没有附诸行动……他已经让沈异生伤心难过那麽多回,无法恬不知耻的再多做上一件会让沈异生不快的事。
楼道处,传来一连串脚步声,踢踢躂躂,将木板踩得嘎吱作响,男女老少,各种不同的音调交织成片。夜幕悄然而至,家家户户点起了烛火,贫穷些的,便都早早睡了。
沈惑弦坐到桌前,一口口将冷掉的菜肴吃了。今日也没来……他怔怔的看着窗外,竟是从未感到如此孤寂过。
自他开得灵智起,便一直是独自一妖,等修得人形,夜夜笙歌,被翻红浪,入幕之宾来来往往,偶尔帐中空荡,清静下来时,却也不曾有过这般感受。
遇到沈异生前,人类只分男女,更统一的归类,便都是他吸取精气的粮食。他从不在乎他们的姓名身分,遑论谈及其他。
沈异生却不一样,就像有一根线,将他的情绪好坏、心思如何牢牢嵌在他的心上。也因此,在沈异生头也不回的离开时,他不敢同以往一般,嘻闹着靠上前去。思来想去後,只得故技重施,安静的坐在医馆外的台阶上,望着柜台处忙碌的人影。
只是这回,沈异生再没有出来过,接连数日都睡在医馆。即便街上行人也觉得他怪异,看着沈惑弦端坐那处窃窃私语,沈异生却只作不见。偶然,他见四下无人,沈异生正垂着头解开药包,便鼓起勇气走上前去,想同异生说话,他一靠近,对方扭头进了内室,换另一个人出来看顾柜台。
沈惑弦於是求着江秉,他红着眼眶,神色哀戚,江秉犹豫了下,掀了帘子进屋。
片刻後,走出来,朝他摇摇头,「他不见你。」又说:「对不住啊,虽然我不晓得你们兄弟俩出了什麽事……可小沈年纪虽小,却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他既决意如此,我做为一外人,实是不应掺合。」
一句话便将他所有希望通通打散,沈惑弦垂着头,半晌道:「是我的错。」
又过了一段时日,终於盼得了一个机会──沈异生欲送药到王家大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打起精神,等对方一离开医馆,走出数十丈外,急急上前捉住了沈异生的手。「异──」话还没说完,就被猛地甩开,沈异生冲到一户人家引着雨水的水盆边,拼命清洗着手,直把手背洗得发红。
「异生……」
他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想跟过去,「不要过来。」沈异生说。
他的声音原先是少年独有的清澈,如今却有些嘶哑,像是被逼急了的野兽。沈惑弦见他扶着墙站起身,身形似有些不稳,脚步虚浮,下意识的就揽住了他的肩膀──
这回被更大力的撞开,沈异生蹲在地上,紧皱着眉头,强烈的恶心感让他胃中翻搅,不得不捂嘴乾呕。
就算再蠢笨,也该知道了对方的意思,沈惑弦慢慢得往後退。察觉到他的动作,沈异生长吁一口气,似乎舒服了一些,再次扶着墙起身,快步走了。
他背着药袋,挺直脊梁,目光直视前方,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沈惑弦一眼。
沈惑弦是流着泪醒来的。
虽是往事,但梦中沈异生冷淡的模样,却是令他心下惶惶不安。离约定的三日尚有半天,沈惑弦决定不再等,主动上道观寻人。
妖物擅入清修之地,估计还是头一遭,被假道士鞭笞过的地方还隐隐残留着痛意,若是玉阳关的道人愿意让他进去,再被鞭打一顿却也没什麽,就怕嫉恶如仇者,当场将他设阵伏诛。沈惑弦咬咬牙,一边穿戴衣物,一边思索着对策。
门忽然被敲响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停下束发的手,快步过去开门,待看清外头穿着粗布麻衣、头上绑着块巾子的人时,一腔喜悦之情登时消散无踪。
张大富看着这年轻男子脸色如同翻书一般说变就变,周围气氛冷得几乎要掉冰渣子,也是吓了一跳。
