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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园茶馆有好几位唱大鼓的,但最漂亮唱的最好听的,得是万笙儿——就是那天陆觉看见的那位。
“陆少爷这是来找人?”陈友利满脸堆笑,小心问道,“您要找谁,我打发人给您找去!哪能劳您亲自跑一趟呢!”
“不急。陈老板您去忙您的,我就是来喝茶看玩意儿的。”
陈友利这下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是自己说错话了?可瞧着陆觉脸上并无恼意,和善的很。是自己没说明白?但这位爷怎么瞧着都是一位顶聪明的人,不可能不明白。这就说不通了,可陈友利也不好在屋里呆了,毕竟人刚才说了让他“忙他的去”。陈友利也就不问了,退出屋来,又嘱咐了小二一定多留意着点儿。
陆觉当然不是不明白陈友利话里话外的意思,也自然是知道陈友利把他当成了什么秉性的人。但陆觉一是懒得解释,二是如若他真的应了,自己就是来找人的,找的还是您这一位说相声的,陈友利必然要到后台去找——可那位一会儿还要上台呢!与其这会儿又慌又忙的见了,倒不如陆觉自己坐在台下好好的听一段。
陆觉想到这儿,就又将茶杯端了起来。
更觉得再多等些时辰也不妨事了。
后台,万笙儿正背冲着门口坐在椅子上盘头,虽姑娘年纪不大,可大鼓却唱了好些年了。一头青丝在手里绕上几绕,挽出个秀气又耐人的髻。门被推开,她连头都没回,脑袋后头像长了眼睛似的,脆声声的说道:“言哥哥来了。”
后台的人一众朝着门口看去,来得可不就是陈卿言么。
陈卿言并没有着急进去,而是在门口掸着自己裤脚。他穿的还是那件黑色的大褂,但因为给母亲烧纸,怕来得晚了耽误了事儿,他脚下生风似的走得急,沾了一身的土,落在衣服上格外的明显。
万笙儿站起身来,手上拿的是自己擦汗的手帕子,朝陈卿言递了过去——谁知道从陈卿言的身后又探出一只手来,一把将帕子夺去,万笙儿吓得“啊”了一声,帕子也不要了,急忙忙往屋里闪,定了定神,这才看到戴春安正嬉皮笑脸的笑。
“言哥哥……”万笙儿没办法,只得让陈卿言帮忙,说来也怪,万笙儿和陈卿言如同亲兄妹一般,但对戴春安却横竖透着个怕字。
“师哥。”陈卿言看不下去。
“好好好。给。”戴春安虽然口中说着给,但手里拿着帕子却是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汗才递给万笙儿。昨晚戴春安的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陈卿言知道他并没回家,不知道又去哪儿胡混了,单是身上那股呛人的怪味儿就够让人烦的,怕是万笙儿那干净漂白的帕子要不得了。
陈卿言还想再对万笙儿说点儿什么,可帘子被人撩开,那变戏法的回了后台——该陈卿言和戴春安上场了。
来了。
陈卿言刚侧身一出来,陆觉的心就跟着暗暗的紧了一下。今日他在包厢里,离舞台近,看得也更清楚些,台上的人看起来要比那日还要高上几分,估摸着和自己不相上下,但却要比自己瘦上许多,生得是一双黑亮的凤眼,眼纹修长又恰到好处的向上微微翘着,跟着他那一张一合的薄唇,时而瞪圆,时而眯起,动人的紧。
庆园茶馆没有节目单,演什么节目全是演员自己定的,陈卿言爱琢磨,总是能根据来的观众选最合适这批观众的节目,这是能耐。俩人一上台,并没有着急说相声,而是先和观众闲聊两句,这叫垫话,也就是开场白,为得是让接下来要说的正活显得不那么生硬。
这一行的人讲究一个脸熟,观众熟悉了,记住了,知道你是谁了才能捧你,你说得再好,观众不知道你是谁,那也是白搭。
陆觉坐在包厢里,第一次听见台上人亮亮堂堂的报出自己的名字。
陈卿言。
第5章 黄鹤楼
