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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觉一脚踏进三不管的夜色当中,三不管仍是灯火通明,如同往日一般热闹,只是陆觉却只觉得自己踏入了一汪死灰,再没有了一点儿生机。
他真是蠢透了。
他只知道自己恨不得掏心掏肺给陈卿言看,却从未问过人家嫌不嫌腥,要不要,也没问问人家是否早就心有所属,归了旁人。
只是看着台上那人站着,是自己不曾见过的无畏和柔软——只是这无畏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挺身而出为了身后的姑娘,那柔软也是在姑娘耳边细语伸手接过了她攥在手里的鼓棒,要她不必忧心害怕。
陆觉忍不住苦笑出声来,陈卿言那日的落荒而逃都有了最好的解释,可不是么,那么个如花似玉香软的人儿站在身边,又怎么能不动心?又何必理会他这样一个大男人?
那他又算得什么呢?
怕只是个一厢情愿,让人看了一场笑话的愣头青罢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陈友利有些颓然的回了茶馆,一屁股坐在条凳上,仍是觉得未追回陆觉有些遗憾。“今儿要是没有陆少爷帮忙,今儿怕是躲不过去了。”
“若是没有他,我便同他们拼了就是。”陈卿言将万笙儿扶下台来,姑娘被吓得不轻,脸上还没缓过血色,说着倒了杯茶送至面前,只是推的时候用的力气大了些,滚烫的茶水溢出杯子落在手指上,留下小小的一片红痕,竟是这样锥心的疼。
“你这是说什么气话。”陈友利无奈摇了摇头,“你明知道他就是不想让你……”
“他想不想与我何干?”陈卿言冷着一张脸,“我与他又有甚么干系?”
这话一说,陈友利便愣了。常来关顾生意的陆四少爷不来了,茶馆少了最大头的进账,他自然听了不少外头胡传的闲言,只是想起之前陆四少爷肯为陈卿言一掷千金,俩人又是如此亲密无间,他总觉得是无稽之谈,可今天听了陈卿言的话,竟真像是俩人从此以后不再有任何瓜葛似的坚决。可陈友利再转念一想,若真的没了瓜葛,陆四少爷今天为什么还要来插上一脚?三不管这么大,天津卫这么大,平日里可从没听说过他爱管别人的闲事儿!
“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后台一阵嘈杂,戴春安高声喊着鬼头鬼脑的探出了头来。
他刚刚确实出去了一遭,只是陈卿言前脚进门时他后脚也就一同回来了。他是认得曹京生这人的,一瞧刁难万笙儿的人是他,戴春安立刻缩了脑袋闷在后台没了声——至于陈卿言去替万笙儿出头,那就是他这不会做人的师弟自己的事儿了,他自然不会去管,相声这玩意儿,俩人说是对口相声,一人也能说单口相声,一样赚钱的买卖,情义千金又不能当饭来吃,这时候选明哲保身这条路才是真正的明白人呢。
等着曹京生走了,戴春安这才假惺惺的出来,一脸的茫然和讶异,像是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凑到了万笙儿的跟前:“这是怎么了?”
