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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来了这么多次,进了屋陈卿言总还是免不得一阵晕眩作呕。他实在想不透这样烂泥一般的地方,怎么就有人流连忘返,趋之若鹜。可又想到时下自己就身处这烂泥之中却不得逃脱,这才是真的悲从中来。
站定在一间屋门口,里头传出来的是妓女和嫖客清晰的嬉笑声,陈卿言定了定神,压了压胸口的不适,带着笑大声说道:“大爷,给您说段相声!这段相声您听了准乐!才一角钱,我端起粥碗来念您的好!要不然我给您唱段儿太平歌词?”说罢,未等屋里头的人吭声,陈卿言张嘴就唱:
“石崇豪富范丹穷,
甘罗运早晚太公。
彭祖寿高颜回命短,
六个人俱在五行中
……”
刚唱了几句,屋里头的人便不耐烦了,张嘴骂道轰他走:
“去去去!别他妈唱了!赶紧滚蛋!听见没有!”
打这儿来来回回的总有人过,都能瞧见这小说相声的挨骂噤了声,一脸的惨白颜色,嘴唇紧紧的抿着,喉头也跟着动了两下,像是有要哭的架势。可也就是刚滞了一下的功夫,手里的板儿仍是好好的打起来了,脸上又很快浮起笑来,同刚进门儿时一样,又接着挨着门的去唱了。
就像挨骂要受着,这屋的扔出一角钱来,打发叫花子似的撇到陈卿言的脚下,陈卿言捡起来时,也一样要受着。
这世上对陈卿言来说,早已经没有了选择。
“陈卿言……”陆觉仍是靠在门口,只是又多了些束手无策。他以往那些对待曾经的伴儿无论是巧言蜜语还是冷眼放任的手段都已经拿不出了,当然,自然也是因为过去别人上赶着求他的机会多些。陆觉委屈之下忽的生出了古怪念头,琢磨着陈卿言大约是他命里的劫数,这命数本就是个轮回,自己欠下的那些,自然兜兜转转,到头来一并都要偿还与他。
“我该拿你怎么样才好?”
陈卿言心里不是不明白自己是在胡搅蛮缠。
陆觉自然是同那位是不一样的。
可陈卿言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轻易的脱口而出那句伤人的话。他活了二十来年,总是谨小慎微,逢人大多要看眼色,可偏偏对陆觉却是个意外。
天津卫处处都有人尊他敬他,可这人却心甘情愿的站在这破落院子里头,耐心的不知道还要等上多久。
可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所剩无几藏在深处的那点儿恣意妄为全都用在了这人的身上?
为什么这人却从不计较一并收了?
几个问句下来,陈卿言总归是内心愧疚,却又打心眼儿里头觉得人性本贱。他是,陆觉亦是,贱到一堆儿了。
“陈卿言,外头起风了。”陆觉愈发的委屈了,“你到底……”
话音未落,门吱呀一声开了个缝,陈卿言立在门侧,低垂着眼睛,显得有些落寞。
陆觉心头像是被凭空扎下了一柄利刃,硬生生的劈开个口子,一抽一抽的痛,觉得那一杯酒真的泼的还不算够,是轻饶了那人。
只是他没成想到陈卿言居然真的给他开了门,陆觉一时语塞,忘了要说些什么,想的都是陈卿言说的都对,只要他痛快就好,张了张嘴还未出声,手倒是先抬了起来,要去抚平这人皱起来的眉。
手刚挨上这人的眉骨,只听见这人说道:
“对不起。”
“陆觉,对不起。”
陈卿言抬起头来,陆觉这才发觉他那本就一汪静谧的湖水般的眼睛里竟然蒙上了一层水雾,说话间水雾就愈发渐浓,直到凝成了一颗眼泪,干净利落的掉了下来。
“怎么哭了?”陆觉彻底慌了手脚,他伸手胡乱的擦着,眼泪却越擦越多,陈卿言先头还是静默无声的落泪,后头就变成了抽噎,最后被陆觉揽进怀里带进屋时,已经是大哭了。
陈卿言伏在陆觉的肩头,任由着他轻拍着自己的背,他只知道自己哭的浑身打颤,却不晓得哪儿来的这么多的眼泪,好似流不尽似的。
只是他无条件的信了,陆觉就是这一刻他最好的倾听者。他可以肆意的让陆觉看到自己的狼狈,看到他积攒了那么久的委屈,因为他知道,陆觉会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一并收了。
“好了,好了。不哭了。”陆觉轻声在陈卿言的耳边安慰着,还没忘了打趣企图逗他笑一笑,“这么大的人了为什么还哭鼻子,平时瞧着你像是比谁都心硬似的,这会儿也不怕我笑话了。”
“你不敢。”陈卿言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脸,看着陆觉衣服肩膀处留下的水印儿破涕为笑,你不敢三个字说得真是理直气壮极了。
这世上还有陆四少爷不敢的事儿么?
