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_忘情(完)(1 / 2)
('张大富拖着步子,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手里捧着一盆水往外泼。
此时天刚破晓,四周隐隐笼罩着一层灰色轮廓,尚未散去的寒意沾在衣物上。困意上头,他手没拿稳,木盆匡啷一下滚出去,在脚边打了个转。竹笼里的老母鸡被惊醒,扑腾翅膀咯咯直叫。
张大富呔了一声,慢吞吞的弯腰去捡,捞着盆子起身时,眼角余光瞥到了一抹白色影子,惨白惨白的,也不知站在那儿多久了。
匡啷──
木盆滴溜溜的滚回原位,张大富定睛一看,原来是个穿着白衣的男子。
「哎哟喂!这位爷,差点给您吓死!」
他拍了拍胸口,小心肝儿乱跳,弯身拾起木盆,再抬头,人却不见了。他心下疑惑,後头有人啪的一下打开窗子,探头喊道:「愣什麽呢,打两桶热水上二楼!赶紧的!」
「好嘞!」
张大富急匆匆赶到後院,抱了一捆柴火出来烧,跑堂的李业擦了擦手,也来帮忙,顺嘴聊起了天。
「这会儿不太平哪。听说又有妖怪到处作乱,玉阳观的道长们都下山除妖去了,前些日子才又见着了他们的身影。」
张大富着急道:「那结果如何?」
「自然是邪不胜正咯。」李业道,「就连那劳什子妖王都被东蒙道长给打得魂飞魄散,还有谁能掀起波澜?道长让咱们不必害怕,该做什麽做什麽,他们已经解决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话虽如此,二人想起三年前那场灾厄,均是心有余悸。此处有玉阳观道士庇佑,较之他处,已经好上一些。饶是如此,依旧有不少田舍被毁去,死伤重多,更别提镇外的情景。当时涌入大量灾民,从他们口中描述的,就如同人间炼狱。
两人一阵唏嘘,张大富留了柴火给後厨,李业帮衬着他搬木桶上楼,没注意到一个白色身影正往玉阳观的方向去去。
通往玉阳观的小路虽然偏僻,却不幽静。平日里,时常会有路过的游客与信众,平空增添上几许喧闹。石阶极长,有人在半途便打道回府,有人倚着栏杆歇息,才能再走上一段路。
这不是沈惑弦第一次踏上这道石阶了。
奇怪的是,不只是游人,本该在此处洒扫的道童都不见人影,就连门前也一片安静,落叶枯枝堆了一丛又一丛,在寒风中打着转。
大门紧闭,沈惑弦抓起门上扣环,忍耐着掌心烧灼感,使劲敲了敲。
约莫敲了十数来下,终於听到有脚步声接近。吱呀声中,厚重的木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小脑袋探出来,看清来人後客气道:「这位道友请回罢,玉阳观这几日暂不见客。」
沈惑弦道:「我想见个人。」
那道童为难道:「可道长们都十分忙碌,恐怕怠慢了客人,也交代了这几日不允许外人进入道观中,所以……所以道友还是请回吧。」
生怕对方就此关门,沈惑弦伸手牢牢按在了门板上,禁制立时启动,这回是比起握着门环还要强烈上数倍的烧灼感。他却面不改色,好似那只手臂不是他的,只固执的重复:「我不进去,我只是想找个人,他叫沈异生,我想看他一眼。」
道童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见对方坚持,一时之间无法拒绝。犹豫片刻後,他讷讷道:「还请道友先在此处等等,我回头问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沈惑弦这才收回手,小道童砰的一下阖上门,飞快的朝里走去。
他静静的望着那两扇厚重木门,似乎想穿透过木板看到里头模样。他做好了打算,如果没人来应门,乾脆就试着闯进去吧……即使异生会因此而感到不悦,他也要见对方一面。
他无法形容清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床榻上的恐慌,四周空无一人,而沈异生又弃他而去。明明是取自於他本体一部分做的躯壳,他却怎麽样也感应不到,只能像个无头苍蝇般打听着道人们的踪迹,一路追赶过去。
不是说好了麽?