他连忙将手上的东西递过去,「这个、这是一位道爷让俺送上来的。」
看沈惑弦接过,张大富转身想跑,哪知有人跑得比他更快,一道风从他身旁掠过,他晃了晃眼,就看到那男子已经在楼下。
张大富下去时,他已经巡视过一圈,又到了大堂外仔细瞧了几眼。回头看到那小二,沈惑弦抓住他,「那位道爷还在吗?」
「啊?」张大富愣了愣,「这个……这……应该已经走了吧?他大清早就来送得信,嘱咐俺过日中天後,才交给你。这算算,也有个把时辰了。」
沈惑弦松开手,慢慢的展开那封信,心脏跳得快极。上头只有一行字,墨笔乾涸,他认得字迹,正是当初握着沈异生小小的手,一笔一画的教习。
──此生爱恨已了,望来世再不相识。
短短一句话,他却像不识字意般,反覆读了好几遍,脑子却越来越混乱。他深吸一口气,拳头抵在心窝,缓了些许後,欲待再看,信笺上,却晕开了一圈圈湿迹。
不顾他人异样的眼光,沈惑弦走出店外,一路直行至碎石小路。他看着远方山峦叠翠,云雾缭绕,中央立着几许红色,恍惚的想着,偷来的时光,终究已经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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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叶子悠悠落至池中,水波晃荡,泛起涟漪。里头坐着一人,池水淹至颈部,那人约莫二十五、六岁,面容俊美,身形硕长,正闭着双眼,浑身未着一缕,背靠岸边,打坐调息。
过了许久,云彩添上一层橘红,远处忽传来大片群鸟鸣叫,啼声婉转,原是倦鸟归巢。
那男子睁开眼,起身上岸,以布擦拭肌肤,穿戴好衣物往山下行去。
刚回到屋中坐下,一小童便提着饭盒敲门。他道谢後接了过来,打开只见盒中一方米饭、两样素菜。道家修身修性,讲究不耽溺於外物,故菜肴少油少盐,极其素雅清淡,对吃惯了各方美食的人而言,着实有些不适。
可经过一日冷泉浸泡,腹中饿极,就是馒头也别有一番滋味,他取出箸子,几下便吃得乾净。起身沏了壶茶,刚取出茶叶,想起外头桂子正盛,正欲摘几许,眼前却出现一只纤细皓白的手,轻拢慢捻,拨下桂子,将淡黄色的小花捧到他面前。
传来的,不只是桂子幽幽暗香,空气中还浮动着一层浓烈的香气。
「……」
他顿了顿,眼底波澜不惊,垂头仔细得将桂花挑去,洗净後混入壶中。
明易打开门,就闻到满室芬芳,再看屋中男子,案上摆着一卷书,旁铺纸张,搁着笔墨,已经抄写了几行。
他身後的明澄和小师妹走了进来,一个叫「异生!」,一个称「沈师兄。」,明澄毫不客气,上前就勾肩搭背,沈异生笑问:「怎麽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明澄说:「这不是怕你闷出病来麽?」
「碧山小筑山水秀丽,我自悠然意趣,倒也不算无聊。」
「你就装吧,没人跟你说话,肯定闲出鸟来了,日日盼着你明澄哥哥来呢。」
沈异生挑眉看他一眼,「说反了,是你无人可扰,被师姐嫌弃後,终於想起了我,所以寻上山来。」
嘻笑声中,他们围坐下来,明易看着眼前人,只觉他神态虽然未曾改变,整个人却有些许不同……或者说,现在这个才是三年前他所熟识的沈异生。
明易说起近来随师伯下山除妖时的经历,他们之中,除了郑萍萍因资历尚浅,不宜离观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经验。明心更是在游历途中,接到书信,快马加鞭赶回道观给失而复得的师弟接尘。
他们都知道沈异生状况,因此净挑着趣事,略过当地见闻。明澄注意到小师妹手里捏着小布包,有些欲言又止,却插不上话,於是替她开口道:「我们昨日下山采买,小萍儿给你带了些东西。」