只是陆觉看着陈卿言哭的通红的眼眶和鼻尖儿,觉得这世上确实多了件他不敢也不想的事儿。
不敢惹这位小祖宗再哭一场就是了。
再也不想从陈卿言的口中听见“对不起”这三个字。
第25章 探清水河
天气说热就热了。
天津卫的夏里总是伴着海河的湿气,再加上早晨时刚下了一阵雨,更是让人觉得身上粘腻的分外不自在,街旁树梢的知了不知累似的一个劲儿的吵个不停,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我顶烦这样的天儿。”陆觉吃了两大碗麻汁凉面,躺在小床上摸着滚圆的肚子一动也不想动,陈卿言这屋里不大透气,到了这样的日子处处透着股霉味儿,陆觉有心想帮陈卿言换处房子,但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开口,照陈卿言的脾气,断然是不肯同意的,没准儿还要惹他生气。“一动就是一身的汗。”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陈卿言坐在床的另一头,陆觉的脚边堆的都是他刚翻出来的衣服,天气热的突然,他还没来得及找出夏日的衣服,这会儿得了空,正好都找出来,该晒的晒,该晾的晾。“热的天在后头呢,腿抬一下——嚯!”正说着,就听得“刺啦”一声。原来是陈卿言想用力把陆觉腿下压着的那条裤子拽出来,也不知道这条裤子穿了有多少个年头,布料又不大好,被陈卿言这么一拽,拽出个好大的窟窿。
“……”
“……”
陆觉坐起来,看着陈卿言还拽着一条裤腿,他又翻着瞧了瞧那条裤子,忍不住笑道:“想穿开裆裤便同我说就是了,哪儿不能买?干嘛好好的糟践东西呢。”
“还不是……都怪你。”陈卿言两下把裤子团起来,仔细的瞧着,寻摸着是不是补一补还能再凑合些日子,只是这口子破的实在太大,就算补上了也不大像样子。
“快扔了吧!”陆觉瞧着陈卿言那认真琢磨着从哪儿缝补的样子哭笑不得,一把破裤子从陈他的手里夺出来,扔到了一旁,“正好我也该添衣服了,和你的一并买了吧。”
“可补一补……”陈卿言还是有些不大舍得。
“可得了。这要是在台上说段黄鹤楼,动作稍大些,下头的人都能瞧着你大腿了。那包袱准响。”陆觉边说边将人推了出去,开车直接奔了瑞蚨祥。
“陆少爷。”未进门就有人含笑迎了过来,“您楼上请。”
陆觉点点头,先将陈卿言让了进去,这才跟在他的后头朝里走。
落座又给沏了茶,售货员这才将布匹拿过来让陆觉和陈卿言一一瞧看——自然都是些时下最好的料子和花样儿。
“这块好。”陆觉选了一块儿银灰底带亮纹的,扯了过来在陈卿言身上比划了比划,果然陆觉的眼光不错,陈卿言本就生的皮肤白皙,这块儿料子显得稳重又不老气,不知要比他身上那件儿土蓝色的好看多少倍。
“陆少爷您真有眼光。这块儿卖的最好,最打扮人。”卖货的极会说话,虽是同陆觉讲话,但是眼神却是瞅着陈卿言的,知道今儿谁才是正主。
“还有这块儿。”陆觉想着夏日里头总得选个颜色浅些,料子也清薄些的才凉快,又选了块儿月牙白的。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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