说好了会和他一起走,从此和好如初,再不分离。沈惑弦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差错,可再如何不明白他也知道,沈异生骗了他。
至於原因──他拒绝深究原因,反正他不介意的,被骗了又怎麽样?只要不是异生心伤就好。他欺骗过沈异生那麽多次,轮到他时,又有什麽资格指手画脚呢?
掌心还红肿着,正常情况这点小伤早该好了,但因为他足有三年未吃进一口精气,替沈异生重铸肉身时,又耗去大半精力,维持木枝身体更是让妖力源源不绝流失,他不愿让沈异生看到他丑陋的样子,一直在摇摇欲坠的边缘强自撑着。
他胡思乱想了许久,门再次开了,走出来的竟然是熟人。
「沈公子。」
明镜朝他点了点头,对沈惑弦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她又往外走了些,才将手中拿着的布包递过去。
「这是异生留在屋中的东西,我整理了也只有这麽一些,猜测应该与你有关,虽然异生从未说过该如何处理,但我想,你若是找上门来,就交给你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沈惑弦并未伸手接过,他敏锐道:「这什麽意思?是想用这些赶我走麽?」他摇摇头,「我不走,异生答应我了,要同我一起离开。」
明镜默然片刻,终是不忍心,「你先收下吧……我带你去见他。」
两道身影沿着道观外围的红色砖墙往山林深处走去,似乎被反覆踩过,半人高的草丛中突兀的压出了一条小路,直通到一处桃林中。
明镜走到一株桃树下,指着地面新翻过的土,轻声道:「异生便葬在这儿。」
「不可能!」
沈惑弦立刻道。
他转过头,恶狠狠的瞪着明镜,「异生走过来时,我看了一遍,身上没有任何问题……他的五脏六腑全是由我木枝所化,只要我还活着的一天,他必不可能死去。」
明镜看着他,摇了摇头,悲伤的神情刺痛他的双眼。
不可能,不可能的……怎麽可能呢?他拼命回想那日的情景,心脏越跳越快,手心已全是汗水。他死死盯着对方一张一阖的唇瓣,想找出哪怕一丝破绽,好证实不过是场骗局……为了甩开他的骗局。
「将狐妖困入阵中後,异生将煞气引入自身,到此为止,都十分顺利,没有想到──」
原来那日背水一战,竟让琴丰误打误撞,修得大成。她只一抬手,便将沈异生胸膛穿出一个大洞,煞气失去了原有的控制,在沈异生体内疯狂啃噬,破坏一切可见之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如果让琴丰成功遁走,不出几日,人间便要成了炼狱。沈异生几乎是在对方洞穿他胸口的同时,就忍着剧痛抓住那只手腕,即便他不知道琴丰修习的是什麽邪法,也不知道她实力忽然大增的原因,却不妨碍他看清形势──琴丰一直都没能察觉到水镜的叛变,而芎影也是此时此刻,唯一能除煞的仙宝。
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胸口处的碎片将煞气释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灵之气沿着琴丰的指尖不停向上攀爬,与她妖丹中的碎片相呼应。
「沈公子,真是对不住,我也没想到竟会成这样。」
那声音极其微弱,似是忧虑,似是叹息。
「但还请沈公子放心,如今动用了本源,琴丰肯定走不了啦。只是可惜了沈公子,被连累着要一同陪葬。」
「众生皆有因果,我咎由自取,因果缠身,已经回不去天上,能助沈公子一臂之力,也是好的。」
伴随着琴丰的厉声尖叫,灵台之中,再无声息。而狐妖再如何不愿,也化为了尘土。煞气虽然重新收拢回碎片中,於木枝躯壳中造成的破坏却已经无可挽回。
沈异生没能撑到回到道观中。
他的下半身在几刻钟後就逐渐瓦解,青羽真人握着他的右手,看着徒弟渐无声息。木枝躯壳碎裂成齑粉,唯一剩下的,只有那颗头颅和残存的右半身。
沈惑弦打开布包,愣愣的望着躺在里头的一只玉镯,那样式熟悉的很,因为自己也曾有一个,与这只正是一对。
当日情景早已模糊不堪,是白日还是晚间,是春季还是秋季,他都记不得了,唯有沈异生的面容清晰至极──他珍重的将这只镯子戴到他手腕上,又圆又亮的眼里全是爱慕之意,足够让沈惑弦在十数年间不停回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些年来,他从没有想过上道观找人麽?有的。
只是他从未付诸行动,沈异生头也不回离去之後,他依然浑浑噩噩的和男人厮混,在不同人的床上醒来,似乎与从前并无分别。
因为鸟儿大了要离巢,孤狼会建立新的群落,万物皆是如此,分离才是常态。即便遇见沈异生是他漫长妖生中最为浓重的一笔,但也就是一笔,仅此罢了。更何况,修炼成妖後,寿命便是千百年,与之相比,人类几如蜉蝣。能遇见沈异生,同他相处数年岁月,已是难得至极的缘分。
既然终有离别的一天,为何不能是现在?