沈异生看了过去,察觉到视线,郑萍萍急忙把那绣着朵朵寒梅的袋子递过去,「沈师兄,这是我,我……」她本就内向怕羞,被沈异生盯着,更是紧张得说不出话。
「小萍儿觉得很好,买来送你,锦囊是她每日晚课後,对着油灯绣得图样。」明澄忍不住替她说完,小姑娘赶紧点头,圆圆的脸颊上一片绯红。
沈异生道:「那便多谢师妹了。」他下意识捏了捏,里面有块圆润的硬物,见郑萍萍期待的看着自己,沈异生也不推却,打开口子,倒出了一块云纹环形中空玉佩,上头缠着黄色丝线,下面挂着平安结。他掂了掂,当即拿起墙上法剑,将一端绑上剑柄,做成剑穗。
「很好看,」沈异生晃了晃剑身,修长指节轻轻拨弄了两下流苏,微微一笑,「我很喜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闻言,郑萍萍喜悦至极,又说:「师兄要平平安安,开心喜乐度过每一日,无病无痛,大道忘怀。」她这回不结巴了,顺畅的一股脑儿说完,就看到沈异生扬起嘴角,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我会的。」
见天色渐晚,沈异生问:「最近几天没见到师父,可是镜妖那边有了消息?」
「师弟果然敏锐。东蒙来了两位道长,正与师父师伯们详谈。」明易犹豫了下,说:「你……还记得三易道吗?」
三易道正是在妖王赦恶溃败後,四处抓妖试阵的道门,本来不过是一群散道,门内无清修规矩,行事也不甚正派,可谓挂名,与道教无甚关联。然战乱之时,家园田舍被毁,人们流离失所,又有妖物随时索命,三易道便因此兴起。没有入教门槛,只需在右肩衣物上绣三条横线,就算门人,可领符籙保平安。诸多教众便以此为信仰,声势浩大。其中,多为不通任何道法的普通人。若是如此,本可视作流寇,可麻烦的是,里头也有道行高深者,只是为方便作恶,叛出师门,加入三易道。
沈异生自然知晓,他就是为了救被三易道抓走得花妖,肉身扛下大阵,本以为必死无疑,也算了却情份,最後却平白多生了三年纠葛,始料未及。
「据说那镜妖也曾出现在三易道捕获得妖物当中。道长言,芎影为了控制妖王,决计不可能只凭一块碎片,必定还有其他相应之法,加深两妖连系……」
沈异生立时了然:「妖王重伤之时,她也一并承担,致使修为大损,所以轻易被三易道捉去。」
明易道:「正是如此。」
沈异生回忆片刻,摇摇头。那时阵法已经启动,他满心满眼都是找到花妖,暂时顾不得其他,「可惜自我昏迷後,就不知发生了何事……那日你们赶到,有撞见镜妖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明易摇头,「我们一进去三易道的道坛,便遭到诸多妖物攻击,地上满是血肉残肢,」想到此,他浑身一阵恶寒,似乎又嗅到浓烈的血腥味,「好容易制伏那群妖物後,遍寻你不着,明镜师姐想抓三易道人问话,可除了屍体外,竟无一活人,也不晓得是逃脱阵法的妖物下的手,还是另有其人……而攻击我们的妖物里,也没见到以镜为本体的妖物。至於屍体,当时并未多想,我们检查过你不在内後,就挖了个大坑,全数埋入火化。」
沈异生皱眉:「那你们是如何得知里头有镜妖?是谁传出消息?」
明易愣了下,显是没想到这一茬:「这,我是听师伯所言,师伯并未提即来源,我们也没问,确实……不知所出。」
明澄道:「估计是有人生还,只是与我们恰巧错开。」
沈异生不置可否,「我只怕是陷阱,镜妖若能迷惑人心,这点伎俩自不在话下。」
「师父师伯们心中应当有数,不会轻易涉险,若他们赞同此事,报信者必定是可信的。」明易道:「道长们後日便要启程,到三易道当时设阵之处寻找有无更多线索,而我们会和其他师兄弟到附近镇子分头查看是否有异状,届时道观便只剩你和若干师弟妹了。」
明澄喝了口茶,坏笑道:「沈哥哥,你可要保护好咱们小师妹啊。」
郑萍萍紧张的看向沈异生,就见对方望着她:「这是自然。」