陈卿言和戴春安今天使的是《黄鹤楼》,是陈卿言最擅长的戏柳活,也是腿子活,是取自同名京剧里“从刘备过江起到张飞闯帐止”的一段表演,逗哏的自称是京剧大师,可却是吹牛皮胡诌,其实一窍不通,捧哏的要向“大师”学习,俩人商量着在舞台上合作这么一段,引得漏洞百出,笑料不断。
“主公上马心不爽,山人八卦袖内藏,将身且坐中军帐,等候涿州翼德张。”虽说使这种柳活的相声艺人常有,但是像陈卿言这样,一点儿不比富连成真正做过科的唱的差的,却少。单单是这四句唱腔,就够挑大拇指的。更别说陆觉站在包厢里,从上往下瞧,更是分明的看得陈卿言那修长的指节挑起大褂下摆的做派,以及那时不时露出来黑鞋白袜。待到那位捧哏的因为剧情需要,拿起扇子冲着这位“京剧大师”脑袋“啪”的一声招呼了一下时,陆觉竟然不自觉的嘟囔出了声,像是手指尖儿被人冷不丁的戳了一下,说不上多疼,但总归是不大舒服。
“轻点儿。”
谁知陆觉说完自己也愣了,先是摇了摇头,紧接着又忍不住嘲笑起自己来。
好歹平日里还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看得曲艺够多,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就糊涂了。那捧哏的拿起扇子时手指头插在扇骨缝儿里,扇面儿是打开的,听着声音大,却是一点儿都不疼的。好在陆觉最了解自己的心意,向来不为这些事儿糟心,他自然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想到这儿,目光更是肆无忌惮的朝着台上的陈卿言掠过扫去,尤其是在陈卿言那光裸洁白的脖颈上停留的时间更长,陆觉看着他在台上忙活的大汗淋漓,能露出的地方都是汗津津的一片,喉结处跟着陈卿言讲话一上一下来回的动,陆觉的脑袋里蓦的就冒出了想要一把拽开这人领口那扣得结实的盘扣,舌尖儿贴上去品尝一通的想法来。
“啊,三将军,进得宝帐怒气不息,为着谁来?”
“先生啊!”
“啊,怎么着?”
“老张就为着你来!”
“噢,你为我来?”
“正是!”
“这个……我不惹你呀!”
“这像话吗?!”
陈卿言的耳朵里满是台下观众的叫好声,他欠着身朝后退了两步,刚要弯下腰鞠躬,却听得身后传来了几声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庆园茶馆那老旧的舞台上。
陈卿言被惊的侧头望了过去,可不是么,地上散落着银元,有几个还骨碌碌的打着转,不知道要滚到什么地方去。
“是陆家的四少爷!”池座里有人眼尖,瞧见了站在二楼包厢里的人,但却不敢伸手去指,只敢匆忙的扫上一眼之后,里头窝下头来与身旁的人窃窃私语,像是抓住了什么天大的新鲜事儿一般。
其实陆觉出门没带多少钱,那点儿银元的数量也并不可观。但他看见陈卿言朝后台走,抬手就掏出钱来扔了下去——想不出什么旁的方法来吸引眼前人的注意,索性就带了男人骨子里的那点儿孩子气。况且本来演出结束之后,茶馆小二也要各桌要钱,现下倒是省了不少事。
果然是有所回报的。
陈卿言身子微微一僵,立刻就仰起头来眯着眼睛朝着陆觉站的位置看去,待看清楚楼上的人时,脸上的神色却又成了说不出的茫然。
陆觉当然不会闲着,刚想勾一勾嘴角冲他打个招呼,可谁知道台下的人却再没什么表示,而是头也不回的归了后台,留下了陆少爷笑容渐渐凝固,自讨了个没趣儿。
“是陆少爷吧?没错吧?”池座里头闹哄哄的。
“是!是!”被问的这个压低了嗓音,却掩盖不住一张口就暴露的兴奋:“看见了吗!至少得扔下来二十块现大洋!”
“何止,我瞧着得有三十块!”
“这陆少爷出手真是阔绰。”两个人中间又插进来一位,“我只知道有人听戏痛快了给扔钱扔金银首饰的,那也得是麒麟童那样的好角儿,陈卿言说的再好,他不也就是个说相声的吗!”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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