於是他说服了自己,压下心中那点躁动。
直到有一日,一富家公子抓起他的手腕,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随後轻蔑笑道:「怎麽戴着这种东西?」
他皱起眉头,不悦的抽回手,「怎麽了?」
富家公子摇头道:「玉质极差,一看就知是劣等货,根本配不上你的好容貌。前日不是让人给你送来一匣珠饰麽?你打开了没?光镯子就有四五只,你若不满意,我手头还有几块好玉,明天就送来给你挑选。」
他也说不出为什麽,明明对方一字一句说的都对,他却冷了脸,一甩手,就与对方断了关系。
他不愿听见有谁说沈异生一句不好,连带着沈异生送的东西都是。异生走时,将房间收拾得乾乾净净,或许是前半生过的孤苦,他总是害怕给谁带来麻烦,说再也不见,便真的不留下一丝念想。
除了这只被他日日戴在身上的镯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惜就连这最後一点东西都没能留多久,还是在无意间碎掉了,碎的彻彻底底,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拼回原样。
为何偏生做了妖物呢?
沈惑弦捧着那只镯子,小心戴上了手腕。
若他是人就好了。他是人的话,就能读懂对方的意思,就能识得情爱,不做出荒唐错事。他要和异生一起长大──不对,要比异生大一些才好,才能做异生的哥哥,护着他不让他再落下一滴泪。
若有下一世……
沈惑弦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下一世!
对呀,他怎能忘了呢,还有下一世!
明镜就站在後方不远处,看见花妖忽然捏紧腕上玉镯,面露癫狂之色,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明镜并不在意花妖的变化,等对方走远後,桃林复归宁静。她缓缓走到墓前,蹲下身,轻轻将几朵盛放的芙蓉放上去,小心排成一圈。时值秋日,桃林中结实累累,桃花不见一朵,这些艳丽的花儿还是郑萍萍采下的。
「小异生,晚些时刻,明安明易他们会过来看你……师姐还有事,明日会再来同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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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热闹,红色砖墙内更是喜气洋洋,檐下处处张灯结彩,管家带着小厮清点贺礼,收纳入库,一路点头哈腰迎接贵客,忙的脚不沾地。
今日正是沈家小公子五岁生辰的贺宴。说起这小公子,也是多灾多难,他出生时未满足月,比起正常婴孩体型要小上许多,气息微弱,时常喘不过气。幸而经由沈夫人日夜悉心照料,沈家人遍寻名医相助,小公子终於平安长大,奔走跑跳与寻常孩童无异,只是须得注意心绪,防止大喜大悲,否则偶有突发哮喘。
「咱们小公子可是个福娃娃,那寺里的大师说罗,小公子历经三世孤苦,这世便要一生顺遂,安稳无忧,逢凶化吉。」
「都生在这富贵之家了,怎麽可能不顺遂呢!」
另一名侍女掩嘴笑道。
说着,忽然见到前方花径来人,二人当即收了声,脚步一转匆匆离去。
「怎麽一个人躲在这儿?」
花丛中蹲坐着的小娃娃抬头望去,就见一白衣男子忽地落在他面前,无声无息,犹如鬼魅一般。
他吓了一跳,问道:「你是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对方不答,伸手将他抱了起来。
他自出生起,便在众人呵护之下长大,加之身体孱弱,生的又漂亮可爱,身边人见了无不心生怜爱,总要上前摸摸抱抱一番,因此骤然被陌生人亲昵的抱进怀里,他也不觉得有什麽不对,只是仰起小脸蛋好奇地看着对方。