「别怕,玉阳观设有法阵,寻常妖物进不来,」明易安慰道:「若真出了大事,可往藏经阁处躲,那里有几尊镇兽,料是妖王也不敢闯入。」
三人起身道别,明澄想替沈异生拿过饭盒,沈异生却说:「一起下去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明澄皱眉:「你这身体……」
「没这麽娇弱,」沈异生不在意道:「仔细不要沾染上混浊之气即可,况且我於寿命并无追求,比之长生,更愿活得顺心。」
明澄勾过他肩膀,他比沈异生矮上一些,这动作看着就像整个人压上去,把沈异生扯得弯了弯腰,「是是是,沈哥哥心宽得很,也不考虑我们舍不舍得。」
明易拿起油灯在前头开路,郑萍萍走在沈异生身侧,忽见对方抬头看着天空,她也跟着看去。
今夜天清无云,只见满天星斗交织罗列,闪烁着点点光辉。
「星星好亮呀!」
她不禁脱口而出。
「是啊。」沈异生看了一会便垂下眼帘,注意到前面有碎石,连忙牵住郑萍萍的手腕。「走路小心,别摔着了。」
「谢谢师兄。」
抓着她的手一下便放开,她有些失望,想握住那只宽大的手掌,踌躇片刻,手指还是紧紧蜷缩着,没能碰上去。悄悄看去,轮廓鲜明的侧脸上,没有什麽太大的表情,甚至是带着点冷漠,令人望而生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她知道,这些冷漠不过是表象,只要她唤一声师兄,沈异生便会转头看向她,不言不语,投来的目光却温柔的令人沉醉。
她九岁拜入玉阳观,几位师兄比她年纪都要大上许多,师姐又时常不在道观里。初时,她有些惧怕沈异生,其他师兄虽喜欢捉弄她,好歹也是笑脸相迎,唯有沈师兄总绷着一张脸,明澄心血来潮招惹他的时候,郑萍萍都担心沈异生会不会生气。
有一日,早课结束,她独自一人在後山寻找着合适的花朵,打算编个花环玩儿,却没想到竟在不远处的树下看到沈异生。
她怯怯的喊了声沈师兄,沈异生朝她点了点头。尽管有些许在意,小孩子心性,片刻後,就忘在脑後,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之中。
她挑了好久的花,来不及串起来,就听得钟声敲响,急忙要赶去大堂,只好把花朵堆在一处,等着下次来寻。经过沈异生时,却被叫住了。
郑萍萍忐忑不安的走过去,头上落下一物,她愣愣的取下来看,是一串淡紫色小花做成的花圈,万没想到沈异生竟然会编这个,她小心翼翼的捧着,就怕弄坏。
「走吧。」
见她这样,沈异生忍不住笑了,「你就是再小心,隔天也就枯萎了。」
虽然也知道放不久,但她越看越是喜欢,迫不及待想给其他人看。沈异生牵起她的手,怕她摔着,特意放慢了步子。
「师兄怎麽会做这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小时候……」沈异生顿了顿,「和我一道玩耍的同伴教我编的。」
随着年岁渐长,许多事情早已随风逝去,偏生这一幕牢牢的刻印在她心里。如沈异生所言,花瓣撑不过半天就散落,她等风乾後,一朵朵摆放好夹在纸页里,连同那日的所见所闻,一齐好好收着。
好似与过往重叠,此时此刻,她又再一次看到了这个表情。这不稀罕,偶尔提到了过往,沈异生便会露出这般似是怀念的神情。
只是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
小路尽头,出现一片砖红色围墙,他们穿过拱门,绕过几道走廊,来到过堂外。屋檐下挂着灯笼,几个小道童从旁经过,正小声的谈着天。其中一人说:
「常师兄说,那位穿着白衣的沈公子今日也等在咱们道观门口呢。」
「晚上也不离开?」
「不晓得,但师兄都要阖上门,见他向里头张望,特地好言相劝几句,那沈公子却还站在旁边,只是不走。」
声音不大,但四个人都听见了,明澄看了沈异生一眼,却见後者朝他摇摇头,神色漠然。