万笙儿本快让陈卿言安慰的好些了,让他这么一招,又是惹得想起了刚才在台上受辱的事儿来,眼眶泛红,捂脸要哭。
“曹京生非让她唱什么妓女悲秋,幸好陆四少爷来了帮忙解了围。”陈友利不知戴春安的心思,只当他是真的关心。
“嗨,我当什么。那你就唱一段不就是了?”戴春安不甚在意,大咧咧的竟是责问起万笙儿来,“你和师弟都是一样的死脑筋,明明能靠上有钱的主顾指着飞黄腾达,偏偏要……“
“师哥。”
陈卿言这一声就像是冰天雪地里头淬过,与其说戴春安是被打断了话,不如说是被吓得噤了声。
“以后有关那位姓陆的事儿,莫再提。”
第34章 恩情
万笙儿看着陈卿言在送自己回家之后忙前忙后的样子,欲言又止。
确实让陆觉想着了,但只是猜反了人,却是万笙儿对陈卿言有那么点儿久未能说出口的好感来。
“卿言哥哥,你别忙了。”万笙儿伸指头在桌上扣了两下,示意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坐。
“这就好。”陈卿言尽数将一碗宽汤的面条盛了出来,热热腾腾的摆在了桌上,“你吃吧,今晚的事儿不必放在心上,若是有下回……有我呢。我先走了。”
“陪我把这碗面吃完好不好?”万笙儿存心想留他,却找了个糟糕的借口,陈卿言不解其意,但却认为可能是姑娘经了今天这码事儿,多半是有些吓着了,想想点头道:“也好,陪你多坐一会儿。”
只是这屋里静悄悄的,唯有姑娘小口吸面的声音格外的清晰,没多一会儿也就停了下来,多少有些尴尬。
“多谢你……”到底还是万笙儿在闷葫芦陈卿言前头开了口,但却没什么可说的,横竖跑不了一个谢字。
陈卿言轻笑道:“谢我做什么,我也未做什么,要谢便谢……”陆眠之这名字却像是卡在喉咙里的鱼骨,刺的人生疼,怎么也吐不出来。
仍是沉默。
“你不必谢我,当初要不是万伯伯给我那一口吃的,我恐怕早就饿死了,你就是我的亲妹妹。”隔了些许,陈卿言又是重新开口,只是这句“亲妹妹”说得着实扎得万笙儿心痛,她愈是怕什么,慌张什么,陈卿言就偏要在她的惶恐上再加一分,压得她想开口也难。
“若是我爹还在,看见有你护着我,自然是很高兴的。”万笙儿再无二话,却是恨起了这最亲密不过的“亲妹妹”这称呼来,只求凭空生出一把尖锐的剪子,最好是能够一一将她与陈卿言两人之间种种的线都一并剪断,哪怕再重来一次,也比这可笑的“兄妹情谊”要好上不知多少!
北平那一年的冬天冷极了。
虽然食不饱穿不暖,但一点儿都没耽误陈卿言蹿个儿,十二岁的他已经是个少年的模样,虽是瘦些,但也十分挺拔,只是人一打眼看上去有些滑稽,多半是那身不合体的衣服害的。
有心善的人家给他了一身旧衣服——真就只是穿旧了,一个补丁没有的,陈卿言就穿了这身衣服去撂地——他那件儿破棉猴穿上实在像个要饭花子,总有人嫌,只不过这衣服哪儿都好,就是大了些薄了些,中午在暖烘烘的日头下头晒着还好,打起快板儿来还落得一脑门儿的薄汗,只是这天气实在多变,就一段儿太平歌词的功夫,眼瞅着北风就呼的刮了起来。
周遭聚着瞧的人渐渐的少了,可陈卿言今天的饭辙还没着落。他裹紧了衣裳,只觉得肚子里头空的难受,刚想张嘴再唱一段儿,试着再招揽些人来,却一没留神就戗风灌了一嘴的凉气。
“阿嚏!”陈卿言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喷嚏,把玉子揣进了袖口,却冰得他打了个寒颤。这回是真不用跟这儿杵着了,只是收拾利落了东西,再低头一瞧地上,不知什么时候雪就这么飘飘洒洒的落了下来,一个愣神的功夫,地上竟全都白了。
“合该今天没饭。”陈卿言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指着老天爷吃饭的买卖,能埋怨谁呢?只是紧了紧领子往回走,却是迎着风的方向,刮了一颈窝子的雪不说,更是头重脚轻越走越冷,再加上早上并未吃饭,这时胃里也就火烧火燎的痛了起来,眼瞅着再走几条胡同就到了家,却没能挺住,扶着墙一勾头就吐了个昏天黑地——却只是干呕,胃里空空荡荡自然吐不出东西,只是鼻涕眼泪一同涌了出来,再抬头瞧眼前扶着的那堵砖墙,居然左摇右摆的悬晃起来,心中来不及纳闷儿,眼前却是一黑,人就顺着墙软趴趴的倒了下去。
“哎哟——”
一老一少二人在这雪地里匆匆赶路,却是在转角路过这胡同时吓了一跳。惊呼一声的听着是个不大的女孩儿,却不大能从穿着打扮上看得出来,浑身被一件黑大衣裹着,脑袋上戴着又厚又瓷实的狗皮帽子,只露出了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眼珠儿似紫葡萄似的好看,只是手在胸口一下一下的拍着,似是被吓得不轻,怯怯的躲到了男人的身后,小声的说道:“爹,我怕。”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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