「你不认识我啦?」
男子垂下头,揉了揉他的脑袋,「可我认识你好久好久了呢。」
他想了想,问:「那你叫什麽名字呀?」
「你想叫我什麽?」
这个问题对五岁的幼童来说显然有点困难,他想了半天,犹豫地说:「哥哥?」
对方立即高兴起来,鼻尖凑近了,似乎想亲他的脸颊,最後只是碰了碰他的额头。
远处传来踢踢躂躂的脚步声,他忽然记起自己躲在这儿的目的,慌忙推了推男子胸膛,挣扎着想跳下来,却被对方一把捞回来,双臂搂的死紧,眼见另一端隐约现出人影,他也不挣扎了,乖顺的挨在男子怀里,只是小脸皱了起来,露出愁容。
「怎麽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对方纵身一跃,就带他坐到了高高的树杈上。
他讶异的探头往下看,底下招摇的脸盆大的花朵都成了紫红色小点,听到对方问话,立即又被转移注意力,苦恼道:「我不想和桐儿姊姊玩……」
原来永宁郡主徐桐儿和他年龄相近,性格潇洒不羁,虽贵为公主,却喜好骑射,成天与侍卫学习摆弄刀枪,鬼点子甚多,时常弄得宫中鸡飞狗跳,连她母亲梅妃也哭笑不得。
也不知是怎生的情况,每回见面,郡主便总是想拉着沈家小少爷玩耍,孩童下手不知轻重,无意间吓到了对方。
「异生弟弟!」
树上两人一齐看去,一个穿着石青色绣花裙子的女童提着裙摆跑过,身後紧紧跟随着两名侍女。
「……异生弟弟!」
她系着两丸乌黑发辫,粉雕玉琢的小脸写满焦急,四处东张西望,迈开莲藕似的短腿在花圃间寻了一圈。
眼见底下三人遍寻不得,就要离去,沈异生拉了拉他衣袍,小声说:「哥哥,我下去吧。」
「不是不想被她找到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
沈异生犹豫了会,说:「我错了,」小娃娃叹了口气,很老成似的,「我还是牺牲一把,陪姐姐玩吧。」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眨眼间,男子就抱着他在三人见不着的地方翩翩跃下,足底触地,竟是不发出一点声响。
沈异生朝他道谢,转身往女童离开的方向奔去。
两个小小的人影很快就碰头,只见前方的女娃娃拉过沈异生的手,往他手心放上了什麽。
於是两颗小脑袋又凑在一块,叽叽喳喳,似有说不完的话,显然是言归於好了。
——可我认识你好久好久了呢。
沈惑弦坐在枝桠上,手支着下颔,轻易便拈下一根花枝,在手指间转着。
这是第三世了。
第一世,沈异生是团未开智的小毛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或许是受到煞气重创的缘故,轮回时,他的七魄竟然只照回六魄,沈惑弦费尽千辛万苦,终於在一处灵泉中找到他。
他藏在水雾中载浮载沉,不仔细瞧还真瞧不见,沈惑弦小心翼翼将他捞起来,合拢在掌心间。小毛球脆弱极了,一不小心就要消散,沈惑弦便往自己心口处剖开一道缝,将小毛球装进去,保护着他不被其他小妖分食。
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於沈惑弦而言,尚有一喜,那便是失而复得。
他每天都会对着小毛球说话,说他们过去相处的种种美好时光,说自己炽热的爱意。也许——沈惑弦捂着胸口,也许在那个严寒又狼狈的冬季,他醒来後的第一眼,看见那个脏兮兮的小脸,就深陷其中了。
夜晚,他便哼歌给小毛球听。小毛球会发出很小很小的叽叽声,同他应和,在他的心口处滚动,就好像一颗真正的心脏。
然而即便他再如何细心守护,那团毛球就如初阳下的积雪,不过两年便溢散无踪,徒留下他心口处一块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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