该有十来日了,这沈公子日日等在山门外,只得道观开门迎客,便上前询问洒扫的道童可否一见沈异生。他态度有礼,且一日就问上这麽一回,被婉拒後,便伫立於墙边,不吵不闹。因此即使这行为有些扰乱清修,道人们也并未将他驱赶走,其他辈分较高的道长深居於里屋,更是不管俗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道童第一次上碧山小筑向沈异生转告对方来意後,沈异生只说不见,隔日沈公子再问,沈异生便对道童说往後不必费心上山,直接拒绝即可,也毋须传话。
这种不正经之事传得飞快,几乎整间道观都有所听闻。但只有少部分人知晓,沈公子其实是个妖,更少部分的人知道,这两人关系匪浅。
明澄只觉得奇怪,明明一道回玉阳观前,沈异生和那花妖同吃同睡,不说疏远吧,根本就是亲密至极,怎麽一上山後,忽然就态度骤变?虽然心知与他寻回记忆有关,但这样强烈的落差,教旁人看着都有些讶异。
他是爱管闲事的性子,没少追问,但沈异生总一副瞧傻子的样子看着他,三两下便气的他忘了原本目的,和沈异生拌起嘴来。
他看着对方转身离去的背影,灯影摇晃中,与夜色渐渐融为一体,颇有些孤傲,说不出为什麽,心里有些痒,忍不住就想打破。心念一动,他几步往前攀住了沈异生。
「……」对方脚步一点没停,硬是拖着他往前走。「又发病了?」
「哎!小异生,」他故意学着明镜叫法,嘻嘻笑道:「咱们很快就回来,你好好守着道观,不要太想我。」
沈异生终於瞥了他一眼,忽然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脑袋,「会想你的,明澄师兄。快回去睡吧,别折腾了。」
「……」明澄跳开,整个人脸色胀红,身後传来笑声,他一边在心中想着这小子叫起师兄来真不错,一边又莫名其妙觉得羞赧,只得朝郑萍萍道:「别笑了小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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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斋修行了半月有余,闲来无事,沈异生又拾起了剑,日日对着泉水练功。以他这年纪,本该难再有进境,可不知是经历了大喜大悲,亦或是真正放下,剑尖所指可谓随心所欲,一式接着一式,连绵不断,几乎是凭着本能舞完一套剑法,最後收剑入鞘,浑身上下竟是轻快异常。
忆起琦云道人同他对练时,也使了一套剑法,虽然偷学他派的本领不对,但沈异生反正也无事可做,乾脆回忆了一番当时的场景,闭上眼摸索着对方如何出招,自己又是如何回击。
一来一往间,竟是玩得满身是汗。
时值季秋,叶落满地,他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心下喜悦,将握剑握得发麻的指尖蜷起再松开,伸展了筋骨後才打道回府。
桌案上,叠放着几张黄色符纸,左手边是摊开的书籍,上头画着阵法,沈异生提笔沾墨,绘了几十张,直到练得熟了,一一摺起压着。
又裁切好几张符籙,一半用红墨画了,另一半则是空白着,通通收到下方木格里。
门忽然被敲响,外头传来郑萍萍的声音,「沈师兄!」
他起身开了门,郑萍萍手里拿着个布口袋,见到他,喜颜逐开:「沈师兄,我要和张房、李渝衣,李渝信师弟一起下山采买,夕阳西下前便会回山。」
玉阳观中,食衣住皆由弟子打理,厨房和洒扫有外门弟子负责,但每隔十日的米菜补充,则是交由辈份较大者。这里除沈异生外,其余师兄姐都奉命外出,算下来,竟是到了郑萍萍这辈。
沈异生罩上外袍,「我一道去。」
郑萍萍愣了愣,「可师兄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无妨,走吧。」言谈间,沈异生已经带上门。不知为何,郑萍萍总觉得师兄心情很好,於是也快步跟了上去,踌躇了一下,说:「我们会快一些的。」
沈异生嗯了一声,一路走到山门处,另三位道童已经等在那里,背着木架,见了他,恭敬道:「师兄。」
秋风扫落叶,入眼所及,一片枯黄之色。微弱的阳光从枝桠中穿了出来,晒的人昏昏欲睡,沈异生拉紧外袍,踏上石板路面,两边堆积着刚扫下来的枯叶。
道观在半山腰,若想进镇子,须得走下一段长长的阶梯,沈异生拿过郑萍萍手中的布袋,他没记错的话,应是三袋米。郑萍萍吓了一跳,想拿回来,「师兄,我拿就好──」沈异生只朝她摇摇手,便走在前头。
他信步前行,脊梁站得挺直,青衫墨发,玉冠银鈎,有风袭来,沙沙作响,吹来一阵花香,翻起翩翩衣袖。
郑萍萍四处瞧了下,没见到那位沈公子,守门的道童悄声说:「他好久没来啦!」
一路行至山下,又走了一段碎石路,便传来烟火气息。左手边卖着切糕,右手处吊炉子烙烧饼,越往里走,人潮越多,小贩叫着「馄饨开锅啦!」,也有「油条子!油条子!」的喊,滚烫的油沫星子滋拉声中,就是不饿也生生唤起了食慾。
郑萍萍和其余三名师弟眼观鼻、鼻观心的直直朝目的地快步前进,以免受到不应该的诱惑,反倒是沈异生双手负在身後,大方的四处打量。
进了米店,须发皆白的老人颤巍巍走出来,见到是玉阳观道人们,眉开眼笑,喊来孙媳妇接过他们大口袋秤米。郑萍萍偶一回头,就发现原本站在门外的人不见了。
她心下一慌,让同伴看着店主,自己出门去找。刚走出去没多久,就看到沈异生正站在拐角处的摊子前,她好奇的走近些,发现上头摆着几样酥饼点心,不及问话,小贩已经将一油纸包递给沈异生。
见她过来,沈异生把散着甜香的纸包放到她手上,慢悠悠的走回米店,在街口处停下,「我记得这处原来有一个炒栗子的大爷。」
「有的!」郑萍萍点头,「前年李爷爷摔伤,旧疾复发,听闻被他住在外村的儿女接过去住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沈异生点点头,不再说话。郑萍萍捧着纸包,里头糕饼余温未散,暖着手心,「师兄这是?」
「请你们吃的,」沈异生举起食指,放在唇上,「等回到屋里,悄悄的吃掉,别叫其他人发现了。」
「好!」
郑萍萍怕捏坏,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前边忽然传来声音,「怎麽无论我给你什麽,你都这般视作珍宝的样子?旁人不晓得,还道这小姑娘捧着金银珠玉呢。」她抬起头,沈异生正笑看着她,面带揶揄。
「师兄给的可不就是金银珠玉麽!」
郑萍萍也笑道。她步伐轻快,迫不及待回到店中,三袋米已经装好,她掏出小半个银两付帐,沈异生卷起袖子,抱起了两袋米放到木架上,用绳子绑好,「剩下的你们轮流背,走吧。」
下山时赏花赏景,快活得很,上山时,几人都望着没有尽头的石阶长叹气。才爬了三分之一的路程,道童已经气喘吁吁,面露疲态,沈异生依然在最前头,步履极稳,面色如常,全然看不出身上背负重物。
他回头看了一眼,特地放慢脚步,好让後面几人跟上。道旁野花繁多,虽不及名花艳丽,朵朵粉白或橘黄,小巧玲珑,迎风摇曳,倒也颇有几分娇憨之色。
行至山门口,一道童却站在门前张望,神色慌张,见到他来,急急上前递过一张对摺的符纸。
沈异生察觉有异,连忙卸下米袋,接过来一看,竟是封写在符纸上的求救信。「师兄?」郑萍萍也发觉不对,走上前来,却见沈异生面色凝重,低声道:「明易师兄他们出事了。」
原来信上写着明易等人在璩州徐家庄遭到大批妖物围攻,众人尽皆分散,幸而有道观带出来的信鸽,明澄才能传信回观求助,笔画潦草,字句简短,可见当下之匆忙,纸面上也沾着点点血迹,已呈褐色,更是让人心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沈异生当即提笔写了一封信,封好後,交给郑萍萍,「萍萍,你和三名师弟骑马赶去屏山送信,我前往徐家庄救人……但愿还来得及。」
郑萍萍咬牙,知生死攸关,只道:「师兄务必小心,平安归来。」说罢就转身飞奔离去。
沈异生则是先回碧山小筑,将符纸一叠和绘好的符籙收入怀里,腰间挂上法剑,其余法器装入行囊中。翻箱倒柜时,无意间掉出一个玉手镯──玉质劣等,一看便知是小贩拿来骗不识货的,可也花了二两银子,那是他做医馆学徒,辛苦攒了个把来月。
一对鸳鸯镯,二人共白首。
商家为吸引顾客,言此为有情人之赠物。谁能料到,情之一字,最是善变,都说爱恨由人,却也难以自禁。如今物是人非,少时的一腔爱慕就好似冬阳初雪,又好似镜中花、水中月,假象之中,包裹了太多不堪的事实。
现下,一只镯子依然在他这处,好好的收着,另一只在哪,在谁的手上,他却已经不在意了。
沈异生将玉镯放了回去,又取了几张银票,叫来一位平日较为稳重的小师弟,吩咐他一些重要事项後,就匆匆下山。
山脚下,郑萍萍牵过来一匹马。她心思敏捷,动作又利索,在沈异生收拾的时候,已经先行到马市中备好马匹。
沈异生接过缰绳,向郑萍萍点点头。紧接着,翻身上马,马鞭落下,嘶鸣声中扬蹄飞沙,两道人影往反方向行去。
彼时,郑萍萍还不知晓,这是她和沈异生最後一次相聚,至此便是分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和边走边打探的明易一行人不同,沈异生目标明确,加之有意赶路,速度飞快,三日後便至璩州。
毋需他打探徐家庄在何处,自他一入地界处,就感受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妖气,鸟兽花草,刀枪物器,不论何者,通常开得灵识後,便会隐藏自身气息不教人发现,会如此张狂的暴露踪迹,或为挑衅,或为……那妖正同谁争斗。
沈异生伸出两指,指腹点了点眼皮,再睁开眼时,前方景象便与常人所见不同──天地间混浊之气、妖气、鬼气,尽收入他眼底,无所遁形。
并非所有道人都能如他一般看得如此分明,因人而异,多数人只能窥见些许模糊轮廓,这便是天赋所生了。初时,青羽真人意欲收他为徒,便是看中了他的资质,即便知晓他道途坎坷,终其一生不得顺遂,却也想尽力一试,望能得一线生机。迟迟未给沈异生另取名号,便是因着他尘缘未断,牵绊既深,不入道门。
念及此,沈异生却是释然,反正自己也没几年好活,走一步是一步罢了。
循着妖气一路到了外郊,最终停在一山坡前,此处少有人迹,草木生的高大密集,郁郁葱葱,可见到若有似无的妖气盘桓在枝桠上,隐没至山林深处。马匹在密林中不好活动,沈异生翻身下马,把缰绳绑在树干上,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符贴上去。
进了林中,从外头看不出来,越往深处走,却越是给人一种无端的诡异感。沈异生并未因此停下脚步,他思索片刻後,便明白出了什麽问题──太安静了,往日里应有的虫鸣鸟叫,飞禽走兽,如今都像是消失一般,偌大的林子好似只余他一生灵,就连树木都带着些不真实感。
他不慌不忙,拿出一张符籙平放於左手掌心上,又咬破右手食指,垂在身侧,鲜血冒了出来,汇聚到指尖,在快滴落到泥地时,沈异生脚踏明台罡,口中诵咒,「万物有灵,阴阳非形,障目闭耳,天道藏身──」
一串血珠洒落,砸在坚实的地面上,与此同时,沈异生手中符籙冒着金光,轻叱一声:「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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